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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凛冽的北风裹挟着寒意呼啸着从半开着的阳台门缝中溜进来。

    黎嘉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搓了搓双手,把门关上。

    客人们都已经散去,整个房间又回归了往常的宁静。

    窗外的烟花声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

    黎嘉叶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正在看电视的林薇,她没说话,径直穿过客厅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没有话要和我说吗?”在黎嘉叶打开门的瞬间,林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一天总会来的,她们母女俩总要有一人先撕开那层平静的表面,然后看一看多年来积压下的苦大仇深。

    黎嘉叶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回头,神色镇定:“有。”她走到林薇面前,“但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我的女儿说什么我没有听?”林薇说,“那我说的你就听了吗?”

    黎嘉叶用她的方式回呛她:“你说的什么我没听?小时候我想学钢琴,你非要让我学跳舞,然后呢?事实证明我就不是学跳舞的料!练了整整一年我连腿都压不下去,连少年宫的老师都说了我不适合学这个,你还硬要我去学,我不是乖乖地听你的话吗?”

    “后来你要我减肥,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胖,你单凭别人的一句话就让我减肥。到底是谁规定的女孩子一定要瘦一定要白才是好看的,我想要健康不可以吗,我不能吃薯片不能喝可乐不能吃所有会令人发胖的东西,只要是好吃的我就不能吃,没劲透了。”

    压抑久了,要发泄的东西太多太多。

    这是黎嘉叶第一次对着林薇发那么大的脾气,也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说脏话。

    林薇换了个姿势,背部依靠着沙发,整个人坐姿舒适而惬意,明明是擡头看着黎嘉叶,却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她目光平静,直直地盯着黎嘉叶。

    黎嘉叶垂在裤腿两侧的手不由握紧。

    她讨厌这种被人无端控制的感觉。

    “说完了?”林薇问。

    黎嘉叶没说话。

    “我以为你是有很多意见,忍了很久才会爆发,没想到也就这么一点。”

    就这么一点。

    在她看来就这么轻微的事情,却压了黎嘉叶这么多年。

    她的眼神太过轻蔑,像是在看一个失败的弱者。

    黎嘉叶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攥住,她深呼了一口气,哽咽着说:“我的梦想,我的兴趣爱好,原来就只配称得上是‘这么一点儿事’啊?”

    林薇拿起桌上的杯子,食指扣着杯口边沿摩挲着:“是。”

    黎嘉叶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她捂着眼睛,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早就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从和苏衍阳打那通电话开始。

    紧绷了多年的线就在这一刻轰然断裂。

    “你……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爱我。”她耷拉着肩膀,原本挺得笔直的背也微微弯曲,似承受不住压在她身上的千斤重量,“你不爱爸爸为什么要和他结婚,你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不能好好对我为什么要让我生下来受罪啊?既然你可以把我对钢琴的热爱抹杀在摇篮里,那你为什么不可以让我胎死腹中?”

    这场目的是为了撕开多年伤疤的博弈,到头来却只有黎嘉叶一个人在认真战斗。

    “高中的时候,你总是带我出去吃饭,刚开始我很开心,可是每次吃饭的时候,你总是会带上不同的叔叔,还有他们的儿子。你当我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吗?”

    黎嘉叶蹲下身子,保住头,大力地深呼吸。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觉可以让她多清醒一分。

    她歇斯底里地哭着,控诉着。

    当情绪在心底压久了,就会变质。

    一切委屈,都如洪水决堤。

    她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在难过些什么了。

    “我没有。”林薇说。

    “你撒谎!你和他们上床的时候我就在外面听着!我听到了!”

    林薇不说话了,像是被人戳穿了真相,她一时间想不到理由再来圆这个谎。

    黎嘉叶希望她可以立刻再编出一个理由来填补上一个谎言,她迫切地渴望林薇可以用言语来证明自己曾经的想法是错的,作为母亲,她是有一点点爱她的。

    可是看着林薇平静的面容,黎嘉叶知道,这是一个伪命题,无法得到证实。

    黎嘉叶缓缓起身,蹲了太久让她眼前暂时出现了一点花白。

    太阳穴突突地跳。

    黎嘉叶用力地揉了一下眼睛,哑着嗓子:“既然你一开始就想傍大款,就不应该找我爸的。你应该在多年前的一月二十六号,去找那个刚刚丧妻的苏鸿泽,没有我这个累赘,你也不用蛰伏这么多年,直到今年才能领证。”

    话音刚落,她看见林薇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林薇起身,擡起手,重重地甩了她一巴掌。

    这个巴掌太响了,黎嘉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晕眩。

    左半边脸发麻,面部神经一跳一跳的。

    好痛啊。

    黎嘉叶轻轻捂着自己的脸颊,擡眸望向林薇,眼睛如一潭死水,声音毫无波澜,平静如水:“妈,你打的我好痛啊。”

    原来,提起苏鸿泽,终于能让平静的她有一丝波动。

    “黎嘉叶,你脚下的这个房子是西淮市市中心的高级小区,你从里到外穿的是价值四位数的衣服,你衣柜里随便拿出来的一个包,那都是普通打工人将近半年的工资。”林薇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我是找了有钱人,这辈子所有和我上过床的男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除了你爸!但是我告诉你,你吃的穿的用的全部都是你口中所谓的傍大款傍来的!你现在过的生活是你多少同学都望尘莫及的!你厌恶我这个行为,那你就把我给你的东西通通还回来!”

    “可是你不爱我。”

    “不要和我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生活了,还不够吗?”

    黎嘉叶不在意地笑了下:“我不稀罕,我会把你在我身上花的钱慢慢还给你的。”

    林薇以为她在赌气,毕竟身无分文的黎嘉叶哪来的胆量说出这句话。她只是冷笑着,毫不在意地走回房间,并不想再和她多谈。

    重重的关门声砸在黎嘉叶心头。

    她深呼了一口气,却没觉得难受了。

    终于,把积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她只觉得很痛快,不计后果的爽。

    今夜,是阖家团聚其乐融融的日子。

    林薇亲手扯断了母女二人之间最后的一点温情。

    就这样吧,挺好的。

    黎嘉叶把眼泪擦干,她走到阳台,想看看小a,却发现早晨还活泼的小鸟此刻瘫倒在鸟笼中,毫无生机。

    黎嘉叶的心忽得往下坠。

    连着太阳穴的神经跳得厉害。

    她颤抖着手,晃了晃鸟笼,声音喑哑:“小a——”

    没有任何反应。

    死了。

    “对了,”身后有开门的声音,林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走到黎嘉叶身后,“忘了跟你说,你的鸟死了,小刘阿姨的儿子玩的时候手没个轻重。你下午午睡去了,我就忘记告诉你了。”

    小刘阿姨的儿子,不就是那个被她训斥了一顿的小男孩吗。

    黎嘉叶以为那个孩子只是嘴脏,没想到心也这么恶毒啊。

    黎嘉叶没有说话,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淌出。

    林薇看着黎嘉叶倔强的背影,显然她已经知道了。林薇也不再多说,转身回房间,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你有空了处理一下。”

    她的语气不痛不痒,蜻蜓点水般。

    不过是只鸟而已,死了就死了呗。

    某个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冲动挣脱了理智,像活火山里的岩浆般在这一瞬间迸发出来。

    黎嘉叶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事不管己高高挂起的人,这句人生格言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成为了她的行动准则。

    她不会轻易为一件事牵动自己的情绪。

    可是人总是有那个临界点,她以为自己是座死火山,伤口早就愈合。

    看来没有。

    黎嘉叶忍着泪水,小心翼翼地把鸟笼取下来,她回到房间,脱下睡衣,换回了羽绒服,并把电脑和充电器等装进书包里。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做好后,她敲了敲林薇的门,不等她说话,晃了晃书包,说道:“我拿了你给我买的电脑,我现在浑身上下还有你给我的下学期的生活费,很抱歉我不能在今天一起还给你。但我保证,今年年底之前,我会把它们还给你的。”

    林薇愣住:“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黎嘉叶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三言两语,将母女二人之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除夕夜,附近的酒店都是高价。黎嘉叶找了家相对便宜的酒店,住了进去,准备明天回学校。

    这个时候,她突然庆幸自己上次和苏衍阳他们出去吃饭回来后,自己还学会了爬墙,如果保安大叔不让她进去,她就偷偷翻墙进宿舍。

    既然没做过什么叛逆的坏事,那多一件也不稀奇。

    出家门的时候,小区的地上到处都是烟花炮仗的碎片。从外面望去,一片灯火通明,无一不在提示着她,这是一个阖家团聚的日子。

    可惜,黎嘉叶没有享受幸福那个命。

    室外阴森森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胸口。

    黎嘉叶在酒店办理入住时,前台人员将房卡递给她,见她孤身一人,以为是因故过年不能回家的可怜人,还送了她一包未拆封过的巧克力。

    小姐姐温柔地笑着,声线柔和:“一个人也可以快乐过新年哦。祝你狗年快乐!”

    黎嘉叶接过那盒巧克力,差点就要哭泣出来,她忍着眼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面部表情皱巴巴的:“谢谢姐姐,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