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倾泻而下洒在干燥水泥地面上,坑坑洼洼的路面，偶尔的一个小坑里留存着不知哪里出现的积水，反射着丝丝微光。
黎嘉叶就这样认真地看着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就在苏衍阳的耳边盘旋,一下一下有节奏感地触碰着他的耳蜗。
苏衍阳发现，黎嘉叶的眼睛很漂亮。
月光如一匹银白的柔纱，透过细密的枝叶缝隙,流淌进她的眼里,因而变得熠熠发光。
“那从现在开始，”苏衍阳俯下身去,两人的距离因他的靠近而变得咫尺之间,“我会记得所有和你黎嘉叶有关的事。”
语气认真得像留下一句承诺。
他的声音低沉，在夜风的吹拂下，增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蛊惑。
黎嘉叶擡起手：“拉钩。”
苏衍阳嘴角噙着笑意，小拇指勾起上她的，两人的拇指指腹交叠在一起：“盖章。”
光线很暗,他们身边的那个路灯似乎电路老化,忽得暗了一下,又忽得亮起，反而为此刻的氛围增添了一点若即若离的暧昧。
影影绰绰间,他看见黎嘉叶眼睫扑闪，毫不掩饰扬起的唇角。
目光胶着在一起的瞬间,他没由来地心悸。
那一刻,无人知晓，少年的心里爱意疯狂滋生。
黎嘉叶回到寝室的时候,蒋舟舟已经回来了,她正在镜子前卸妆。
黎嘉叶脱掉外套,去洗了草莓，然后分给室友们。
都走到女寝门口了，苏衍阳突然说想吃草莓，还不由分说地拉着黎嘉叶去了超市，然后以买多了吃不下为由把整整三大盒都给了她。
这个时间点，女寝外面来来往往都是谈恋爱的小情侣，或是刚从校外回来的人。经过这里，有些人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飘在他们两个身上，还有人走过好远了之后还频频回头看她。
黎嘉叶不太适应这种目光。
苏衍阳让她先进寝室。
黎嘉叶抱着三大盒草莓：“那我先走了？”
“好。”
“你也快点回去吧。”
“好。”
黎嘉叶走到21号楼楼下的时候，鬼迷心窍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原地，路灯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落下一个斜长的影子。
她没由来的心悸。
从来都是我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次轮到你啦。
谢佳佳从床上爬下来，惊喜地哇了一声：“我刚刚看吃播就在吃草莓，我也想吃来着，结果你就买啦！”
黎嘉叶点点头。
蒋舟舟张着嘴，满手都是化妆油：“喂我。”
黎嘉叶走过去，把草莓塞到她嘴里，问道：“张倩呢？”
“奶茶店兼职，还没回来呢。”
“哦。那我给她留——”
蒋舟舟嚼着草莓，又张大嘴巴，像嗷嗷待哺的雏鸟：“还想吃。”
黎嘉叶佯装不耐：“没手啊你。”手却听话地给她投食。
“哎呀！”
蒋舟舟含糊不清地说：“我跟你说哦，今天你走了之后，苏衍阳本来跟我们走的好好的，走到半路又说自己困了要去睡觉。”她顿了顿，“根据我这个爱情天才的推测，他会不会是因为你没去篮球馆，所以他也不高兴去？”
黎嘉叶一愣，垂下眼睑，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又连给蒋舟舟塞了两个。
张倩回来的时候很晚了，黎嘉叶前脚刚出门洗澡，她后脚就回来了。
“我今天研究了一款新品奶茶，你们尝尝。”张倩从袋子里拿出三杯奶茶。
蒋舟舟打了个嗝，把最后一个草莓吃下，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冲张倩撒娇：“啊倩倩，我草莓吃多了，喝不下了。”
“没事儿，反正免费的。”张倩笑着，又把奶茶递给躺在床上的谢佳佳。
“喝倒是喝的下，就是今晚上吃了太多甜的东西了，我的胰岛素要爆炸了。”
“你吃什么甜的了吃成这样？”
“叶子买的草莓。”
张倩低头看谢佳佳的桌上有用纸巾垫着的几颗草莓，蒋舟舟身旁的垃圾桶里都是被玫红色果汁浸润的纸巾。她又扭头看了眼黎嘉叶的桌子，装草莓的一次性塑料盒里只剩下几个枯绿色的根茎。
自己的桌上却空无一物。
只有自己没有。
她有些失落，又绽出一个笑：“还好是免费的，不然就浪费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
隔天，经管学院上课。
苏衍阳和周予北一进教室，感受到迎面扑来的书香气就觉得困意十足。兄弟俩头发都没打理，乱得像两坨并排的鸡窝，走在一起更显搞笑。
“你俩做贼去了？”老师在台上讲，秦珩在台下说。他整个人跟个麻花似的，半个身子都快扭到后头去了。
周予北下巴撑着桌面，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你问他啊。”
苏衍阳精神状态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看都不看秦珩。
“什么呀，别钓着哥们儿啊！”秦珩好奇死了。
苏衍阳脑袋转了个方向，拿另一面贴着冰凉的桌面，困顿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没事。”
“秦珩，周予北，苏衍阳，三个人站起来。”台上，老师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秦珩先起来，又看了看后面两位兄弟，跟他妈两具尸体一样，动也不动。
“真做贼去啦。”秦珩轻声嘀咕。
后排女生拿笔戳了戳两人的后背：“老师叫你们，别睡了。”
苏衍阳和周予北一脸茫然地起身。平时早八的课，他们两人也会偶尔小憩一下，今天怎么就被叫起来罚站了呢。
老师敲了敲黑板：“J型曲线效应是什么，苏衍阳你来回答。”
苏衍阳刚醒，还属于精神发懵的状态，五官各管各的，谁都不搭理谁。
他懒懒地啊了一声。
“啊你个头！”
教室里哄笑一片。
“不知道是吧，不知道就给我读三遍，读完就能记住了吧？”
苏衍阳敷衍地应着，他身体微微后侧，问后座的女生：“第几页啊？”
女生报给他一个数字。
苏衍阳翻到那一页，又打了个哈欠，开始念起来：“在现实中，货币贬值导致黎嘉叶……我操念岔了。”
八卦是人类的本能，不分年龄，不辨男女。
全班响起比刚刚更热烈的笑声，在他周围坐着的几个男生都清楚地听见了黎嘉叶这三个字，几个人带头鼓掌，像猴一样发出怪叫。
这下，苏衍阳和周予北是真清醒了。
“兄弟，太色情了吧。”秦珩不住地咋舌，暗暗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苏衍阳自知说错了，万年厚脸皮终于难得有了些尴尬，他揉杂草似的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老师咳嗽了一声，让同学们安静下来，他瞥了苏衍阳一眼：“以后好好听课啊。”
苏衍阳和周予北耷拉着脑袋，乖乖点头。
“我操，苏衍阳，你和黎妹妹到底什么情况啊？”
苏衍阳靠在椅背上，长腿一伸，踹了一下秦珩的椅子横杠，呛他：“能不能听老师的话，别打扰我好好听课。”
“……”
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秦珩立马回过头来，眼里带着对八卦的求知欲。
“到底什么情况啊，能跟哥们儿说说吗！”
周予北终于睡醒了，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苏衍阳，秦狗有兴趣，你跟秦狗说。以后这种事儿别来找我了。”
“什么事儿啊！！！”
秦珩快被好奇心杀疯了。
昨天，苏衍阳从外面回来后，直接杀到周予北的寝室。周予北原本在床上好好地打游戏，看他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顾队友们气愤的怒骂声匆匆下线。
苏衍阳蹙着眉，苦大仇深地看着他。
“哥们，你说！出了什么大事！哥帮你罩着！”周予北拍着胸脯，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苏衍阳慢悠悠地坐下，语气惆怅：“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你说！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他顿了顿，“我都会考虑的。”
“……”
“我好像有点喜欢黎嘉叶。”
“……”空气凝固了几秒，周予北僵硬地挑眉，两手摊开，“So？”
“So……我也不知道。”
苏衍阳是真不知道，追他的女生不计其数，但他好像真的从未喜欢过别人。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生上心，因为喜欢而带来的情绪都是陌生的。
“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周予北惋惜地捂脸痛哭，“我这把要上王者了你懂吗你懂吗苏衍阳！！！”
“下次我带你。”苏衍阳轻描淡写地说。
周予北看看全黑的手机屏幕，又看了眼苏衍阳，长长地叹了口气，拖着椅子走到他旁边：“我早就知道你喜欢她了。”
“早就知道？”
“废话。我又不瞎。从你专门拿你那个压箱底的宝贝相机给她拍照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苏衍阳没说话。
“还有，秦珩跟我说你偷偷带她打游戏来着。”
“这就纯属放屁了，那天是意外，只是恰好被秦狗撞见。”苏衍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嘴可真大。”
“那你为什么单独给她发红包？”周予北说到这里福至心灵，一拍脑大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居然单独给她发红包！我可是你并肩作战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啊，我只能得到你在群里施舍的几毛钱，我不爽。”
“你看人聊天记录缺不缺德？”
“你自己不贴防窥屏怪我啊。”
聊着聊着就跑偏了，苏衍阳懒得跟他扯，只当自己白来了，起身就准备走。
“不过——”周予北拉住他，“你可能有点难追。”
“为什么？”苏衍阳停下脚步，又坐下。
“我早就觉得黎嘉叶喜欢你，当初呢，兄弟我看你孤身一人，每天看我和蒋舟舟在你面前秀恩爱，怕伤了——”
“可以不要说废话吗？”苏衍阳打断他。他算是知道周予北高中时八百字作文是怎么凑出来的了。
周予北啧了声：“所以，为了你的终生大事，我去问了舟舟关于黎嘉叶的感情状况，她跟我说黎嘉叶有一个从高中开始就喜欢的人，而且到现在都很喜欢。”他看着苏衍阳面无表情的脸，下了个结论，“所以，你道阻且长。”
苏衍阳垂着脑袋，把玩着周予北桌上的打火机，打开关上，关上打开，重复这个动作。
火苗突得窜起，又熄灭。
在空气中留下点点火光。
他说：“我和她也一个高中啊。”
周予北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哭笑不得：“你没听人家上次说啊，她都不认识你好不好。”他随手从桌上拿过烟盒，又夺过苏衍阳手里的打火机，因为咬着烟，口齿不清，“苏少爷，谦虚一点，不要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蓦地，苏衍阳又想起黎嘉叶那双认真又藏着一丝委屈的眼神，她说他们见过很多次了。
没道理不是他啊，操。
苏衍阳没由来得烦躁，像带着私人恩怨似的一把夺过周予北嘴上叼着的烟：“室内抽烟，天打雷劈。”
“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