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叶和蒋舟舟回寝室的时候,寝室里空无一人。
蒋舟舟一路上都很担心她，也对那个名字充满了好奇，可是在看到黎嘉叶心神不宁的样子之后,根本说不出来话来。
“我好困,先睡一会儿。”黎嘉叶面色如常地爬上床。
拉下床帘，她却毫无睡意。她怔怔地抚摸着左手手臂内侧的软肉，那里已经全无痕迹了。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道浅浅的疤。
其实黎嘉叶自己也都快忘记了这道疤的存在。
黎嘉叶把被子埋到头顶,在一片漆黑中看着手机。她一遍一遍地刷新着那篇文章，每当评论中的数字有变动,她就去查看是谁留的言。
就这么个动作,她持续不断地重复着。
还好，还好，还好只有一个人提到了乔姿妍。
随着留言的人数越来越多，那条评论也石沉大海。
她宽慰自己，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黎嘉叶以为能平静地度过这一学期,但是大学时代的日子一天天过的跟盲盒似的,永远也不知道第二天会有什么操蛋的事儿。
那条已经淹没了的评论,在校园论坛上猝不及防地炸起了一层水花。
让黎嘉叶措手不及。
彼时黎嘉叶正窝在寝室里做ppt，谢佳佳冲进来,开门声之大吓了寝室三人一跳，冷风随之灌进来。
“干嘛呢佳佳？”蒋舟舟问。
谢佳佳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黎嘉叶桌前：“你……你快看……”
黎嘉叶皱着眉,把刚倒的温水递给她：“你要不要先喝点水？”
“别……别管我。”谢佳佳捋直了舌头，“快看表白墙和论坛！”
听到论坛这两个字,黎嘉叶的心高高悬起,她解锁时的手指都微微颤抖。
蒋舟舟好奇地围过去,张倩就坐在位子上，头都不动一下，仿佛根本不好奇她们在谈论什么。
谢佳佳给黎嘉叶看的帖子并不是江延之发给她的那一个，而是一条全新的文章。
点进论坛，名为【钢琴女神曾是校园霸凌者，你们都被她这张脸给骗了！】的帖子久居顶端，后头的评论和收藏量一路狂涨。
打开帖子，最上方是几张黎嘉叶在文艺汇演时弹钢琴的图片，第一张是苏衍阳给她拍的，第二张第三张都是观众席上的角度，比较模糊，划到最下面是她前几天在京南大学比赛的视频。
黎嘉叶往下看，显然这并不是原帖。时间线最开始是由于有人在论坛上发了她的照片，说她好看，下面有人评论她为霸凌姐，然后才展开的对话。
这篇帖子并不是第一现场，只是有人把故事按照时间线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别人跳楼我弹钢琴；别人抑郁终生而我在最好的大学享受青春；别人拿助学金我家境普通还能整天穿戴高奢豪车接送…是谁，我不说。如果你已经忘记了乔姿妍，那不妨让我来提醒提醒你。”蒋舟舟接过手机，念着帖子里的内容。
“怎么又是这个名字。”蒋舟舟嘀咕。
她没有发现，当她念到乔姿妍这个名字时，黎嘉叶微微颤抖的肩膀。
脑中绷着的线终于轰然断裂。
还是要面对她最不想面对的事。
从高二那年夏天开始已经过去了两年，黎嘉叶对时间这个虚幻的东西的认知一直是冗长乏味的。她从未觉得两年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黎嘉叶以为自己早已忘记这件事了，原来并没有，这都是她自我欺骗的表象。
“叶子，你还好吗？”蒋舟舟担心地问。
黎嘉叶没说话，怔怔地出神。
蒋舟舟见她这样，大概是心里真觉得两人有什么关系，却也没开口。
“所以，你是真的霸凌了她吧？”张倩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却在这个时刻转过头，她径直走到黎嘉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黎嘉叶的脑子一片混乱，三个人围堵在自己身边，水泄不通，空气都变得稀薄，她紧紧地咬着唇瓣，只觉得压抑。
“帖子里说你是单亲家庭，你妈妈没工作，为什么你背的包穿的鞋都是奢侈品？”张倩接着问。
看她能准确地说出帖子里的内容，显然她早就看过了，却一直憋着不出声。
谢佳佳拽着她的手，比了个嘘的手势：“倩倩你干嘛呀？”
“你说话呀。”张倩推了一下黎嘉叶。
黎嘉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冷不防被推了一下，她出神地回过头，像是才回神的模样。
蒋舟舟挡在黎嘉叶身前：“你推她干嘛呀，她现在不想说我们就等她想说了再问呗。”她翻了个白眼，手指指着身后的黎嘉叶，“你看她像会校园霸凌的人吗？你第一天认识她？跟她做了七八个月室友的人是鬼啊？”她冷哼着，“再说了，不就一个草莓嘛，能让你记到现在！不过也是，都这么大了还能被人骗到钱，想来智商也不高。”
蒋舟舟说话像连珠炮，旧事重提。
无论是草莓，还是被骗钱这件事，都激起了张倩的怒火：“我稀罕那点草莓吗？再说了，我被骗钱也没见你们这么关心我啊，表面朋友罢了，你现在为黎嘉叶说话，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那你和我们冷战这么多天，故意针对我们，你不稀罕你是脑子被门挤了？”蒋舟舟气不打一出来，“是谁说不需要给她带饭的啊，一幅不受嗟来之食的样子，转头又在心里脑补起十万八千个小故事，活着累不累啊你。”
她一连几个问句怼得张倩一时语塞。她撇撇嘴，坐回自己的位子，书翻的震天响。
无暇顾及这边的争吵，脑子里那个名字像咒语一样回旋着，如同突如其来的飓风，风速之大之强劲，令人望而却步。
它席卷着一切，扰乱着一切，带走了一切。
蒋舟舟轻轻地牵着黎嘉叶的手，用气声问：“叶子，我们出去吃冰淇淋吧。”
黎嘉叶注视着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扬起，像是真的很期待能在这个夜晚吃上一根冰淇淋这件事。
她怎么可以做到在听了这些话之后还像没事人似的，对自己毫无芥蒂啊。
黎嘉叶点点头，反牵住她的手。
路过谢佳佳的时候，谢佳佳拽了拽她的胳膊。
黎嘉叶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
却听见对方说：“你姨妈跟我前后脚吧，你别吃冰的了，看着舟舟吃吧。”
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黎嘉叶自以为词汇并不匮乏，却在这一刻语言形容这种感觉。
被人相信的感觉竟是如此。
今晚夜色浓重，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只剩二食堂的全家便利店还开着门。便利店里没什么人，小哥坐在收银处，没人结账的时候就玩玩手机。
黎嘉叶坐在位子上，看着蒋舟舟买了大包小包的零食，然后一个个拆开。
“既然佳佳说你不能吃冰的，那就喝热牛奶吧，你看着我吃哈。”蒋舟舟笑嘻嘻地边说边塞了口冰淇淋。
甜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她忍不住晃了晃脚：“夏天在空调房吃火锅，开春在暖气室吃冰淇淋，人生幸福时刻不过如此！”
黎嘉叶捧着热牛奶，看着她微笑，轻轻地嗯了声。
蒋舟舟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笑话，黎嘉叶突然打断她：“舟舟。”
“嗯？”
“万一帖子说的是真的呢？”黎嘉叶猝不及防地问，开篇直叙，毫无铺垫。
蒋舟舟一愣，舔了一下嘴边的奶油：“不可能。”
“为什么？”
“我说了呀，你看着就不像会校园霸凌的人。别人说你，那是因为跟你不熟，没跟你相处过，跟你相处过的人都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你一个平时都懒得管闲事，不是连名带姓问你问题你都不会主动聊天的人，哪有空霸凌别人哦！”蒋舟舟拆了包火鸡面，把调料倒入里面，“也就张倩这种笨蛋啦，都不思考一下。”
“等我一下，我去加热。”她把调料倒进去之后，拿到小哥那里，用微波炉加热。
她动作随意，还是像以前那样的相处模式，根本没把帖子放在心上，也没有刻意照顾自己低落的情绪，却让黎嘉叶觉得她的话字字真心实意。
也是第一次，她终于有了想向人倾诉那段故事的欲望。
自从新学期开学后，苏衍阳周予北两人就不怎么和秦珩他们混在一起。
明明一起过了一个年，秦珩却觉得两兄弟快要和小分队剥离自立门户了，他非吵着嚷着又要组局撮一顿。
本着秦珩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懈精神，终于用眼泪打动了这两条鳄鱼。
苏衍阳是最后一个到的，他随便穿了件黑色外套，帽子遮住半张脸，趿拉着步伐走过来。
“苏少，这可是咱六人组本学期第一顿饭，你这穿得也太敷衍了吧？”秦珩选了一家校门口新开的韩式烤肉店，店里都没什么人，亮堂堂的正厅就他们一桌。
苏衍阳打了个哈欠，一掌拍在秦珩肩膀上：“以后约饭能不能提早说？”他一口泡面刚进嘴里，就收到了对方的狂轰乱炸。
“我寝室里还剩着只吃了一口的泡面，就当你明天的早饭了。”他笑着调侃。
秦珩一脑袋挂在安晴肩膀上，仰天掩面：“哎呦，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能治治你！”
周予北倒了半杯啤酒，起身碰了碰秦珩的杯子，意有所指：“兄弟，快了快了。”
几个人吃到一半，秦珩和路一鸣显然喝大发了，两个人勾肩搭背张牙舞抓地誓要把西淮市建设成为GDP第一大省。
苏衍阳晃着杯子，平静地看着两人，依稀窥见两人中年时的身影。
他慢悠悠地说：“菜狗。”
周予北凑过来：“大哥，你喝的是可乐，在这里装什么逼啊。”
苏衍阳撇他一眼：“不懂了吧，我回去还要挑灯夜读。”
周予北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论胡诹还得是他苏衍阳。
安晴正在那边拉拽着秦珩，时夏换了个位子，坐到苏衍阳旁边，她把手机摁亮，推给苏衍阳。
“怎么？”
“看这个。”她敲了敲屏幕。
苏衍阳边喝可乐边用余光随意地一扫，却在触及到屏幕上的内容时微眯着眼，漆黑的眸中夹杂着疑惑。他放下杯子，快速滑看内容，那是一条西大论坛上的帖子。热度越顶越高，帖名旁的消息数量按钮都呈现为红色，足以见得浏览量人数之多。
第一张照片，女孩随意地挽着头发，在昏暗的舞台中央弹琴。这是苏衍阳为黎嘉叶拍的照片，他再熟悉不过。
让他震惊的，是帖子的内容。
乔姿妍。
这个名字，他很熟悉。
其实苏衍阳的记忆里很好，他对人和事总是慢半拍的反应归根结底来源于不上心和不在意。所以能在他脑子里占据几分记忆的，一定是令他印象深刻无法抹去的事情。
周予北见两人神色不对，也凑过来，看到手机里的内容后，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黎嘉叶……乔姿妍……”他回想了一下，问苏衍阳，“这个乔姿妍，是不是你们高中要跳楼自杀，然后被你救下来的那个女生？”
苏衍阳突然回忆起上次在琴房外遇见顾芷时，她不怀好意的语气——
“二中谁不认识你啊。”
“高二那段时间，你可太出名了。”
他问周予北：“蒋舟舟和黎嘉叶在一起吗？”
周予北：“她刚跟我说两人去二食堂旁边那个便利店了，她说黎嘉叶今天心情不好。”
苏衍阳冷淡地嗯了声，随手揣上手机和钥匙：“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