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鸾和杜成思到禁园的时候,跟上次一样,下人们都围在院子外,伸长脖子往里头看。看到叶鸾过来,纷纷让路。叶鸾走到前头,“没有人进去找郡主吗?”
杜鹃小声,“王爷吩咐不许人进去的……没有王爷的命令,谁敢去呀。”
叶鸾道,“这是在救人啊,甭管什么命令了。若是让你们王爷知道郡主闯入禁园,他恐怕对郡主出手,那咱们整个王府都要把郡主府上给得罪死了。”
可是依然没人动。
叶鸾皱眉,她的话居然一点效果都没有?
杜鹃拉着她衣角,“夫人,您就可怜大家吧。上次进禁园的时候,除了您没事,谁不都被王爷给修理了一番?那个叫什么的我忘了的小厮,躺床上躺了十来天的。那几个美人,也是伤的伤,晕的晕……夫人您进去没事,我们就惨了。”
叶鸾一怔,想到傅明夏那副脾气,呃,其实她当初都差点被他掐死的。能活下来,当真不容易。她扫视身后人一圈,一个个用期盼的目光盯着她,却没人开口请命。本来张嬷嬷应该是可以进去的,但张嬷嬷让人出府去找傅明夏,她也跟了出去,把这里交给了叶鸾。
杜成思在一边急道,“莫非禁园有什么危险的?夫人,请你救救我们郡主,郡主她年少无知……”
“我进去看看吧。”叶鸾叹气,事到如今,她想不进去都不行,总不能真因为这么点儿小事惹傅明夏不快吧?傅明夏不快起来,所有人都要跟着不快了。
杜鹃和喜鹊跟在篱笆外和众人站在一起,向叶鸾挥挥手。大家觉得夫人是神奇的人物,现在,也就夫人能把那个郡主拉出来就行了。傅明夏只要没在禁园里养一头狮子,夫人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叶鸾再次进入这个让她慎得慌的院子,比起上次,枯草又长高了几分,走得很艰难,她不得不一遍遍喊着郡主的名字,希望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给自己个回应。越走越阴冷,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害怕,身上都跟着发毛,总觉得院落深处有什么在冷冷盯着她。
叶鸾搓一搓手臂,几分迟疑,看着前方半壁残垣和昏黄色草木掩映在一起的景象,有些不太想走了。她才转身,猛听得一个方向传来凄厉的尖叫声。叶鸾一怔,听出是锦玉郡主的声音,连忙提着裙摆,往那个方向跑去。
“救命!滚,给我滚开!”越走近,越能清楚听到小郡主慌乱的叫声。
在上次叶鸾到过的旧厢房外头,她看到了两个影子。手上拿块砖头护在身前的,正是那位郡主。她松口气,快步走过去,“锦玉郡主!”
锦玉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看到叶鸾,目中现上喜色,好像全然忘了自己之前和叶鸾的纠葛。但就这么一分神的片刻,她身后那道影子就扑上来,咬向她脖颈。小公主吓得尖叫连连,手上砖头拍去,正中对方额头,她看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地跑向叶鸾,躲在叶鸾身后,叫道,“你们府上这是养了什么怪物?竟敢欺负我!你那什么,快给我把它打死!”
“我?!”叶鸾哭笑不得,她像是震慑四方的女大力士吗?
她目光落在那道影子上,残阳下,一个脏兮兮的人影趴在地上,抱着流血的额头j□j。长发如枯草般,手脚被链子拷着,极为不方便。身上破布衣服下露出的胳膊和腿上,是一条条长长的划痕,沾着血肉,看起来实在可怕。
叶鸾心尖颤颤,不敢多看,只抓住锦玉郡主的手,想先把郡主给弄走。谁知对方一擡头,却一下子让她怔在那里。
凌乱长发下,竟是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孔。
如春水斜飞的丹凤眼,小巧精致的瓜子脸,还有那不染而娇艳欲滴的唇瓣……只是老了些,枯黄了些,伤痕多了些。
却终是一张难得的美人脸。
更可怕的是,这张美人脸,和叶鸾自己,可说是一模一样。
那张脸的主人,用一种阴沉的目光盯着她,淬着毒一般。
叶鸾面色煞白,大脑一时空白,半晌只想到一个人:梅落!
所有人都说,只有梅落和她,才有一模一样的面孔。
可是,所有人不是说,梅落早就死了吗?就连傅明夏,不也是表现出对梅落的痛恨吗?
不……并不是的。
傅明夏从来没有明确说过,梅落被他杀死了。只是所有人这样说的时候,他并没有否认而已。
叶鸾又想起自己上次在禁园厢房见傅明夏的时候,傅明夏坐在黑暗中,三面是墙,却有一面隔着重重纱帐。等后来,傅明夏离开后,她因失血过多而晕倒在地,曾经感觉到有人掀开纱帘走向她,曾听到有女人唱山歌的声音……
现在想来,那些或许并不是她的幻觉。
而是这个禁园,本就是为了梅落所设的。当时漆黑的厢房中,在叶鸾开门的那一刻,傅明夏就是和梅落一起呆在这里!
叶鸾身上开始冒冷汗,她目光直直地盯着趴在不远方的那个曾经艳绝天下的美人,她更深切的体会到傅明夏失心疯的程度!他和曾经的仇人同处一室,且绝对不是只有一次!他把仇人关在这里,用铁链锁住,却无一人知道!
“你怎么了?手这么忽冷忽热的?”锦玉郡主压根不知道状况。
叶鸾只盯着那可能是梅落的女人,颤声,“你是……梅姑娘么?”
“梅姑娘?”似长期不和人说话,女人说话的腔调很奇怪,很低沉,却又说不出的好听。她从地上爬起,双目中是一片茫然,“梅姑娘是谁?谁啊,怎么这么耳熟……”她目光又瞬得亮起,冰冷地瞪着叶鸾,像是瞪着自己的仇人一般,“你是谁?你这个贱人,是不是你抢走了我的丈夫?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我和明夏真心相爱……”
她说得颠三倒四,叶鸾听得稀里糊涂。但叶鸾也渐渐发现,这位似乎是梅落的女人,脑子好像已经出了问题。她一时说起自己父亲对自己的疼爱,一时怨恨着生活的无聊和无趣,一时又突而一脸幸福地说自己怀孕了……
叶鸾不再跟她交流了,拉着锦玉郡主,转身就要走。她想她得找到傅明夏,得问清楚傅明夏,这是怎么回事?每当她觉得傅明夏正常一点的时候,傅明夏就来挑战她的极限……若傅明夏真的把梅落关在这里十一年,可见傅明夏受刺激的程度,远比她和皇帝皇后以为的要严重。
“不许走!把明夏还给我!我们已经有孩子了,我不会让你们打扰我的生活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动作极快,向叶鸾走开的方向扑上来。锦玉郡主吓得连忙扯叶鸾,她们两个小姑娘却不比对方的强横,那个女人一下子就把叶鸾扑倒在地。
“你、你干什么……她、她是明夏哥哥的未婚妻,你这么伤害她,明夏哥哥会生气的。”锦玉郡主叫道,拼命想找些趁手的东西,但那个女人理都不理她,将叶鸾扑倒在地,伸手用尖利的指甲去划叶鸾的手臂和脸,口里喋喋不休,“我才是王妃,我才是……”
叶鸾本一开始能挣扎开,但被对方这么扑将而下,下腹一阵生疼,让她白了脸。她一个正常的少女,怎么能打得过这个已经发疯的女人?她小肚子一阵痛,怕对方发现自己怀了孕反而报复,只将手护在小腹处,默默承受她对自己的拳打脚踢。
锦玉郡主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见过这种泼妇的形容?看到叶鸾被对方这么打,她只吓得花容失色,呆站在原地。半晌才想起往外头跑,“来人,来人呀!救命,救命!这里有疯子……”
叶鸾咬着牙,只希望早些来人救自己,她心中害怕万分,因觉得下面越来越疼……这是她和傅明夏的孩子,她不想失去,一点也不想啊!她之前从未对梅落有太多的感情,只将她当做一个故事,可这一刻,她开始对这个女人生出愤恨之心!梅落若敢伤害她的孩子,她一定不饶她!
梅落似发现她一直护着小肚子,眼睛一闪,喃喃,“你是不是把我的孩子带走了?还给我,你把孩子还给我……”她脸上挂着冷笑,铁链发出沙沙声响,手向叶鸾小腹抓去。
“不要!”叶鸾叫道,带着哀求之意。
就在这一瞬,叶鸾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逼过来。疯女人锁着铁链的手被一双男人的手抓住,往后一扯,整个人就被抛向半空,最后跌落在碎瓦中。叶鸾被男人抱起来,她擡眼,看到他的脸,紧绷的心神一放松,搂着他的脖颈,哇地大哭,“你怎么才来?!”
傅明夏将她抱起,“抱歉,我来晚了。”
叶鸾还想说什么,却白着脸,“明夏,我、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
叶鸾忍耐着疼痛,对他露出颤抖的笑,“你、你听了不要紧张,不要激动……”
傅明夏怔怔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她的手指掐在他脖颈上,气息不匀,却仍对他露出笑容,轻声,“我就是……肚子好疼……”
傅明夏脸色刷得发白,他有一瞬间血液冰凉罩顶,又有冲天怒焰袭来,可看到叶鸾忍着痛的笑,一瞬不瞬盯着他的明亮眼眸,他只怔然。她明明害怕的不行,明明慌乱的不行,却仍记得提醒他,要他不要紧张……傅明夏心中酸楚,突然也想落泪。
他咬唇,抱起叶鸾,沉默地往外走去。那个疯女人却爬了过来,惊喜连连地抓着傅明夏的衣角,欢喜道,“明夏,你回来了?我告诉你啊,我们有孩子了……”
傅明夏再也无法忍受,将她一脚踢开,肋骨断裂。他阴沉地看对方一眼,将女人吓得瑟瑟发抖,眼露惶恐,连连往后退。而回过头,他只抱着叶鸾,快步往外走,愧疚万分地安慰她,“不要怕,我会陪着你,孩子不会有事的。”
自始至终,锦玉郡主都呆呆地看着,到傅明夏身影快看不到了,她才惊叫一声,追过去,“等、等等我啊,我不要和这个疯女人在一起!”
而夕阳下,肋骨刚被踢断的女人只瘫坐在地,面对着昏色前方,咬着自己布满血肉的指甲盖,发出吃吃的笑声。那渗人的笑声,惊得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阴冷森然。
44、婚一
王府整整忙了一夜,傅明夏一直坐在外间,看进进出出的人。最里间,是几个产婆在帮忙料理叶鸾。而隔着一道屏风,杜成思紧促的命令一个接一个发出。只他不能亲自去看叶鸾伤在何处,这诊断,加上产婆那一层,就慢上许多。
傅明夏仅坐在外头,腰背挺直,就无人敢上前和他说话,与他躲着走。但只细看,会发现他已现僵硬之势,状况并不太好。傅明夏觉得头痛,他手撑着头,暴虐的情绪在体内翻滚,将他灼烧。
想到自己赶过去时,叶鸾躺在那里的孤立无助;想到那个疯女子抓着自己衣角,说着不着四六的话……他恍惚想到,若是这个孩子,没有了,怎么办?
那是因为他的不当心,而没有了,怎么办?
他如何能面对自己,如何能面对叶鸾。
光是想到这些,他扶在桌案上的手用力。喜鹊才端着茶水想让王爷放松下,几步外就看到王爷手下的案几在出现一条条裂缝,而傅明夏冷硬料峭的面容无一丝表情。喜鹊面上现出害怕,不敢过去了,匆匆离开。
喜鹊去和杜鹃咬舌头,“王爷好像不太正常。”
杜鹃踮着脚望里头,再回头看眼外面的傅明夏,“希望夫人快些好吧,夫人不在,没人敢理王爷的。”
两人是那种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型人物,可这一次,几句话也被她们说得有气无力,慢慢沉默而下。所有人心情都不太好,虽然夫人出身低,可这些日子,大家都很喜欢夫人。所有人都不希望夫人出事的——但没有人有胆子去问禁园都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后半夜,杜成思才从里面出来,眼中有红血丝,走到傅明夏身边,疲惫却欣慰道,“恭喜王爷,夫人和孩子都没事。”
傅明夏擡头看他,那种幽沉的目光因无感情而冷冽。他面部线条锋利,唇角紧抿,一言不发。
杜成思算是和他多年相处的人,理解傅明夏的状况,他又耐心,将情况再说明了一下。就见傅明夏猛地起身,向里头走去。杜成思不禁道,“王爷!”
傅明夏没吭声,只向他递去疑问的一眼。
杜成思解释,“下次夫人再出这样的事……杜某恐怕就再没办法救下了。”就算夫人身体好,也不能这么一次次掏空。我的医术,也没有高到那样的地步。他说得委婉,是让傅明夏知道,叶鸾和这个孩子保下来,都不容易。
知道傅明夏的情绪出发点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杜成思甚至想详细解释,告诉他既然娶了人家姑娘,就要对人家负责;总照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叶鸾迟早被他给弄没命了。诚然,杜成思这次有些误会傅明夏了。他只照傅明夏的平常行为解释了,认为是傅明夏发疯而伤了叶鸾。可他不知道的是,傅明夏已经很久没对叶鸾发脾气了。
他一直忍着自己的脾气,每天都要跑去校兵场或皇家猎苑打打杀杀,挥霍自己的多余火性,也要保证自己出现在叶鸾面前时,是正常人的状态。他知道自己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所以就尽量减少这个时辰出现在叶鸾面前的次数。
他改了许多。
可是今天,叶鸾还是出事了。
当傅明夏抱她回来的时候,双手沾着血时,心像裂开了一个黑洞,大脑已经全然空白。
傅明夏对杜成思的提醒,面色微紧,更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居然破天荒没有等到杜成思更直接的说法就明白了杜成思的担心,居然破天荒回答了杜成思的话,“我再不会让她发生这样的事了。”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杜成思嘴张到一半,愕然呆立原地。他好像听到傅明夏的回话?怎么可能?自己这种小人物,傅明夏可是向来懒得开口的。
之后的后半夜,傅明夏让人都下去,自己坐在里面照看叶鸾。但他也强迫杜成思和自己府上的老大夫留在这里,随时等他的命令。杜成思方理解,在王府当差还真是累,难怪傅明夏要自己过来。
这一夜,王府彻夜不眠,而锦玉郡主住在客间,也哭哭啼啼了一晚上。她本要去看望叶鸾,心中悔恨,觉得是自己害了叶鸾受伤。好歹被人拦住了,傅明夏目前没顾得上跟她算账,但等他看到她,说不定就想起来要找她的麻烦了。众人认为,既然杜大夫已经治好了叶鸾,在叶鸾醒来之前,锦玉郡主还是要珍惜自己的性命。
锦玉郡主撅着嘴,“明夏哥哥才不会伤害我!”
但她这样说着,却也终没敢走出客房一步。
叶鸾醒来时,光线昏暗,静静地侧头,看到傅明夏冷漠的面容。他就抓着自己的手,直挺挺坐在那里,眼光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叶鸾过会儿,才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她心中一紧,看到傅明夏这个毫无反应的反应,自己心中也慌乱了。
孩子是在,还是不在?
她特别想开口问他,可看到他染红丝的瞳眸,又有些退却。
傅明夏盯着她看了半天,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醒了?”
叶鸾觉得他似乎又有些……呃,那个什么,但好像并不太严重。
他突地倾身坐过来,向她俯身,叶鸾直直看着他,不清楚他做什么。然后他就搂住了自己的腰,舔吻上了自己的唇。傅明夏的亲吻火热而疯狂,人压在她身上,让她连动都动不了。他这么直接又热情,如宝刀直刺人心……他咬着她的唇舌,牙齿相碰,血腥味蔓延在两人口中。
傅明夏的目光沉沉,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恨不得劈开她的身体,将两人合二为一。身下那美丽的姑娘呀,眉如青山,眼如春水,她看到自己时,双眸就亮亮的,笑起来也是那么纯真无邪,偏偏又有一肚子小心眼。他想到她那时候脸上的泪水,想到她安慰自己的温柔……他那么欢喜她醒来,又那么担心她会责怪自己,再那么悔恨自己还是不够保护好她。这种种情绪,都被他倾注在两人的唇舌间。
他慢慢松开她,伸手,擦去叶鸾面上的泪水,哑声,“哭什么?”
叶鸾道,“你这么对我……是因为孩子没有了吗?”
傅明夏一愣,才要开口,叶鸾泪水流不断,“对不起,我要是知道,就不去那里了……你不要难过,不要伤心,我不是故意的……”
傅明夏觉得她误会了,赶紧打断她,“孩子还在的。”
叶鸾哭声顿止,诧异看他,傅明夏不像是开玩笑。她却被他搞糊涂了,傅明夏赶紧叫外头待命的杜成思进来诊脉,杜大夫的话,终于抚平了叶鸾不安的心。等人走了,被傅明夏抱在怀里,叶鸾才问他,“既然孩子没事,你刚才那是干什么?”害她以为他痛苦而伤怀,自己难过着,还得想办法安抚他。
傅明夏脸色微僵,却又微笑,“没事,就是喜欢你,想亲你。”他原本以为她会怪他,所以想借助亲吻来表示自己的抱歉。可是他现在知道,他想多了。
他又低头亲她一口,柔声,“阿鸾,你真好。”
叶鸾被他这一口一句的爱意满满的话给弄得脸红,又一阵茫然,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让他突然就开窍了。她之前多想他时不时说句好听的话啊,现在他说了整整两句!
她擡头看他,见他面上含笑,这真和平时一点也不一样。傅明夏几乎是不笑的人,就算有时候被她逗笑,都只是浅浅一
下就末了,而现在,他脸上的笑居然保持了……终结到叶鸾太过j□j裸的目光。
叶鸾犹豫了下,问他,“梅落……”看他神色无异常,她咬了下唇,“禁园里那个女人,真的是她?”
“嗯,”傅明夏没有否认,眼中有阴霾戾气滑过,“她竟然伤了你,我不会放过她的。”
叶鸾看他的眼睛,大概能猜到他要对梅落做些什么。叶鸾一时沉默,梅落做了那样的事,于是傅明夏剖了她的肚子,解决了她的孩子,却偏不让她死。他不知道对她做了什么,让那个女人已经彻底疯了,日日被关在禁园里,不见天日,少数见人的时候,就是承受傅明夏的虐待。
十来年,傅明夏被她逼到这个地步。但他也把梅落给弄成了疯子,让她孤身一人活着,什么也不知道。
叶鸾问,“为什么不杀了她?”
傅明夏道,“她还没有亲眼看到相府的人全部死去,怎么能死?你不是也说,活着比死亡痛苦吗?”他看叶鸾,目光阴暗,“你是要为她求情?”
叶鸾连忙道,“不,不是,她罪有应得。”她不会过问梅落的事的,她没有资格。
叶鸾只垂下眼,“明夏啊……”
“嗯?”
“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可得对我好点。直接杀了我就好了,别像对梅落那么对我。”
他的脸木然,看向她的目光开始发生变化。叶鸾叹口气,伸手遮住他的眼睛,窝在他怀里,“别这么看我,我没有梅落那么坏。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永远别让我痛苦啊,你要疼我。”
傅明夏抱着她腰的手紧下,他当然会对她好,但她绝对不能背叛他!
余后几天,叶鸾果然不问他任何关于梅落的事情。有时候他夜里回来,出去冲去一身血迹的时候,叶鸾也装作不知。她唯一一次过问的,只是傅明夏一鞭子打向锦玉郡主的时候,她拦了一下,才把那个吓坏了的小姑娘送走。虽然,她又受了傅明夏一同责骂。
十一月上旬,傅明夏和叶鸾的婚事成功办起。为了给傅明夏面子,皇帝和皇后都亲来了王府主婚。自认为和定王府关系不菲的相爷也来了,见人就夸叶鸾生得像他女儿。
那些叶鸾都是不知道的。
叶鸾紧张地听着宫中嬷嬷们的话,梳妆、穿嫁衣、静坐,一丝错不能出。她是在王府里直接出嫁的,比起别的新嫁娘,很有些不一样。进进出出的丫鬟和宫女,不停地送来压妆。张嬷嬷不茍言笑地站在一旁,代替叶鸾处理今日的府上事务。皇后娘娘进来的时候,亲从头上卸下一枚发簪,插在叶鸾头发中。
皇后娘娘笑道,“过了今天,叶姑娘就是我的弟妹了,就成了我们傅家人了。”
傅家?
叶鸾心中有些古怪,以后,她就是傅叶氏了,大家都会叫她“王妃”“傅夫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含糊地喊“夫人”“叶姑娘”。以后,她就有了新家了!
叶鸾其实还挺想见见叶荣的。但是她才跟傅明夏说,傅明夏道,“等你嫁人后,才能见他。”叶鸾无法,毕竟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世。自从挖出她的真实身世后,傅明夏根本不许她见叶荣,让叶鸾无奈之下,又有些好笑。
现在想到傅明夏那莫名其妙的脾气,她心中有些发甜。
然后擡头,就看到那让她喜滋滋的男人,大红衣裳,从外头进来,走向她。
45、婚事
在这场婚事中,叶鸾和傅明夏像玩偶一样,被司仪提着线摆弄,而他们本人,需要注意的其实并不多。
傅明夏和叶鸾坐于案前两侧,接过匏瓜对剖而成的瓢,双方各执一片而饮。长袖款摆,四周全是喜艳的红色,叶鸾和傅明夏对视,目中均坦荡自然。叶鸾眼中笑意极为明显,傅明夏则只是淡淡的,但这点,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当共饮那瞬,司仪唱道,“合情共饮,恭祝连理。天长地久,为尔佳缘。”
叶鸾是不通文墨之人,但很凑巧,这几句话,她都听懂了。之前的全部紧张似都有了回报,心里被暖流涌过,极为舒坦。她静静地望着傅明夏,心中有许多念头闪过,但最后都剩下一句:天长地久,为尔佳缘。
傅明夏也在看她,他的感情远没有叶鸾丰富。但在听到司仪那句唱词后,他也在心里默默跟着念了一句:天长地久,为尔佳缘。
他会照顾好自己的妻子的,不会让她后悔嫁了自己的。
然后他们跟着司仪,向皇帝皇后叩拜。再走几步,行拜父母礼。让他们拜的,一是傅明夏父母的牌位,而是荆南王夫妻。叶鸾之前跟傅明夏要求过,勉强将叶氏夫妻的牌位也加了进来。利州那场洪涝后,其实叶氏夫妻的骨骸早就找不见了。其实叶鸾自己的生身父母,是相爷一家。但叶鸾仍执意为叶氏夫妻摆了牌位,她是由那对夫妻养大的,她和相府没关系。傅明夏对此,并没有反对意见。
叶荣在人群里,感动得泪眼汪汪:他阿姐终于嫁出去了,虽然不知道阿姐之前十年发生了什么,可阿姐现在好好地站在他跟前,叶荣觉得什么都值得了。原本见叶鸾被霸道的将军带走,他虽然仰慕将军,可心里对阿姐未尝没有担忧。后来阿姐到了府上,听说怀孕了,听说王爷要娶她了,可是叶荣根本就见不到人。如今终于能见到了,叶荣颇欣慰:阿姐果然是个神奇的人,从山沟沟里出来都能当王妃,好厉害!那自己好好用功,一定能混个将军当当……
在叶荣憧憬未来的美好时刻,傅明夏和叶鸾行夫妻对拜之礼。他们双双擡袖举案齐眉,对拜四拜。接着是场景转到他们房间中,坐于床边,夫妻双方行解缨之礼。
解缨之礼?
傅明夏表情有一瞬顿住,目光将对面人瞥了一眼,然后擡手,将她发间的流苏玉簪取下。叶鸾的浅浅呼吸喷在他手上,他不禁看她一眼。盛装下的美人如玉,轻声,“这就是解缨?”
“嗯。”傅明夏淡定应一声,叶鸾只疑惑看他将玉簪放入司仪递过来的盘中。若没有记错,这玉簪,是之前皇后送给她的贺礼,为表对皇后的尊重,她才直接戴在发间的。可这皇后还没送多久呢,就被傅明夏给取下来了。他这是做什么呢?什么礼仪会这么奇怪?
后来,叶鸾才知道,解缨之礼,是将男子之前送给女子的、新婚时女子佩戴在身上的定亲信物解缨而下。可傅明夏根本就从来没送过她信物,而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正常的交好到成亲的步骤,谁也没想过叶鸾从未收到过傅明夏送的信物。可解缨之礼又不能不完成啊。傅明夏这种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婚事出现一丝纰漏?
他将叶鸾浑身上下打量一下,想寻到一点儿珍贵一点的东西作为信物,然后皇后那才送出去的玉簪,就被傅明夏充当了定亲信物。
只让叶鸾事后知道真相时郁闷无比,找傅明夏问,他在看书,只答她,“你都是我妻子了,还想那些做什么?”
叶鸾板着脸,将书从他手中拿走,“可你都没送给我定情信物!人家问起我来,多不开心的回忆啊。”
傅明夏想了想,笑容微展,“要什么定情信物?我整个人都送给你了。”
叶鸾红着脸看他,沉默寡言的夫君大人越来越会甜言蜜语了,不仅会了,还会带表情了,越来越让她心跳加速了。于是她就沉醉于夫君大人的温柔中,原谅了当年的疏离。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婚礼上,叶鸾还不知道这些。
非但她不知道,观礼的皇帝和皇后也糊涂了。皇后说,“那不是我刚给叶鸾的吗?明夏这是干什么?”皇帝也不知道堂弟在做什么,只看着就好。
再接下来,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两人互剪对方一缕头发,系在一起,由傅明夏将打结好的发丝收入布囊中,以誓结发同心、生死相依。但这个过程,还是进行得不太顺利。叶鸾的动作特别豪爽,拿过剪刀,对着傅明夏一缕发丝就咔嚓剪了下去。反是傅明夏有些难下手,手拿着剪刀,皱眉看着她,半天下不了手。女子的发髻比男子要复杂许多,今日的叶鸾更是将头发全盘在了头上,让傅明夏无从下手。要抓一缕剪吧,肯定要弄乱叶鸾的发型。对着留下的碎发剪吧,叶鸾以后梳发的时候,肯定会不太方便。剪鬓角那里?更加糟糕的主意。
傅明夏有些生气:谁弄的这个礼啊?真是愚蠢,他就奇怪别人成亲是怎么剪的。
承认,此世的大部分男人,是没有他这种纠结心态的。不过于剪一缕发丝而已,不过是让妻子的发型稍微乱一下而已,男人很少会在意这种小事情。只傅明夏那种敏感又事多的个性,让他既常常粗心大意,又常常陷入烦恼中。
周围人都只是看着新郎官拿着一把剪刀,在新娘的头发一围转了一圈,都没剪下去,一时都茫然,不知道王爷在犹豫什么。不会是后悔娶亲了吧?这也太过分了,人家姑娘都坐这里快坐僵了。
叶鸾一开始也如众人般不知道傅明夏在想什么,可他半天不动,眉头越皱越深,她就忍不住担心他是出了什么事。幸好两人坐得挺近,说话声音轻一些,只他们两个能听到,也挺方便的。她小声问他,“怎么不剪了?你看司仪的脸笑得都麻了。”
傅明夏声音含着浓浓的怨念,“你这什么破发髻?梳成这样,我一剪,不就掉下来一绺吗?你还怎么梳上去?干脆别剪了。”
叶鸾连忙按住他的手,别啊明夏,你要闹脾气也别这个时候啊。但她总算知道他是在愁什么了,有些意外又动容,看他一眼:夫君,你还真是能时时刻刻带给我惊喜。这个世上,会关心妻子头发梳不上去怎么办的新婚夫君,你也算独一无二了。
她笑着牵过傅明夏的手,伸到自己长发中,淡定地扯下来一绺,就着他的手,一剪刀就下去了。司仪松口气,总算剪下去了。而叶鸾对着脸色难看的傅明夏轻声笑,“别不高兴,相比起来,能够嫁给你,只用剪一缕头发,我很高兴呢。”
傅明夏看向她,垂下视线,“你真的很高兴?”
“是啊。”
一屋子正等着下一步,就见新郎官突然搂住新婚妻子,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众人都发出惊呼声,瞪大了眼,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叶鸾赶紧推开他,脸被人笑得一阵发红,对上傅明夏的眉眼,她也禁不住笑起来。在司仪的催促下,傅明夏这才系好两人的长发,放进荷包中,算是给婚事画上了尾音。
等傅明夏被众人簇拥着离开,叶鸾仍坐在床头发笑。她现在算是真正嫁给他了,是吧?想起来,真是很不容易。他们能从一开始的矛盾重重走到这一步,命运已经是极为眷恋他们两个了。
叶鸾正想着这些,听到外头有些喧哗,叫人来问。杜鹃小心看她一眼,“相爷在外头说,王妃你是继室,要去祠堂,在原王妃娘娘牌位前行继室礼,以示尊重呢。”
喜鹊也道,“可是王爷不肯,皇帝陛下正在劝呢。”
两个小丫鬟都眨巴着眼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