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后宫殿宇中,明黄羊角灯火下,端庄高雅的皇后娘娘抱着幼小的婴儿,进进出出的御医不断诊治,跪了一地。叶鸾坐在床边,怔愣地看着抱着阿庆急得来回走的皇后娘娘。宫殿静得发冷,如同叶鸾沉珂的心情。
“娘娘,小世子被下了毒,已经昏睡了四个时辰。这个年纪的小孩,睡得越久,越危险。”
“那就给本宫治啊!本宫把你们喊过来,是看你们干瞪眼的吗?”
“回娘娘,幼儿和大人的体质不一样,不能随便试毒。我等鲁钝,不敢为小世子随意看诊……”
“一个个全是庸医!让太医院院判过来,本宫问他!”
皇后气得胸口疼,回头,看到叶鸾静静地坐着出神,手腕上和胳臂上的伤口只是草草包扎,处理得并不精细。皇后烦躁的心沉下,对叶鸾升起几分怜惜。今天梅落闹的这一出,她在宫里就已经听说了。皇帝陛下大发雷霆,召傅明夏夫妻入宫……其中最无辜的,便是叶鸾了。叶鸾什么也没做错,受伤的却是她。
叶鸾擡头,轻声,“我怀孕期间,是杜成思杜大夫照看我的。他也曾跟随夫君做军医许多年,医术应该很好。娘娘可否能请他进宫,为阿庆看诊?”
皇后娘娘心中不以为然,御医都没办法,那什么杜大夫又能有什么法子?可看叶鸾落寞的神情,皇后不忍心拒绝,只答应了下来,安抚叶鸾,“你别担心,阿庆一定会没事的。”
叶鸾勉强一笑,心中思虑重重,一点也没有因为皇后的话放下心结。她不仅忧心着她的儿子,还担心着她的夫君。刚入宫门,她抱着阿庆,立刻被皇后娘娘派来的女官接走了。那时候天地布满密雨,叶鸾回头,看到傅明夏跪在雨中,两边宫人视若无睹。
皇帝陛下肯定要惩罚傅明夏,叶鸾心中难过。
“娘娘,我夫君他不是故意的,能不能……”
叶鸾求情的话没说完,一个女官进来,皇后娘娘手一擡,制止了叶鸾的话。那位女官在皇后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便退下去了。皇后娘娘点头,将阿庆交给一边嬷嬷,对叶鸾说,“陛下肯召见明夏了,我知道你的心情,跟本宫一起去看看吧。”
叶鸾站起,到皇后娘娘跟前,却看着皇后娘娘淡淡的脸色,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皇后望着外边雨帘,喃声,“三百人口,他说杀就杀,连给陛下一点时间都没有。明夏这次,太过分了。希望陛下冷静下来,能消消气。”
叶鸾没吭声,连皇后娘娘都没有把握的事,她又能说什么?
宫殿四角立着汉白玉撑梁柱,斜飞斗拱雕饰古拙。青砖上,黄金色兰花在其间妖艳地绽放,四面悬挂的十五盏青灯照应下,色泽金亮又低沉。三级白玉石阶上,摆着一方红木小案,青色地纱帘随风而漾,烛火明灭。
殿外雨声淅沥,殿内,树影在地毡上浮动。宫殿中央的大宣炉里烧着一炉暖香,袅袅不断上升的烟气,给殿宇添上朦胧之色。傅明夏跪在地毡上,四面宫人早已退下,只留他一人沉默而僵硬。
皇帝陛下在红木案后望着跪得停止的人,其锦衣上华丽的金碧锦绣,反射出耀目的光彩,和皇帝幽沉的眼对比鲜明。
叶鸾和皇后娘娘走到宫殿外,宫人正要通报,被皇后娘娘制止。两人站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
皇帝声音幽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声音满含汹涌杀意,听得殿外两女身子微颤。
傅明夏开了口,声音沉暗,“是我杀了相府所有的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陛下尽管罚我。”
皇帝猛地踢开案头哗啦站起,快步走下石阶,玄色衣摆一扫,奏折塌了一半。皇帝走到阶下,站立在傅明夏跪得挺直的身前,目光幽冷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他却没跟傅明夏说话,反而将自己的圣旨传了出去,“连夜给朕把证据搜全,即使伪造一二也无妨,把十二年前边关遇难的真相,贴出告示,传遍京城。派禁军出宫,当夜封锁相府,谁也不准靠近。”
皇帝吸口气,“定王是奉朕的旨意,抄斩相府。违令或不服的,来见朕。”
“是。”皇后和叶鸾站在宫殿外,看着跪在地的宫人领了令,便去颁发了。皇后握着叶鸾的手,心中松口气。即使皇帝愤怒,仍然选择为傅明夏隐瞒实情。
她们二人从侧门进去。
“你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傅明夏是江湖好汉,杀人如切瓜,完全不计后果吗?你想让明天京城上下议论,说你残忍嗜血,触犯天下百姓?!”皇帝突然暴怒,整个案头的奏折全被丢了下去,纸张飞舞,一天一地。
皇帝到傅明夏面前,一脚当胸踹过去。他力道很重,将傅明夏一脚踹倒在地。皇帝仍嫌不够,扯着傅明夏的衣襟,凑到他面孔前,盯着傅明夏唇角的血迹,气急反笑,“你真好啊,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朕的圣旨还未颁发,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反而朕是最后知道的!你在朕的皇宫埋下内应!傅明夏,你是想谋反吗?!”
“臣从未想过谋反!”在皇帝踹过一脚后,傅明夏重新起身跪好,“臣只是要为臣弟亲人和死去的千余人报仇。”
“那你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胡来!”皇帝又一脚踹过去,“给朕跪好,你这个狂傲之徒!自负自大,眼里连朕都没有,还要朕保你……”
傅明夏武功极好,敌人想伤他,是何等的难。但现在,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被皇帝一次次踢倒,再跪好。青年唇角渗出鲜血,袖下拳头紧握,却一言不发,任由皇帝发落。他这般沉默固执,落在皇帝眼中更是气怒,而叶鸾瞳眸骤缩,他的痛,连着自己的心一般。
“求陛下求情,我夫君不是故意驳陛下面子的。”叶鸾挣脱皇后的拉持,奔过去跪挡在傅明夏身前,为傅明夏挡皇帝的又一次发怒。傅明夏一惊,因之前心神有些恍惚,并不知道殿中已来了旁人。等叶鸾扑过来,眼看皇帝一脚踹下,他只来得及伸臂抱住她,可叶鸾后背仍然被踹中。
叶鸾胸口发闷,低下头躬身,被傅明夏抱着的身子疼痛痉挛,感觉到一股腥味涌上喉头。是鲜血的味道……一日奔波,担惊受怕,让她万分心累。只她不能让自己所在乎的人担心,她默默咽下了那口鲜血。
“阿鸾!”傅明夏紧抱他的手臂肌肉绷起,望着她的眸光万没有面对旁人的骨峭刺目。他目中一派幽暗,一点星光也无,她却能从中看到万分柔情。
“……夫君,我没事的。”叶鸾对他笑一笑,轻声安慰他。傅明夏却仍抱着她,目光怔忡,几许复杂。
他想质问她跑出来做什么,想斥责她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可在叶鸾包容一切又故作欢喜的笑容下,他唇角抿得僵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皇帝看叶鸾突然现身,一时怔然,但见叶鸾和傅明夏目光相对的刹那,积攒了一天的火气,皇帝却没办法发泄出来了。那两个人,跪在地上,都是求情……错的,又岂止他们?
皇后娘娘见状,即刻对皇帝道,“陛下责怪明夏,也不急于一时。眼下更重要的,是阿庆。自我抱着阿庆,他就一直不醒,宫中太医都看过了,那群废物……”
皇帝蹙了眉,一提起阿庆,也有些急了,让宫人把幼儿抱过来。叶鸾埋在傅明夏怀中,看自己的孩子被帝后二人关切围着,心中也多了一份安慰。有帝后福泽相护,有亲人们殷切期盼,阿庆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杜成思很快受召入宫,为幼小的孩子诊断。当着一宫殿四位主子的目光,他也几分紧张。在连声追问下,杜成思叹一声,“……小世子是中了毒,这毒若在成年人身上,我尚可一试。但这么小的孩子,我也不敢随便用药。”
“那便没办法了吗?”叶鸾闻声,一时又五雷轰顶之感,不禁喃声苦涩。
杜成思擡目看了他们夫妻一眼,犹豫片刻道,“若我师父在,应该有办法。但每年的这个时月,我师父不在京中,他去云盘山采山药,一时也回不来。”
叶鸾面色惨白,手扶着傅明夏,“云盘山离京中很远吗?”
“不远,”回答的不是杜成思,而是傅明夏。他声音低沉,让叶鸾惶惶的心中稍许安定,“车马一日即可到。”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叶鸾抱过自己的儿子,低头亲吻他娇软的小脸。她一定要救他!
只是方法有了,路途也有了,叶鸾却是一个人出宫回府的。因皇帝说了,傅明夏对相府做的事还没有善后成功,要把傅明夏禁在宫里数日,免得众大臣说皇帝偏颇,而傅明夏出宫再和人闹矛盾。
叶鸾知道,皇帝也是为了傅明夏好。
第二日天明,叶鸾就此告别皇宫,对傅明夏说,“别担心,你在宫里好好跟陛下忏悔,反省自己的错……”
傅明夏淡声打断,“我没有错。”
叶鸾笑得微苦涩,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傅明夏看着她半晌,突地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背上轻拍两下,“阿鸾,对不住,是我连累你和阿庆了。”
叶鸾无话,把脸埋在他怀中,呼吸着她最熟悉的气息,他的寒衣布料细而冷冽,触到她面颊上,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确实是他连累了她们母子,但她并不怨恨傅明夏,他同样是受害者。且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哪有那么多需要计较的?她嫁给了傅明夏,自然不能只期许他的以后,也要承受他的过往。
叶鸾低声,“我会带阿庆去云盘山找老神医看诊,你莫要担心,府上侍卫会护着我……明夏,等我回京吧。”
傅明夏看她从怀中离去,看她抱过幼儿,看她转身离宫,他自始至终站立在原处,未置一词。
作者有话要说:上个月忙了一整个月,回来就遇上严打,我这运气……看都说的那么恐怖,我都想把这个文锁掉等严打过去再说,可下午没事的时候看了看,觉得我写的不是黄文啊,不值得惊恐吧?
于是继续发吧,希望JC叔叔和我看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