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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娱恨夜短,寂寞嫌更长,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快。我又该回学校了。熊猫很伤感,“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我惨笑,“最近手紧,你先垫着。”

  “我真没钱,不信你看”,说着主动把空空如也的钱包递过来。

  “彼此彼此。”我把外套口袋翻出来。

  我们互相搜身之后,悻悻对骂了一句“抠门儿”。最后还是熊猫从书包里摸出几张小票儿说,“走吧。”

  我也不便太不厚道了,拍拍裤兜说,“饮料还是我买吧。”被熊猫翻了个大白眼。

  此时将近情人节,大街小巷有点气氛的小店全坐满了没处游荡的痴男怨女,我们俩走了好几家熟悉的店都不太合适,人多,吵。

  后来我越走越沮丧,熊猫很沉着,说,去依林小镇。

  “靠,你钱多烧的啊?”我吓一跳,“买不起单让人家扣下来,刷一年盘子都不一定够。”

  “少吃点吧”,熊猫感叹,“没办法啊,现在估计就那儿人还稍微少点。”

  不得不承认,“依林”的东西贵,但是物有所值,我最中意这里的乳酪蛋糕。细腻清甜,蛋糕上的橙子片也酸甜适口,是我的最爱,每次我都先噬为快。熊猫就不一样,熊猫喜欢绿茶蛋糕里的红豆,她总是一颗一颗地剔出来留到最后吃,我俩的口味和性格都不太一样,但是合得来,就像乳酪蛋糕和绿茶蛋糕配着吃,口感会更好。

  除了食物的精美,这里的器皿之美也是很少见的,我最讨厌那种超大的不锈钢餐盘,那让我想起学校的食堂进而反胃到毫无食欲。“依林”独树一帜的餐具也是我偏爱它的理由。就像现在这套骨质瓷的小碟子,晶莹剔透,活色生香。在暗暗的灯光下更逗人遐思,通常我和女生出来玩都不经常来“依林”,因为这里感觉太好了。两人对座很容易产生暧昧感觉,我怕会日久生情,我不想当拉拉。

  我抱着牛奶杯暖手。觉得自己像一只冬天的懒散的猫,安逸。美丽的服务员小姐端着托盘娉婷而行,我俩的眼光粘在她手里的盘子上目送她远去。

  熊猫感慨,“为什么我总觉得别人盘儿里的东西比较好吃?”

  “娶不到的姑娘总是最好的……哪桌上的?”我顺着熊猫的眼光看去,“呦,还真是不错。”我恋恋不舍地一直看到服务员把托盘放在桌上。那桌离我们不远,遗憾的是中间有几棵盆栽凤凰树挡着,看不清珍珠奶茶后面是什么。

  “行了啊,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了。”我趁机偷了熊猫一块绿茶蛋糕,继续埋头腐败,熊猫直着眼往那边看,眼珠子都快飞人家盘子里了。

  我伸手在熊猫眼前晃晃,“不至于吧?”

  “老林”,熊猫脸都白了,吞吞吐吐说,“那人……那人……好象……你爸。”

  “要不咱们先走吧?”熊猫快吓哭了。

  “不走!”我咬牙切齿看着树影背后两个熟悉的背影,“要走你自己走。”

  熊猫不敢动弹,哭咧咧地看着我。

  葛桐好象是哭了,公然在公众场合拿张纸巾不住擦脸。我看见她肩膀微微耸动。

  贱人!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我手里转着骨质瓷的小碟儿冷冷地看着她。

  我一言不发静观其变,我爸一直没动,他略微偏着点脸,看着葛桐,大概是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他们并肩而坐,看起来和谐而不失亲密。

  葛桐气儿还真长,我耐着性子等了她半个多点儿她还没哭完,好容易哭得差不多了,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扭头重新开始抽噎。我看着她,胸腔里的小火苗一簇簇地往上燎,贱!就一个字儿!贱!

  我爸开口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变了脸,捏起拳头捣在我爸肩上,拿腔作势的,顺势就把身子靠了上去。哭得还挺卖力,我走到她跟前她都没感觉到。

  我扬起手。

  我爸忽然在那瞬间转头看到了我,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血浓于水吧?他还没来得及现出惊愕的表情,我紧咬牙关,照着葛桐的脸把碟子狠狠地嗑了下去。

  一声闷响,碟子滑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碎了。

  葛桐没反应过来,她懵了,捂着头抬脸看我,我就势反手在她脸上开了一个响亮无比的大耳光。葛桐的眉头上开始有星星点点的血珠渗出来了,甚是好看,我还想再开一个的时候,手被人架着了。

  我爸。

  我嚎啕大哭。扭着手身子想甩开他的手,可是怎么也甩不开。我爸手铁钳子似的。我瞪他,他把脸扭开,一发力,我跌坐在椅子上。

  我怒从心头起,老东西真是糊涂了。哈,好,我顺手在地上摸一把碎瓷片扑上去,我爸懵了一下,本能地抬起胳膊遮挡自己,好了,我头都没回,算准位置把一巴掌瓷渣拍在葛桐脸上。

  狠狠的,死命的把那细小尖锐的渣子,在她脸上,按进去,按进去,再来回挠两下。锋利冰冷的瓷渣,一点点穿透她和我的皮肤,奇怪,我并不觉得疼。

  偏了一点,只拍在她右脸,下巴和耳根的地方,血,有我手上的,也有她脸上的。

  葛桐不哭也不叫,吓懵了。

  我返校的日子比预定的晚了两周,耽误了几天的辅导课程。不过还是值得的,我估计那个葛桐是再也不敢找我家的麻烦了,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我不信她一个才貌双全的硕士研究生真会对一个老头儿认真,投怀送抱,必有所图,这种事不是没有,为了留校或是保送,很多人会采用非常手段,不过也要想好了,能不能扛得住受害者家属的耳光,我爸属于比较传统的人,平时很少出去应酬,不太会玩,临老入花丛让这小婊子废了晚节也说不定,我做女儿的不挺身而出还有谁拯救他啊?

  我和我爸自那天起没有说过话,走的时候我妈悄悄拿几张票子塞给我,我掏出来放在门口鞋柜上,“以后我不用他的钱。”

  我自觉那一碟子没怎么用劲,但是效果很好,她的脸没一个月是见不了人了,我的手也有点皮伤,好几天不能下水,不过很快就愈合了。

  手好了以后我去葛桐宿舍“看”过她一次,她同屋的女生也是我爸带的研究生,没敢拦我。我一进屋葛桐脸就白了,不过这次我没动她,我连门都没关,只把她臭骂了一顿,我承认我骂得很毒很脏。那天我在来的车上还含了一片“金嗓子”,比参加学校辩论赛准备得还好。葛桐的室友息事宁人地倒给我的一杯热水也成了有力武器,我爸不在跟前,葛桐也不装可怜相了,开始还跃跃欲试地想起来跟我叫板,我一把把杯子磕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开水四溅,她老实了。

  我手上也泼了一些,但是我不能有一丝痛楚的表示,我一手执杯一手指着葛桐的鼻子把她骂蒙了。手越疼我骂得越凶,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出弱,就像解放前的小混混当着对头往自己大腿上放烧红的木炭一样,拿自己都不当人看的人最容易镇住别人。所谓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一番声震屋瓦的喧闹很快引起了众人注意,正如我预想的,走廊里有人陆续开门,轻轻的脚步声聚拢到房间门口,众人窃窃私语。

  “好凶啊,林教授女儿?”

  “活该么,仗靓行凶,遭报应了,让她再狂。”

  “真出事了啊?怎么闹这么大?上次不是已经打过一仗?不是说被冤枉的?”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人家怎么不打别人?”

  我冷眼看着葛桐,一张小脸儿倒也标致,惨白着一张脸只会哭,是个玩不起的。这样善于流泪的女孩子才是真正的强者吧?自己无须出头,自有人打理好一切来讨好她,她只需要温柔地说谢谢。一个女人长得美,则万事有人原谅。

  她没料到温顺的林太太有这么一个女儿吧?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女人对女人狠起来,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何况名额就那么多,给了你便轮不到她,与切身利益相关更是非同小可,葛桐看来触犯众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那么骂,居然没有人出来劝一劝,大家都唧唧咕咕听壁角,有说有笑。

  我知道葛桐从此以后在这所学校没有翻身之日了。本身没有了不得的背景,现在名声一坏,就是有天大的门路,谁敢为她撑腰?玩也是被人白玩。那群老东西一个比一个滑,稍有风吹草动立刻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那是她自己贱,他们可是德高望重、为人师表的社会栋梁。这种事,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几次,听得也多了。

  我喜欢的白绒靠枕,经常被我踢到床下角落里,滚脏了,洗一洗,还是那么可爱,我常想,人是不是也一样?脏了,洗洗就干净,然后重新做人?

  后来还是我妈来拉我回家的,我妈哭了,“祖宗,你给你爸留点脸吧。”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没、爸。”

  她还是护着他,留脸?人都留不住了,留什么脸?

  我妈一路上一直在小声哭,我突然起了疑心,“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妈捂着脸不说话,我心里一股凉气蹿上来,“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怎么突然想起打牌了,是不是他们闹的?”

  我妈还是不说话。

  我恨恨地看着她,无计可施。

  我马上就要走,没有我,我妈控制不了局势,只好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我知道我爸最怕什么……林教授一肩明月两袖清风,但是他怕丢面子,他背着牌坊活了半生,只怕有人砸了它。

  恶人总要有人做的,我妈不能做,不然只会把他越推越远,那就我来吧。我不能看着他们,以后自会有人代我看着,舌头能杀死人,他没那个胆。

  我冷笑一声裹裹手上的纱布,给我妈扔了一块纸巾。

  我知道,他没那个胆。

  别怪我狠,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没有金刚钻甭揽瓷器活儿,混不下去就怨自己道行低吧。我叹口气想,这世界有很多肥皂泡一样美丽的道理,却只是水月镜花,吃不得穿不得。世间本没有对错,只有强弱,我相信以葛桐的智商不会不明白这个,连我这么曾经一心向善的孩子都被磨练得脸厚心黑,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假期的最后几天我到我爷爷家住了两天,我爷爷见着我很高兴,“丫头,咋才来呢?念书念得不认识爷爷家了?”转脸对着我奶奶,“跟她爹一个样儿,就知道念书,念得一点儿灵气儿都没了,木头似的。”

  我苦笑一下,我爹现在怕是杀了我的心都有。

  我们林家四代说起来也很传奇,太爷爷是商人,走西口到了蒙古,做皮货和药材生意,蒙古与中国断交后也没能回来,就葬在了蒙古;我爷爷却当了兵,先是阎锡山的部下,后来投诚,从“国军”变成了“共军”,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戎马半生的他的大儿子却成了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做了教书先生。我爷爷对此很不以为然,“教书?哼!丢老林家的人!”

  我印象中的爷爷是个英雄,他很爱喝酒,每天黄昏都要自酌自饮一会儿,微醺后就开始提着嗓子哇啦哇啦回顾自己的传奇一生,说得最多的是他年轻时在察哈尔省当矿工的时候。那时他还只是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因为营养不良晕倒在矿坑里,差点被日本人当成霍乱患者扔到万人坑里活埋,多亏工友们把他藏在地窖里才保住小命儿。我爷爷身子缓过来以后觉得不能再这么等死了,于是趁夜出逃。刚走没几步就遇到了刚从茅房里出来的日本监工,我爷爷镇静地低头行礼,鬼子一转身,我爷爷扑上去一菜刀灭了口,“奶奶的,让你个狗日的埋老子”。

  身上有命债,只能当兵了,我爷爷日以继夜走到晋中一带,就这么参了军。

  我们家孩子里我跟爷爷最亲,虽然他一直为我不是个大孙子感到遗憾,据说我小的时候他喜欢在筷子头儿上蘸点白酒让坐在他膝头的我去吮,我六岁前一直是男孩打扮,头发剃得短短的,也是爷爷的主意,直到我堂弟出生我才回归女儿国。我爷爷喜欢女孩子带点英气,红色娘子军那种智勇双全型的,我上幼儿园时也算一霸,背着大人也没少干欺男霸女的勾当,虽然个子小但一直很跋扈,小辣椒那种类型的。

  我时常想,自己骨子里那股尚勇好斗之气是不是隔代遗传的结果?兄弟姐妹中我的相貌是公认得像爷爷,林家人都有极浓的双眉,眉峰明显,我爷爷都七十多了,一双眼睛还是精光闪烁,叫起来嗓门儿比我都大,是我继孙悟空后的第二任偶像。

  我爸就不一样了,他像我奶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工夫做在肚子里。

  “我才不要像我爸”,我对猴子说,“我恨不得把属于他那部分剔掉。”

  “听我说,把这些都忘掉,别记恨你爸,他有他的苦衷。”猴子说。

  男人总是为同类辩护,我冷冷道,“你管不着,你们是一路货色。”

  猴子骤然变色,很久,打了电话来,一字一顿地说,“我,是,爱,你,的。”

  我爸对葛桐是真的吗?我咬紧嘴唇想。

  我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一直是姥姥带我。上学以后回家,我爸关心我的成绩单胜过关心我,我不怕老师,因为我即使考砸也还能排进个前十名八名的,但是我怕我爸,更怕他们喋喋不休地拿我和别人家孩子比较,我爸总喜欢教育我“工作学习往上比,享乐生活往下比。”简单地说,就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干得比驴多,起得比鸡早。

  我承认自己的境界还有待提高,欣赏不了这种高尚的生活格调。总觉得一个人光奉献不索取,那不是活得比狗都惨?上大学后我不堪忍受这种非人生活自作主张找点外快,花钱手大点他还爱跟我瞪眼,开始我收敛着,日子多了就不管他了,又没花你的,享受生活碍着您什么事了?但是我一直对我爸很敬畏,真的,我觉得他们那一代人受的是一种泯灭人性的教育,都把大家往圣人那方面改造,但是人性本恶,因此造就了很多衣冠禽兽。但是我爸是个好人,上学是个好学生,工作是个好老师,除了对我有点心狠手辣,基本就是一完人,真心实意把自己往白求恩大夫那边靠拢那种。知识分子臭街的时候我一度很羡慕那些混得风生水起的牛人,但是我妈总一脸安贫乐道地对我说:“咱们家这样挺好的,还要怎么样呢?”我知道她的意思,常来常往的熟人中也很有几个条件好的,男人有钱就变坏是不争的事实。或者说不是变坏,只是欲望的种子在坚实的物质基础里更容易生根发芽,

  现在呢?我冷笑着,撕下手上一块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