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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都市 > 我不是废柴 > 第十七章 再就业的中年夫妻

    一年多前生二胎的时候,老那要请月嫂,沈琳和婆婆都拒绝了。婆婆心疼一个月一万块钱的费用,而沈琳是不想让陌生人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触碰自己的身体,进入自己私密的世界。婆婆生了两个儿子,沈琳生了一儿一女,而且本人厨艺非常好,平时就特别讲究吃,怎么就不能自己坐月子呢?婆媳在那个时候达成一致意见:给孩子洗澡换尿布,做做所谓的月子餐,就要收一万块钱?月嫂就是个伪概念!

    不过失业之后,沈琳早就对这个职业改观了。她查阅了大量新闻,实地考察了好几家月嫂培训机构,并辗转向身边的人打听月嫂行情,发现月嫂的市场需求真的很大。无论是不是伪概念,这个职业是能挣钱的。所以沈琳决心进入这个行业,并且选择了培训时间最长、学费最高的佳家母婴家政服务公司。其他机构培训时间普遍在十天至半个月之间,有的甚至声称七天就可以发月嫂证,费用低到一两千就可以打发。而佳家的培训时间一个月,学费要六千块钱。沈琳抱着隔行如隔山的念头,想着花钱多、培训时间长,考出来的证应该含金量高,选择了佳家母婴。这次不一样,她是真的要好好干了,不再是为了糊弄自己或者家人而做努力状,这回不用演了,那些挣扎也完全没必要了,因为生活没有留任何退路。

    沈琳去报名,负责人简单问了两句,沈琳说自己原来在单位是人力总监,负责人连“哦”一下之类的惊讶也没有,神色很淡然。沈琳有点失落,又警惕自己,改行当月嫂,首要过的一关就是心理关,要放下曾经的白领光环,其实很多年以来白领就没有什么光环了,不过是格子间女工罢了。如果不能放低身姿,正式进入岗位后将很难适应。

    然而沈琳发现,此后失落与惆怅的心情一直困扰着自己。第一天去学习的早晨,大家都提前到了,聚集在会议室。沈琳和大家攀谈,一边暗暗观察,想从衣着打扮谈吐中揣测出她们的过往。总体而言,来培训的女人打扮得都很正常,既没有精致和富贵的痕迹,也绝不肯流露出半点蓝领的拮据和粗陋。前者会让雇主觉得你姿态太高没有服务意识,从而敬而远之,后者则让他们担心你的素质。

    沈琳的心情很复杂,如果对方一直在服务业,她觉得自己有优越感的同时又觉得哀伤:怎么居然沦落到与之为伍呢?如果对方也是白领转行,她就生出惺惺相惜,同时警惕:人家看起来比自己年轻,比自己积极,心态调整得很好。她这种已过四十岁的女人,在月嫂市场上会有优势吗?

    一会儿工作人员来了,把大家报过尺寸的培训衣分发下来。那是一套粉色的类似护士服的衣服,还有一个船形的帽子。各自换上之后,女人们互视,都笑了,有点羞赧。这一套衣服,抹去了各自的过往,一种新的认知自此刻诞生:无论你之前是在农村生活还是在城市,无论你家境如何,曾有过怎样的辉煌或惨淡,现在大家都被格式化成统一的身份:准月嫂。

    沈琳抚着身上新衣服的褶皱,觉得刚才对别人的揣测很无聊。网上数据说,北京月嫂的平均工资在九千块钱以上,高级月嫂一个月两三万的也不少见。就在半个月以前,她还在为失去八千块钱月薪的工作而难过,现在又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呢?

    她们要学习的内容很多:新生儿护理、产妇月子期护理、科学早教训练、月子餐点制作和产后的营养学知识等。沈琳二胎妈妈的经历派上了大用场,怎么给新生儿喂奶、洗澡换尿布,怎么护理产妇的身体,尤其是乳腺疏通、产褥期常见问题的护理及处理,怎么做月子餐,这些细节她刚刚经历,经验还十分鲜活。她生那子轩出院第三天,双乳淤奶,硬邦邦如两块石头嵌在胸前,胀痛得连头都嗡嗡的。她上网查了通奶的偏方,那就是不间断地按摩。婆婆发狠,和沈琳两人轮流上阵,不停地按摩七八个小时,又让儿子频繁地吸,终于把淤奶给疏通了,避免了急性乳腺炎。所以她在课堂上表现得十分积极,给仿真婴儿上手护理时非常娴熟,讲起产妇身体护理来也头头是道。老师非常满意,说沈琳这样的最适合当月嫂了,因为本身生了两个孩子,经验非常丰富,对产妇也有同理心。学员们很羡慕沈琳,她又意外又高兴,对干好这个行当多了点信心。

    大家越来越熟了,沈琳于是知道了班上十个学员各自的来历。有个四十五岁的女人之前一直在当住家保姆,也是奇怪,都是家政业,保姆一个月六七千,月嫂却过万。不就是培训嘛,豁出去一个月时间,六千块钱,值得。有的是像沈琳这样在公司上班,岁数渐长,又没有核心技能,知道月嫂市场热,就想着来培训个证,到时好就业。有个三十岁的女孩最让沈琳惊讶,她居然是地方院校学播音主持的,在老家县电视台工作了六年,一颗心始终不安分,终于抓住青春的余勇辞掉工作来北漂。可是两年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单位,辗转在各小文化公司间,工资低又不稳定,索性来考个月嫂证。女孩已过了焦灼期,心态调整得很好。她分析着自己的情况:二本学历并不过硬,传媒公司朝不保夕,且新闻业已凋零得不成样。再打工下去,到三十五岁左右,下场仍然是失业。想斜地里冲进北京的娱乐圈,这个年纪已不现实。不如转战家政业,降维打击,争取成为金牌月嫂,专攻有钱家庭,先探探路,熟悉一下服务行业,未来也许可以进军管家行业。

    沈琳看着女孩姣好的侧颜,对她升起敬佩之情。人家曾经在小地方也算是街知巷闻的人物了,居然能舍下那滚烫的荣耀,什么都不要了,来闯北京。在遇到困境之后,还能痛定思痛,毅然掉头。这份决绝的勇气,真比自已强多了。

    回到家沈琳和老那说起了培训班的见闻,两人啧啧感叹。自失业后,两人每天的见闻都在刷新着心理底线。不过这也有好处,那就是承受力更强了。

    老那租了家附近的一个写字楼四十平方米的开间,月租五千。付了钱之后,李晓悦要他别花大钱,从闲鱼上淘了点办公桌椅,做了公司的金属铭牌“向上生长营销工作室”,这个有着六个工位的工作室就像模像样地开张了。沈琳去过一趟,三人在办公室喝了个茶,挺高兴,都隐约觉得有点什么希望。老那自从创业后,灵感被激发出来了,想法日趋大胆,对沈琳说你先好好培训,等你掌握了技术,说不定我们也可以搞个月嫂中介呢,李晓悦说没准儿能行。沈琳被鼓舞了,心里滋生出了点“我当月嫂是在创业,不是在打低三下四的工”的感觉,好受多了。

    喝着茶,李晓悦顺口说起最近刚和沈磊沟通过,她终于知道他在哪儿了,终南山。沈琳惊喜得眼圈都红了,追问着他们的对话内容。李晓悦说没聊多少,一是当时有事被打断,二是她觉得好不容易沈磊愿意和亲友交流了,慢慢来,别逼得太急让他反感,又缩了回去。沈琳连声说是,赶紧给父母打电话报喜,叫他们安心。电话打完,她又拜托李晓悦有空继续和弟弟交流,以便于他们能够随时知道他的情况。

    “其实我们不会逼他,总归要他自己想通了才会回来。只不过担心他的安全,不知道他吃住如何,安不安全,缺不缺钱。”沈琳说着,哽咽起来。

    李晓悦抱抱她的肩,安慰道:“你们都觉得他失败,但我挺能理解他的,甚至有点羡慕。想想看,有几个人敢抛下一切去流浪?而且能住在终南山这种风景秀丽的地方,那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啊。放心吧,他肯定过得好。”

    老那喝着茶,一直没说话,这时重重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终南山?他这把玩心大发了。”

    两个女人瞪了他一眼。

    老那早就对沈磊非常不满意了,道:“我就纳闷了,他沈磊遭遇了什么人间不公?不就是离个婚吗?每个人都要面对生活,你看看咱们。”

    他把胸膛拍得砰砰响:“四十一岁的老兵,一切归零,从头开始!不然呢?去死吗?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勇敢去面对,那才是强者。依我看,沈磊就因为是个男孩儿,又是家中老幺,在农村太过金贵,被你们给惯坏了,像只鸡蛋,一碰就碎。实话讲,我看不起他!”他端起茶,狠狠喝了一大口。

    沈琳心想父母倒从小没有重男轻女,两个孩子都是一样培养上大学。父母也多次表态家中的房百年之后姐弟俩平分,可她大弟弟九岁,从小到大全家难免有长姐如母的暗示。也许沈磊的确是被照顾惯了,心理承受力差。

    李晓悦做了工作室介绍方案,老那开始跑业务。他带着李晓悦,开着宝马车,一一拜访过去的老朋友和合作伙伴。原先抱了点同情与幸灾乐祸心理的人,此刻都微有惊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创业了。他们接待两人,一边应承着,一边在两人离开后点开“向上生长营销工作室”介绍,心里琢磨着老那是否还能东山再起。老那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复杂起来了,他是深藏不露的实力派,还是虚张声势的假大空?不管如何,一个在北京混了几十年的男人,多少有点东西吧!

    姜山知道老那甩开他单独创业后,非常不高兴。老那带着李晓悦,叫他出来吃饭。他悻悻前来,脸色很难看。老那解释给他听:自己没钱,也没有其他能耐,只有干市场营销这一点老底。正好李晓悦也想创业,姜山上班那么忙,前期不想打扰他,所以就先行启动了。

    姜山道:“你和我一起创业,晓悦也可以加进来呀,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一下?”

    老那道:“我今天来正是想和你商量,你的公司成立后,先不用建立市场营销部门。有活儿甩给我干,你不用养人,不是正好吗?”

    姜山仍唠唠叨叨。李晓悦吃着,冷不防问了句:“山哥,你的公司注册了吗?”

    姜山顿了顿:“还没,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吗?”

    李晓悦道:“最近公司注册核查比较严格,主要卡在人行对基本户开立的审查上。所以我劝你要开公司赶紧开,至少打出一个月的富裕。你可以先去找办公室,找了吗?”

    姜山诉苦:“嗨,我哪有时间呀?秦家兄妹俩不是东西,连我们这种搞销售的也要打卡,我都不想干了。”

    老那李晓悦互视,不说话了。姜山这种人可以在上班期间以一天一百次的频率说“不想干了”,然而身体却很诚实,牢牢钉在工位上。

    姜山为自己的拖延症挽尊,说老那带了个坏头,公司最近严查在职员工偷偷在外开公司的行为,居然查出有三个人在外面有公司。他们全部被开除了,一分钱补偿都没有。他得想好了,想创业,就得和公司断干净了,不然会被秦家兄妹抓住把柄。老那今天来,本来还存了点念头,希望姜山开了公司后能有业务给自己做,此刻这个念头消失殆尽。

    账是老那结的,姜山明明知道他没收入,存款也很少,却没有主动抢着付账。老那原本也无所谓,不过心里又凉了一分。走出餐厅,老那心情有点低落,李晓悦安慰他说万事起头难,这才一个月,再跑一跑。她已经在汉服社和驴友群里告诉大家自己和同事创立营销工作室的消息,说不定哪天生意就来了呢。老那非常感激她,在最艰难的时候,上天派了李晓悦与他同行,也算幸事。

    晚上,沈琳疲惫地回到家。她今天站了一下午,学习婴儿推拿,小腿都肿了。真是年纪大了,腿脚腰都受不了累。其他的学员也如此,下了课叫苦不迭,捶胳膊捶腿,发着牢骚。老师见状,再上课时便郑重道,月嫂的高工资不是白得的,你们是帮产妇打赢“坐月子”这场战役的主力,这份工作除了心理承受力外,对体力也有极强的要求。基本上除了孩子不是你们自己生的,其他所有产妇要做的事情你们都得做,并且要面带笑容高质量地完成:产妇没有母乳的,月嫂要每两到三个小时给宝宝喂一次奶,一次20分钟左右;产妇有母乳但通乳不畅的,你也要帮着按摩,并且辅助做相关清洁工作;白天给宝宝洗澡、游泳、按摩;给产妇做一天六顿营养餐,并帮她做相关的复健。但这都不是最辛苦的,晚上才是魔鬼考验环节,婴儿一啼哭,你就得把他抱起来哄。生过孩子的都知道,一晚上至少起来三四趟,而且要边走边轻摇着哄入睡。

    那个前县电视台主持人的女孩张着嘴,一脸苦色:“那还睡不睡了?”老师笑了笑:“基本熬通宵。你以为母乳喂养的孩子,夜里月嫂就可以呼呼大睡吗?”

    女孩道:“可是你不是说,白天还要带孩子,为产妇做饭?”

    老师道:“所以你们一定要对这个职业的辛苦有所准备,来培训前没有做过了解吗?”

    老师说:“这还不包括新生儿会有一些常见病,比如尿布疹、湿疹、黄疸、鹅口疮等。遇到这些小病小灾,婴儿难受,啼哭不止,雇主的脸色也会难看,觉得月嫂没有照顾好孩子。所以当月嫂,那真是必须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从身到心都要无坚不摧。”

    众人沉默。来之前,大家打听的都是薪资,就业前景,查到的都是“金牌月嫂轻松过万、就业市场广阔”这样的新闻,“婴儿拉大便了臭不可闻,夜啼声尖利刺耳,雇主脸色难看话难听”这样令人不快的事实,被她们选择性忽略了。培训是与残酷现实短兵相接前小小的休息,可这休息快要结束,马上就要真刀实枪开干,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吃过饭,沈琳倒在沙发上,捶着小腿,对自己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不胜怜爱。她右手由于抱儿子喂奶和哄睡而落下的肩周炎还没好,失眠落下的偏头痛偶尔还会发作,到底能不能扛得动这份工作呢?也许去月嫂培训是个天大的错误,她只想到愿意低下身姿,却忘了这老胳膊老腿有可能蹲不下去。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休息过后,沈琳检查着女儿的功课,一边心里内疚。自从去胡海莉公司上了班,宣告重回战场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女儿了。那卓越拿出月考卷子让她看,数学八十分,语文七十五分,又退步了。沈琳心中的怒火抑制不住地往上蹿,刚刚的内疚一扫而空,声色俱厉地训斥女儿,吓得摇摇晃晃走过来抓住她裤腿的儿子哭了起来,女儿见状,也号了起来。沈琳看着一双儿女无助的哭脸,手臂痛得发抖,头疼得厉害,腿肿得站不住,只好走出女儿的房间,坐到沙发上,只觉得天地昏暗,人生一无是处,难过得想哭出来。

    儿子哭哭啼啼地跟了出来,担心地叫着:“妈妈。”沈琳把他打横抱在臂弯里,右手架在沙发扶手上,以减轻他的分量,嘴里哄着他,想象着届时去当月嫂,抱着别人家孩子的情况,心里酸楚。儿子安静下来,靠着她的乳房,勾起了回忆,揪着衣服,嘴里叫着“奶奶奶奶”。婆婆在厨房给他泡奶,以为是叫她呢,赶紧走出来,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把奶瓶递给他。他抱着奶瓶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沈琳叫着:“卓越。”

    女儿红着眼睛嘟着嘴走出来,坐到沈琳身边。

    沈琳看着瘦小的女儿,又是一阵心酸。其实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普遍清瘦,正在抽条儿呢,但看在此刻的沈琳眼中便成了她这个母亲无能的表现。天地之大,她该到哪里去找到碗饭,以便能好好地养育儿女长大呢?她柔声对女儿说:“妈妈错了,不该对你那么大声。”

    女儿早已止泪,这时又委屈起来,把额头抵在沈琳的手臂上,无声抽泣着。婆婆把孙女儿抱到自己怀里,亲着,哄着,好像她还是个小宝宝一样:“我们可乖了,长得可好看了,干嘛凶我们。不哭了。奶奶喜欢越越,等周末咱们俩跳广场舞去。”

    婆婆的头发比去年又白了些,皱纹又多了些。操持家务,照顾两个孩子,她太辛苦了,连一直喜欢跳的广场舞也没有时间去了。儿子断了母乳,瘦了下去。两个孩子的胳膊和腿儿都细细小小的。老的小的,都需要她。她没有权利无能,没有权利软弱,累,气馁。沈琳紧咬着牙,抵御着心中阵阵翻腾的无助的痛苦,咽了咽,把它们统统咽到肚子里。

    她问女儿:“你是不是喜欢跳舞?”女儿点点头。

    算了,遂了女儿的心愿吧:“那你想不想报个舞蹈班?”女儿想了下,迟疑地点点头。

    “妈妈明天就在小区门口的舞蹈培训班给你报个班好吗?”女儿温顺地:“好。”

    沈琳亲亲女儿的脸,母女重归于好,情绪渐渐平复。这时老那进门,他出去跑了一天业务,却一无所得。车开到楼下时他很难过,不过他给自己打气,哪有那么快见效,就当播下种子,耐心等待希望破土而出好了。于是推门前他调整了脸色,换上了轻快的表情。婆婆赶紧迎了上去,接过儿子手上的包,给他热饭。老那坐到沙发上,此时已恢复平静的妻子和一双儿女,看在他眼中便成了最美的一幅图画。他亲亲这个,亲亲那个,像欣赏自己的财富一样,细细端详着三个人。有这样的时刻,生活再难也值得。

    深夜,沈琳躺在床上,老那按摩着她的小腿,她舒服得直哼哼。

    老那看着她浮肿的脚面,犹豫道:“不然别干了,月嫂绝对是日夜颠倒的重体力活儿,我怕你顶不下来。”

    沈琳不说话,半晌突然起身,道:“算一下账。”

    她下床拿了根笔,开始划拉:房贷八千,没了公积金,就是实打实要从兜里掏出去八千;车一个月连油钱带保险带其他费用,就算开得少,最少也要合一个月三千;美赞臣奶粉三段,九百克罐装一百九十八元,儿子已经加辅食了,一个月两到三罐就够了,再加上纸尿裤等其他费用,合一千块钱;女儿补习费两万多,合一个月两千;一家五口人吃喝拉撒水电煤气手机费物业费等等乱七八糟,就算八千块钱好了,这只能满足基本温饱。再预留点看病或者娱乐或者其他不可预测的费用,总共算下来,维持这个家庭勉强运转,一个月要两万块钱以上。

    他们现有存款只有五十万,沈琳交了培训费,老那开了工作室,再加上本月无进账干花钱,已经花掉了五万块钱。也就是说,只剩下四十五万,要维持到不知哪天他们俩挣到钱。

    算完账,两人沉默。这还是在天气晴好风平浪静的情况下,家庭这艘小船方可顺利行驶,万一来阵小风,下点小雨,甚至卷个小浪头,这艘船绝对要倾覆。

    沈琳说:“不然把车卖了吧。”

    老那为难:“车虽然买了不到一年,卖出去至少折旧25%,五十万缩水成四十万,甚至可能卖不到四十万;再有,我现在单干,本来就没资本没资源,再没有好车撑门面,更没希望了。”

    沈琳叹气,他说的都是事实。所以她有退路吗?“这家月嫂公司生意很好,客源多。我培训完可以立刻上岗,刚开始一个月八九千总是有的。不管怎么样,先解燃眉之急,不比坐吃山空强?”

    老那脸上一阵发热,打心眼儿里佩服老婆的勇气和实干。让他去干蓝领的活儿,低三下四侍候人,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他给自己开脱,不是他虚荣,是这个社会不接受男人低三下四。男人嘛,就高不就低。女人好一点,精神包袱小一点。何况,他的营销工作室迟早能开张。他做的都是大一点的买卖,干一单顶老婆干好几个月,要给他时间。

    沈琳拿出床底下的双肩包。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背着这个双肩包,里面塞着培训资料,还有那身月嫂服。月嫂服自打穿上就没洗过,已经有难闻的味儿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洗。在家里洗她怕婆婆起疑心,夫妻都失业的事情老人还不知道。不能让她知道,这是天塌下来的事。不过此刻已深夜十二点,老人孩子都睡着了。正好趁现在洗,洗完了甩干,拿回卧室用吹风机吹一吹,晾在卧室里,第二天一早就干了,神不知鬼不觉。

    沈琳进了洗澡间,关上门。她不想用洗衣机洗,动静太大,随便搓搓就行了。她拿出大浴盆,倒上洗衣液,吭哧吭哧地揉搓着衣服。好久没有用手洗过大件衣服了,手臂好疼啊。不过要先适应一下,据说婴儿的小衣服都是要月嫂用手洗的。届时,不管你多累,手是否疼得已经抬不起来,都要这样蹲下去,耐心地,认命地,一点一点地搓着······

    门突然被推开,是婆婆,沈琳吓了一大跳。婆婆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来,从盆里捞出衣服,看着沈琳。

    婆婆:“这是什么?”

    粉色的护士服湿淋淋地往下流着水,这样特殊的衣服本不该出现她家。婆婆的口气不是好奇,是沉痛,是预料到大祸临头但被瞒住的那种质问。沈琳结结巴巴:“妈—”

    客厅,两口子面对着婆婆,低着头,像被审问的犯人。婆婆一声不吭,但犯人逃不过,还是一五一十地招了。婆婆眼泪流了下来,夫妻俩心痛如绞。他们造孽了,造了大孽,才会在午夜十二点,让白发苍苍的亲人伤心成这样。

    婆婆很快止住眼泪,擦着泪道:“要不是我听到你们说话,打算瞒我到几时呢?”

    两人面面相觑,原来如此。

    婆婆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退休金三千,你爸三千,他在老家花不了那么多。实在不行,让他寄一千过来。一个月咱家有四千块钱打底,你们不要怕。”

    夫妻俩互相看了一眼,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他们这样无用的一对中年夫妻,白白落了一身中年的膘,到头来还是要吸食老父母的血肉才能活下去。婆婆握住他们的手,这双干瘦的手,此刻竟然那样有力气:“人活在世上,总是起起落落,总要经些风雨。不要怕。”

    他们三双手握在一起。是啊,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