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便是沉默。
且是让人觉得有几分尴尬的沉默。
柳逾白感觉到梁司月正睁着眼睛在看他,以一种探询打量的视线,然而,这与他所预期的反应差得太远了。
他等了又等,她还是不说话,只得轻咳一声:“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在告白吗?”
“……”柳逾白无语极了,他们没报告说她脑子也跟着摔坏了啊,“我说的话,你有哪句不理解。”
“哪句都不理解。”梁司月一出声便又忍不住喉咙发紧,当然觉得喜悦,可是过山车那一下的心脏停跳过去之后,反而想哭,“这算什么……医院,我还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的像个植物人。这不像告白,像临终关怀。而且,你语气这么勉强,好像我在逼你一样。”
不求气氛要多浪漫,但至少也该是那晚小河边那样的场景呢。
柳逾白忍俊不禁,但感觉她真是泫然欲泣,又及时地绷住脸,“那你希望我再说点什么?”
“你问我?”她匪夷所思的语气。
拜托,是你在告白又不是我。
“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梁司月心境简直有几分悲凉了,怎么会这样,她也太惨了吧,有比她更惨的被告白者吗,“……柳先生喜欢我吗?”
柳逾白顿了一下,“不然呢?”
在梁司月听来,他这话语气也很勉强,且明显是在逃避正面回答,“我不信,你对我还没有对你的海龟好。”
“……”柳逾白一时无语,“我对你还不好?不如去问问,除了你,还有谁敢一再地不给我面子?”
梁司月一下不再吭声了,片刻,才极小声地说:“好吧,我知道了。那我考虑一下……”
柳逾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还要考虑?有什么可考虑的?”
“不行吗?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答应吗?”
柳逾白笑了,“请问我哪一点没有符合梁小姐的标准?”
“……反正,我就是要再考虑一下。”
柳逾白估计自己上辈子欠她,或是前些年对她造得口业太重,才会现在不得不由着她一再地蹬鼻子上脸。
除她以外,其他人谁跟他这么“作”,嫌自己凉得不够快么。
“行,你慢慢考虑。”
随她考虑多久,反正人又跑不掉。
柳逾白站起身,将房间里灯打开。
梁司月被骤然亮起的灯光刺得微微眯了一下眼,睁眼即瞧见柳逾白正看着她,脸色不太好。
她一下便笑了。
她眼里上一秒还含着要落不落的泪滴,下一秒,一笑便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动人。
柳逾白一下便就没了脾气,跟她确认:“真要再考虑?”明明都这样高兴了,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当然,必须谨慎一点,”她一本正经的辞色,“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
她声音渐低,到最后差点把几个字给吞进去。
是因为出声方感觉羞赧,也可能灯光让她失去了方才那一股矫情劲儿,突然就不敢再继续挑战他了。
然而,这句话明显取悦了柳逾白,他愉快地笑了一声,大掌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问她:“饿不饿?”
“有点。”
“帮你把床摇起来?”
梁司月点头。
他西装革履,又是养尊处优惯了少爷气质,做这种照顾人的事,这感觉还蛮违和的。
她当然没说出口,不然太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柳逾白自她右边伸手,揽住肩膀,将她从床上扶起来。
床边放的是她的帆布鞋,她低头看一眼,脚尖去找了找,脚伸进去靸上,站起身。
柳逾白看她手臂,“还疼吗?”
“还好,睡一觉好多了。”
柳逾白点头,放心许多的神色,随即掏出手机来,给莫莉发了条消息。
没一会儿,莫莉和小琪前后脚地到了。
小琪将她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从酒店带了过来,正要从中找出她日常穿的凉拖鞋时,莫莉叫她等一下再把东西拿出来,“先把病房换了。”
小琪疑惑,“换病房?”
片刻,进来两个护士,问东西收拾好了没有,好了的话,现在就可以换了。
梁司月什么也不用操心,东西有小琪和莫莉帮她拿着。
柳逾白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半挡在她胸前悬吊的伤臂之前。
乘电梯上楼,等再出电梯,走廊都显得更宽敞明亮些。
新病房十分宽敞,窗明几净,除了病床和独卫,还有一个休息区,放置一组环形沙发和茶桌。除此之外,靠墙还有一个衣柜,一组橱柜,台面上放置烧水壶、微波炉等简易的厨房家电。
显然,这不可能是剧组安排,而是柳逾白自掏腰包。
梁司月一面觉得这过于夸张,一面,又虚荣心作祟,享受他所给予的特殊待遇。
小琪将衣服挂在衣柜里,拖鞋放在床边,洗漱用品摆进浴室里……安置好以后,询问他们晚饭准备怎么安排。
柳逾白让她点外卖,他跟梁司月就在房间里吃。
梁司月受伤了,忌辛辣和荤腥,点的几个菜都很素淡。
好在,她伤的是左手臂,不至于用不了筷。但单手到底很多不便,尤其左手臂还悬吊在胸前,遮挡视线不说,还限制她大幅度地弯腰。
主菜是炒鸡丁,筷子一次只能夹上来一块,吃得别提多狼狈。
一旁柳逾白看得乐了,问她:“要不我喂你?”
“才不要!”她自力更生得很。
这俩语气如此之自然,一旁的莫莉却骇得不行,从前柳总“调戏”梁司月,讲究一个隐晦和暧昧,现在却没那些顾及了,大喇喇摆在了明面上。
她多聪明的人,一下反应过来,在被呵斥“先别过来”的那段时间里,他俩多半是摊牌了。
莫莉心情很微妙,恍如自己捏在手里好几年的潜力股一朝涨停。
刚吃完饭,剧组导演和制片主任过来了。
一来,他们是想探望一下梁司月;二来,知道她经纪团队还要一阵才会赶过来处理这事儿,就想打个时间差,先探一探她的口风。
但万万没想到,梁司月团队的人不但来了,来的还是最高规格的,一下显得他俩导演和制片主任的身份都没了话事权。
而且,这位圈内最俱话语权的柳总,并不单单是来慰问员工,态度明显是这事儿不仅他要管,亲自管,还得管到底。
柳逾白倒还是客气,笑说病房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出去找个咖啡馆坐下聊。
他让莫莉留在病房看着梁司月,小琪跟他跑一趟。
梁司月睡了一下午,不想继续卧床休息了,便托着手臂,在房间里散步。
莫莉烧了一壶水,沏了茶,晾在一旁等茶水凉一些。
“手臂现在还疼吗?”
梁司月低头看一眼,“还好,一阵一阵的。”
莫莉笑说:“你不知道,柳总知道消息那会儿多生气,如果这电影他是制片人,恐怕现在剧组上上下下都在写检讨了。”
梁司月有些脸热,“……还好不是,不然太兴师动众,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也不总是兴师动众。”莫莉笑看着她,洞然一切的目光,“……推了晚上一个十分重要的商业晚宴,明天后天的行程也都要么推迟,要么取消。”倒是清闲了她,能跟着消停两天。
“他要陪我做手术么?”
“这不是男友应当做的?”
“不是……”梁司月窘然,“我……我们还不是。”
莫莉愣一下,“柳总这效率……”
“不是!”梁司月简直没底气,“是我……我还没答应他。”
莫莉又是一愣,笑出声,“是你会做的事。蛮让人惊讶的……”更惊讶的是,老板这肚量,居然一点不生气?
她承认自己还是有一点小瞧了梁司月。
梁司月神色尴尬,没告诉莫莉,她真的不是故意。
那时是觉得这表白场景简直离谱,而柳逾白的言辞又让她不服气,所以才没直接答应,然而拒绝又绝非她的本意,只能折中选择“再考虑一下”。
一会儿,护士过来一趟,量体温和血压。
叮嘱她明天早上记得空腹,明天要抽血检查,尽量早些睡,好好休息。
之后,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柳逾白带着小琪回来了。
柳逾白坐了一会儿,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小琪还得帮梁司月洗漱,便准备离开。
他起身,向着梁司月招了招手,让她陪他到走廊去站一会儿。等梁司月走过来,走出门,他反手将病房门带上。
梁司月走得慢,不自觉就落后了几步。
前方柳逾白顿了顿,回头看一眼,折返回来,不由分说地将她右手一牵。
她手指蜷了蜷,没有抽回去,也没有煞风景地提醒他,他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柳逾白迁就她步幅,慢慢吞吞地朝着走廊尽头的窗户走去。
到那儿,他松开了手,却就势擡起来碰一碰她的脸,笑问:“这部戏,你还想不想继续拍?”
梁司月知道自己这伤,没个三个月好不完全,但剧组怎么可能等她三个月,哪怕是有柳逾白给她撑腰。
柳逾白一眼瞧出来她的犹豫,“别的你别管,你只告诉我还想不想演。他们工作失误,原本就有赔偿义务。”
“……想演。”
柳逾白一点不意外她的回答,但一点不明白,一个配角而已,何至于如此执着,便问:“这个角色有这么好?”
“跟这个角色无关,而是……”她依然欲言又止。
柳逾白这回不想让她轻易糊弄过去了,追问,而是为了什么?
梁司月纠结片刻,还是出声,低垂目光不看他:“……我一拿到剧本,就感觉,小段将军这个角色,和你很像。或者说,黄停云和他的关系,和你我很像。”
那时候怎么会预判到今天,单纯是想圆自己一个夙愿。
所以导演夸她入戏快,她一点不惊讶,她是真的在入戏,不过入的是其他的戏。
柳逾白听得都愣了,简直跟不上少女曲折的脑回路,“……梁司月你是什么毛病,放着真品不要,去戏里找一个赝品?”
梁司月脸都红了,“那时候我又不知道的。”
“那现在知道了。你还考虑什么?”
“……你就这样等不及么?”她反将一军。
“……”柳逾白简直要被她气笑,不由地凑近一步,伸手将她头擡起来,不许她低头不看他,“是,是我等不及。那么……你要吗?”
月光洒了他半身,照得眉眼冷涧青松一样的好看。
她心脏顿时又不会好好地、正常地跳动了,随他探身过来,目光逼近的动作,呼吸都一并忘记。
他声音沉沉:“……要我这个真品吗?”
梁司月告诫自己,美人计、美人计……不要动摇。
别忘了他前面的话多难听,他刚刚才说自己“什么毛病”,听听,这是正经想讨女朋友的态度吗?
“我……”
他紧盯着她,她目光再怎样闪躲,亦觉得避无可避。
实在没办法,只好伸出右手,按着他的额头向后一推。
紧跟着自己退后一步,侧身,将左半身朝向他,量他看在她这条断了的手臂的份上,不会没轻没重地动手。
果然,柳逾白犹豫了一下。
她趁机退,再退,边退边说:“我要再考虑一下!”
柳逾白两步就能将她拽回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这落荒而逃的姿势未免过于搞笑。
当然,他没笑,而是绷着脸,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走到她面前,小心避开她的手臂,伸手,自肩膀绕过去,用力将她后颈用力一托,让她扬起头来,随之说道:“考虑可以,先把定金交了。”
语气毫无置喙余地。
梁司月眼看他低下头来,遮住走廊顶上的灯光,将阴影投落在她脸上。
她除非闭眼,否则只能看进他的眼睛里。
可这种情况怎么能闭眼。
她不知道,他的呼吸和目光,哪一个更让自己觉得像是罗网里的飞蛾,无处可逃。
沉默一霎,他头又忽地往下一低。
这一下,近到只差分毫,鼻尖即能碰到一起。
她吓到直接闭眼。
然而,顿了一秒,却只听见一声笑,带起的气流在鼻尖上轻轻拂过。
她的脸颊被两根手指轻轻一捏。
随即,呼吸和气息都远了。
睁眼,他已经退开,一手插袋地往前走去。
背影轻快,仿佛将恶作剧得逞的得意,都挂在了后脑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