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如洗变成了郑直书时,周围的一切都鲜明起来。
郑直书刚刚下班回来,身体很疲倦。
这种疲倦和她自己最近的疲倦是不一样的。前者是一种高强度工作了一天之后的体力精力消耗过于巨大的疲倦,而她自己的疲倦,则来自于身体的病痛和生机的逐步枯竭。
郑直书的工作加班比较多,总是家里最后一个回来的。
岳母已经退休了,岳父还没有,妻子在一个相对清闲的国企,收入不高,但是体制内的工作,相对有保障。
岳母自己一个人带孩子,还是很辛苦的,还得一年,孩子才能进幼儿园。
当然,最难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妻子回家最早,基本五点多点就能到家,她到家带着孩子,岳母才能去给全家做晚饭。
然后岳父也就到家了。
郑直书要是七点前能到家,就不用专门说一声,大家会等他吃晚饭,要是七点回不去,就要打电话跟媳妇说一声。
今天是比较清闲和幸运的,他六点四十多就到家了。
第二天就要放十一长假了,他虽然身体疲惫,心情却很轻松。
回家先向岳父岳母问好,跟妻子打招呼,又抱起儿子来,亲了又亲,顺便说几句夸岳母辛苦的话。
这些话虽然是为了讨好岳母,但也都是由衷的。
没有岳父岳母的无私奉献,他们怎有这样温馨的小日子过呢?
郑直书在回到家的这一刻,虽然疲惫,但是甜蜜而放松的,按照习惯,他们将一起吃饭,吃完晚饭郑直书主动洗碗,岳父岳母告辞回家——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真正一碗汤的距离。
然后郑直书和妻儿享受天伦之乐,带孩子玩,帮妻子晾个衣服之类的。
可当今晚郑直书换了李如洗之后,一切就变了。
李如洗知道接下来将接到郑母的电话,得到郑父的病重消息,然后一切混乱和悲剧就会狂风骤雨般展开。
她心事重重,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这期间,她鲜明地感觉到自己坐在这不算大的小两居里那头顶天花板局促低矮的感受,她鼻子里闻到的是饭菜的香味,混合着坐在她腿上的宝宝身上的奶香。
她听着郑直书妻子叽叽呱呱和宝宝聊天,还有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有些搞不清楚是她李如洗变成了一个叫郑直书的男人,还是她本来就是郑直书,只是在梦里变成了李如洗……
直到电话铃响起。
电话铃声响起,她像被针扎一般跳了起来,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的。
正带着宝宝的,郑直书的妻子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失态,还开了句玩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吓成这样?莫不是背着我借高利贷了?”
电话那端果然是郑妈妈。
郑妈妈的声音有点犹豫,这是她遇到比较大和比较少见的事时常见的反应。
“伢啊,”她犹犹豫豫说,“你要不要回来一趟,你爹不大好,尿血,现在在镇医院……”
“我明天就回去!”李如洗说,“妈,你听好,现在就把爸转到市人民医院去,他的病可能是急性肾炎,挺严重的……”
郑父的死因确实是急性肾炎及其并发症。
急性肾炎发现得早,死亡率并不很高,但如果耽误了,这病发展得很快,而且会引发好几种相当危险的并发症。
虽然具体情况还无从得知,但把人送去设备先进,医生经验丰富的医院,绝对比留在乡镇医院好多了。
多争取几天时间,郑父是不是就可能能活下去了?
郑母在电话那端犹豫了。
这次,她倒不是不知如何是好,而是真正的犹豫。
郑家家境不好,他们都是农民,而且还种不了地,也没有养老保险,还是在郑直书工作之后,才坚持要他们购买新农合的医保。
一年几百块钱,但是生病住院能报销一半甚至更多。
这个报销比例是根据医院来的,越是低级别医院,报的越多。
他们在镇医院住院,可以报销百分之七十,若是转到市医院,恐怕连百分之六十都未必有了。
她向儿子吞吞吐吐提出了自己的顾虑:“……用,用得上吗?那边,不给报咋办?”
“一定要转啊!”李如洗急得朝着电话里提高了音量:“现在不是考虑钱的事儿!急性肾炎治晚了可能要命的!我会带着钱回去的!”想想怕妈妈没钱,又说:“我一会儿给你先打点钱去。”
郑母习惯了听儿子的,闻言又犹豫着答应了下来。
打完电话李如洗立刻就把郑直书余额宝里的钱八千多块全部打给了郑妈妈,给她发微信说,不够立刻告诉她,然后着手定机票。
这一次,她绝不会像郑直书一样,等到十月二号才回去。
明天的高铁票肯定捡不到漏的,不用多想,坐全价飞机就是。
郑直书的妻子潘曼曼凑过来看她订机票,一边小心翼翼问:“怎么了?……爸生病了?”
李如洗一边低头找机票,一边“嗯”了一声。
“很严重?”
“嗯,应该是急性肾炎……”
潘曼曼犹豫了一下,说:“家里有二十五万,你都带上吧……”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不够,我那还有十万。”
李如洗惊讶地看着她。
郑直书和潘曼曼工资都不算高,结婚不到五年,能攒下二十多万,完全是因为潘家的支持,因为岳父母给他们房子住,他们省下了房租,因为岳母给带孩子,省下了保姆费……
就算这二十多万全部拿给岳父岳母,也不为过,因为这还抵不上这几年的房租和保姆费。
当然,岳父岳母也不会要他们的钱。
郑直书和潘曼曼至今连辆车都没买,攒着这些钱,是希望能早日买套自己的房子,省得总是占岳父母的便宜。
可惜,孩子出生后花销猛增,他们的积蓄离房子首付还有一段距离。
至于潘曼曼自己那的十万,是郑直书父母给的彩礼,潘曼曼的妈妈又给添了两万压箱底钱,凑了十万,算是她自己的私房钱。
李如洗真没想到,潘曼曼愿意倾囊而出,拿他们全部财产,去给没怎么见过的公公治病。
连她,都被感动了。
当初郑直书自己时,接这个电话大概没有说的那么严重,所以跟妻子也没说清楚,因此也没有这一段,要不,他得感动成什么样儿呀!
李如洗心里感动着,手不由自主就抓住了潘曼曼的手,感动万分地说:“曼曼,谢谢你,我真的太幸运了,娶到你这样的妻子。”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也有点惊讶自己会这样做这样说,而且一点伪装的成分都没有。
想想,大概是郑直书自己身体的意愿吧。
潘曼曼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红着脸瞟她一眼,说:“你才知道啊!”
又提出第二个提议:“反正是十一长假,要不要我们母子也陪你去?”
还逗着儿子:“咱们要不要一起回去见爷爷呀!”
李如洗对这个提议有点心动:她明天坐飞机回去,比郑直书自己上回提前了两天多,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郑父,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见不到最后一面。
若是能让郑父在弥留之际见到只见过一次的,唯一的亲孙子,应该也是一个巨大的安慰吧?
但她搜出机票价格时,想想还是算了。
郑直书正是用钱的时候,还是把钱花在刀刃上吧。
她感谢了潘曼曼的好意,只定了一张机票,最近的一班,明天早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