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部长自然知道李如洗的话说得非常在理。
她要是直接告诉他自己会删得干干净净,他其实照旧还是不放心的。
赵部长皱着眉想了半天,说:“那你录个视频,就说这件事咱们已达成谅解,不再追究。”
这个视频当然没有什么法律效应,李如洗也明白,对方是为了有一天如果这事儿闹出去了,他还能拿出这个视频来表示自己本来早已经和她和解了,看看届时能不能扳回点舆论的走势。
现在她为了安他的心,也是可以答应的,本来她的主要理念策略也是为了许瑶瑶将来少点来自赵部长的提防、针对和阻力。
当然,她也不能照着赵部长要求的说。
于是她自己从包里拿出手机,直接录了一段视频:“我是许瑶瑶,因赵部长语言及行为骚扰一事,对方已向我郑重道歉,并且承诺不阻挠我调去别的部门,在此前提下,我对其达成谅解。”
说清楚前因后果、和解条件,要是没头没脑就说答应和解,到时候万一真有公布的一天,别人说不定就相信她是收了钱和解的,现在又要拿出来闹,许瑶瑶就不能站着道德高点了。
她把录像自己存了一下,然后发给赵部长一份,这样是为了防止赵部长将来把它剪辑了再发。
赵部长也是老油条了,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用意,苦笑说:“以为你是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想不到还有这样细密的心思,不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已经三四十岁了呢。”
李如洗微微笑了笑。
她自己当年也曾是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但一来本身就是学法律的,二来,不想吃亏,自然要多想想为宜。
说好之后,接下来也算是顺顺当当,风波不起地办完了接下来的手续,赵部长签字放人,她顺利借调去了市场部,在黄部长手下,稳扎稳打又不时亮亮闪光点地适应起了新的职业生涯。她也注意了不要表现太过出色,一则怕以后许瑶瑶自己工作时有明显落差,二则也是免得引起别的同事的不悦。
工作了半个月之后,她毫无征兆地离开了。
醒过来时,是中午的午休时间,病房里静悄悄的,护工不在。
虽然是午休时间,大部分人在睡觉,但时而也有一些或轻或重,或远或近的声音:人语声,脚步声,推车声,器械拿起又放下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隐隐也能听到隐忍的啜泣声。
阳光铺在她的面上,薄被上,和床铺上,晒在她没有头发保护的头皮上,有点烫人。
李如洗伸出手挡住,呼出一口气。
好沉重,好虚弱啊,她的身体。
每次从这类梦中醒来,最显著的感觉就是如此。
这一次尤其显著。
许瑶瑶是个非常年轻,非常健康,喜欢运动的女孩子。她的身体正在一生中的巅峰时期,皮肤、骨骼、关节、内脏……什么都在最优运转时期。精力充沛、无病无痛,力气甚至都不小。
虽然不是时下喜欢的排骨美人,她还经常烦恼着要减肥之类的,但却是李如洗最羡慕的身体类型。
从这样的身体离开,回到她原本的病躯,对比实在太鲜明了。
即使躺在床上不动,也觉出来了沉重和疲惫,更别提那恶心感和难受又说不出哪里难受更不知如何缓解的感觉。
她翻了个身,反复又翻了几次。
辗转反侧。
却无法缓解难受。
心头不禁烦躁起来。
其实,她是多么羡慕许瑶瑶啊!
她甚至忍不住想,如果给她机会,让她以后能作为许瑶瑶生活下去,她是不是会接受?
会吧。
她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能活下去,还是年轻健康地活下去,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无非是放不下父母和孩子……
如果是在同一个时空……那就太好了,不过是换个身份照顾父母和噗噗罢了。
她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想得一发不可收拾,她才警觉起来,又觉得自己可笑。
不过是个梦而已,她倒是当成穿越小说了。
再者说,图谋攫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沉浸在这种欲望之中不可自拔,丑陋与赵部长何异?
如果,这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梦,就让它去吧。
若不只是梦……也还是祝福那个素昧平生的姑娘……
以后的路,好好走吧……好好工作,好好成长,总有一天,能得心应手于这些微妙的人和事,不会再迷惑而无措。
李如洗一直觉得,当她做这几个代入别人的梦时,能感觉到原来的身体主人还在身上的某个地方,注视着她,她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对方都能感受到。
一如她也能感受到对方所有的思想和记忆一样。
这样的话,许瑶瑶在这段时间,应该也学到了很多吧?
重新接手自己的身体,应该能应付得来吧?
工作,还有以后赵部长可能的发难……
于她,也算功德圆满。
她半闭着眼睛,在阳光下微微微笑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适应了,她又觉得自己的身体没那么难接受起来,甚至轻盈了一些了。
恶心反胃的感觉也慢慢下去了。
现在,她可以开始期待她的奖赏之梦了。
接下来的日子和以往每次化疗大同小异。
陈琢理和噗噗每隔一天来看她,周末陪她待一整天,间或也有朋友、同学、前同事来看她,包括已经接手她职位的eva。
她有时候觉得欣慰,有时不胜其扰。
周末,她这边总是相对热闹的。
化疗结束之后,她回家了。
这次化疗结束时的检查结果很不错,她又被主治大夫夸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主治大夫和她梦里的黄部长有点像,面冷心热,雷厉风行,心中隐隐生出了亲近之感。
恰好有朋友去韩国玩,这个周末来看她,给她带了一套天气丹,她不太喜欢韩妆,何况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此,基本用的都是孕妇可用的化妆品了,所以干脆就把这盒天气丹的套装送给了主治大夫。
纯粹是为了表示感谢。
主治大夫姓郭,一开始坚决不要,后来看李如洗实在是真心诚意,就收了下来。
看着她消瘦的,总是板着的脸上露出由衷的微笑,李如洗觉得一盒天气丹真是太值了。
有时候,不止是美人一笑,才值得烽火戏诸侯。
彼时已是十月,过了纷纷扰扰哪里都人头攒动的十一长假,天气渐渐转凉,李如洗回去之后,把庭院里的花木该修剪的都修剪了一番。
一时间灵感泉涌,她的故事书里一连写了好几个故事。
就这样守着越来越多的黄叶,渐凉的秋风,喝一盏吊梨汤,在庭院里写写故事,于她,似乎是最后的情调了。
陈琢理也终于答应去离婚,但是要求她答应:
一、离婚的事还是绝不外传,甚至在她父母面前也不要贸然说起,更不要告诉噗噗。
二、在十二月搬家之前,依旧好好地同他如正常夫妻一般生活在这里。
三、搬家之后,必须由她父母来日常照顾她,而他,虽然不同住一起,但要求依然如丈夫一样涉入她的生活,每天下班去她那里,和父母孩子一起吃饭,饭后和孩子待着,陪玩也好,辅导功课也罢,就睡觉回去他自己那里睡。而她的治疗,照顾她和孩子,接送她去医院等,他也要全程参与。
直到最后。
也就是说,陈琢理只肯法律上离异以分割好财产,生活还要照旧。
李如洗同意了。
她现在的心气,已经没有刚做完那个离婚的梦时那么强烈了。
对她来说,现在离婚最重要的目的还是避免她去世以后的财产纠纷和争夺孩子的抚养权问题。
于是,陈琢理在李如洗要求下去做了一份公证,表示离婚后,如妻子李如洗身故,自己愿意将孩子的抚养权托付给岳父岳母,直到其丧失抚养孩子的能力,或自愿放弃抚养权为止。
然后,在一个平平常常,毫无征兆的星期三,他们去办了离婚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