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理想!”郭大夫高兴地说,“比我预计的最好的情况还要好一点!现在,只要有这一处转移瘤消失,你就可以手术治疗了,而且很可能会有很好的预后!”她指着片子上的阴影部分给她看:“你看,这一大片都可以保留,也能避开肺部主动脉……这样一来,你的手术只要切掉五分之四个胃部和三分之一的左肺就行了……真的很神奇,好像冥冥中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一样,我们希望哪一处转移瘤消失,那处就会真的渐渐变小和消失……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顺利的情况!”
大概是情况之好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她高兴地笑着说:“李如洗,你是创造奇迹的女人吧!还是最近积福积德的事情做多了?……不开玩笑,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的情况会这么好!加把劲,咱们争取下个月就可以动手术!”
郭大夫的话不可避免地让李如洗绽放出了强烈的对生的渴求。
一次又一次,虽然她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寄予太高的期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失望时,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但情况一直在好转,她忍不住去奢望。
如果,如果真的能够手术……再给她多几年,甚至更多的时光……
求求你了,上苍……
可她又怕,怕把她的希望堆叠到极点,然后骤然急转直下……
终究,她也只能听天由命而已。
不过,好处是,生死之事占据了她的注意力,终于把慕容俦带给她的冲击和诱惑完全冲掉了。
生死面前,谁还在意男女之事?
她安安心心地,去住院化疗。
护工这次换了一位,但这位和之前的黄大姐是熟识的朋友,也是黄大姐没空,给她介绍的,算是可靠。
这一位的性格比较内向温柔,照顾人比较体贴,就是反应略微慢点。
陈琢理和噗噗依然是隔一天来一次。
陈琢理不能及时下班去接噗噗,噗噗这回和班里的小朋友去上学校旁边的一个比较好的托管班。
托管班里有钢琴,晚餐菜色也不错,还能学围棋。
一切井井有条,驾轻就熟。
而第二天夜里,李如洗果然又开始了她的下一个梦境。
“沐梓涵,沐梓涵!”一个男生的声音叫着。
叫作沐梓涵的男生慢吞吞回身,看了一眼,似乎提不起任何情绪。
“沐梓涵!”叫人的男生“咚咚咚”地跑过来,生龙活虎的,满头大汗,穿了一套篮球的背心短裤,一看就特别阳光。“你怎么不理我?最近都不跟我一起坐车……还是不是好哥们了?”
可好哥们的阳光却照不透沐梓涵心中的阴郁。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等公交车,阳光男孩一直跟他找话说:
“沐梓涵,最近觉得你好像总是阴沉沉的……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沐梓涵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我就是觉得,这日子真没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他低声说着,眼睛依然看着自己的鞋带。
另一个男孩一怔:“你这家伙!……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突然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不是陈菲菲不肯接受你?”
李如洗突然间感受到那个叫作沐梓涵的男孩子内心巨大的痛苦。
她被吓着了。
在这个梦境里,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只是一直注目着这个叫沐梓涵的男孩子,并且能感受到他所有的心情。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梦里觉得还不如自己现实中舒服。
虽然这个年轻男孩子身体健康,精力旺盛。可他的心仿佛被阴云笼罩。
好像一部色调阴郁的电影。
又好像外面的天空一直是阴着的,不但永不放晴,而且酝酿着低气压的暴风……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李如洗第一次知道,除了身体的病痛折磨人,使人虚弱、痛苦、沮丧……原来,心灵也是,这种一直阴天的感觉真的好难受。
相比起来,她自己的心灵,反倒是一直风和日丽,仿佛她那个小花园一般,鲜花遍地,处处都是风景。
难怪慕容俦说她的心理没有任何问题,非常健康。
而当那个阳光男孩提到那个叫陈菲菲的女孩时,沐梓涵心中的低气压风暴就呼啸旋转起来了。
威力之大,痛苦之深,真的吓到了李如洗。
那是一种瞬间会让人捂住胸口的痛苦。
好像无数蚂蚁狠狠啃噬着心脏,还在释放蚁酸……
这痛苦里有深深的求而不得的难过,有自尊受挫的痛楚和羞耻,有空洞的幻灭,有被骗的愤怒……
李如洗觉得自己的记忆深处好像也曾有过类似的求而不得,那种被揪起来的难过,深深的空虚,会在午夜哭醒和惆怅……但这个男孩和她不一样。
她深埋在记忆里的难过很淡很淡,早就不大记得了。
即便是当初,最难过的时候,也不过让她梦里哭醒罢了,并没有影响她的生活,更不会让她整个世界都变成阴天。
她从来没感受到过这么巨大,这么剧烈的痛苦。
她甚至不能理解,一个青春正好的男孩子,真的会因为一个女孩,难过到这种程度吗?
是因为少年时,世界太狭小?
少年的心灵太单纯?
李如洗觉得自己不能理解。
她默默地看着这个男孩和那阳光男孩一起下了车,分道扬镳。
沐梓涵回了家,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上高中,个子已经比妈妈高一个头了。
他妈妈四十多岁年纪,做全职家庭主妇,看到儿子回来,笑得眼睛弯弯的,十足好妈妈的模样。
然而母亲的笑容驱散不了儿子心中的阴霾。
沐梓涵依然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桌上有三四个菜,热气腾腾,很是丰盛。
但是沐梓涵却似乎也没什么胃口,勉强就着菜吃了一碗饭。
妈妈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回个“嗯”或“哦”。
吃完饭,他回去了自己屋里,发了半天呆,他拿出来一张白卡纸,画了会儿画,最后又写起东西来。
李如洗看清他写的,几乎是有些惊恐地想要叫人。
但是,她似乎是不存在的,自然,也不可能叫人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沐梓涵写完两张纸,站起身来,似乎有些不舍地环顾自己的屋子,又摸了摸几件东西。
“不要!”李如洗在意念中对着他大喊,希望自己的声音能传递到他的脑海里。
然后,沐梓涵似乎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叹了口气,慢慢走到窗口,然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