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三个字都到了嘴边,又被叶小舟及时吞了回去。刚刚打听他的感情生活，被他当场逮住,已经够尴尬的了,那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追问原因。反正知道他不喜欢就行了，至于为什么不喜欢,没必要知道。
她飞快的摇了摇头，“这是你的私事，我没有那么八卦。”
裴则扭过脸,垂目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小舟居然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很明显的失望。
他的确很失望。昨晚上那个“亲如兄妹”已经让他第无数次的凉透了心。但是刚刚亲耳听到她在打听他的感情生活，又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其实对他有那么些意思，所以才会关心他的感情生活？
这个念头浮起的瞬间,他甚至就做了决定,她如果问了,他就说，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可她连问都不问，浮起的一丝希望瞬即破灭。
她刚才向谢阳打探他的感情生活只不过是聊天聊到了,随口那么一提而已，根本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喜欢什么样的……
无次数的失望,导致他只能暗示自己，就当个哥哥算了，因为她就把你当哥哥。
叶小舟完全不知道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心里在想什么,被他用奇怪的眼神盯着看，她本来就很尴尬的心情再次翻倍，匆忙说声再见就速度离开，回到了工程部会场上。
人群已经散的七七八八，舅公和几位茶农正围着齐镇长七嘴八舌的说着茶叶的事。
齐镇长说，大家放宽心，已经联系了一家企业，很快就会有方案出来，替大家解决茶叶的问题，大家稍安勿躁，一定会有办法的。
叶小舟等他们聊完了，就先把舅公和舅妈送回去，然后回到自己家。
花明月心情很好的去做饭。
叶小舟上楼去换衣服，路过客房，看见那个崭新的椭圆机，她停住了脚步。
站在门口盯着看了一分钟，她咬牙走过去，把说明书拿到房间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躺在懒人沙发里足足做了二十分钟的心理建设，这才拿出上战场的勇气去了客房。
拼了老命踩了十三分钟椭圆机，感觉自己已经到了人生的极限的叶小舟气喘吁吁从椭圆机上下来，生无可恋的拖着快要挂掉的小身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懒人沙发里，她打开手机给裴则发了一条微信：
打卡，滴。今天的洗碗机按揭付款请查收。
没想到他那边还真的装了APP。两分钟后，他给她回复了一张冷血无情的截图，外加四个字，“时间不够。”
一个从来都不喜欢运动的人，为了爱情，豁出命了去锻炼，难道不该表扬鼓励？还挑刺说时间不够？还有没有人性啊。
叶小舟累到没力气和他吵架，有气无力的发给他两个字，“讨厌。”
裴则盯着那两个字，默了半晌，问了谢阳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有没有被人说过讨厌？”
正在低头看数据的谢阳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他，一向沉稳如山，风格稳健如退休老干部的男人怎么会冒出来如此诡异的问题？
在这位一向严谨，喜欢抠字眼挑漏洞的老同学面前，谢阳出于某种周全的考虑，还问了句：男的还是女的？
裴则用一种废话的眼神看看他，“一个男的说你讨厌，你不觉得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女的啊？那就看情况了。嘿嘿，”谢阳嬉皮笑脸的说：“曾经有个女朋友喜欢说我讨厌，尤其是床上。”
好好说话，突然开起了车……不过男人之间也习惯了。裴则淡定到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炸了一下。
谢阳接着说：“打是亲骂是爱你没听过吗？”
裴则面无表情的指了指电脑屏幕，“赶紧看吧，没问题就交给李工。”
谢阳：“……”
这是什么跳跃性思维，明明还是你来打断我的好吗？
裴则退出微信，心里有点触动。
所以，这个讨厌，其实是和他说她笨蛋，一个意思？
每次的希望破灭，都因为没有彻底死心，所以总能重新点燃起一点希望的火星，然后接着被冷水泼灭，接着再……周而复始的，就是他近年来的心路历程。
***
苏苏急等着淘宝店上新，急催着摄影工作室快点出片。小杜不负众望，隔天先给她发了几张修好的照片让她看看是否满意。
苏苏把叶小舟的两张发到她微信上。叶小舟自己被自己惊艳到。
她的两张照片都不是正面，其中一张是在茶园，穿着秋香色襦裙的少女亭亭玉立在一片翠色海洋中，团扇遮着下面半张脸，露出一双灵动美丽的眼睛，衣袖上的一只翠鸟，像是要从那一片碧海中飞起来。另外一张是在花间舍的木亭中，穿着胭脂红比肩的少女，正在斟茶，玉手纤纤，侧颜如画。
景美人美是客观因素，但是专业的摄影团队果然不一样，化妆技术高超，造型无可挑剔，摄影师的拍摄手法也很好，利用构图和光线营造出特别美的意境。
花明月一叠声的赞叹，“哎，太好看了。回头你给我找一套汉服，我也穿着美一美，再拍点照片。”
叶小舟笑着说好啊，“要给你老公也来一套吗？情侣装？”
“中年美妇”翻了个白眼，“出家人还穿什么汉服，袈裟吧。”
叶小舟笑得手机都要掉了。
因为上次恽家瑞女友的事，“野渡”一个热帖把“不夜侯”的微博粉丝从几千个变成十万。叶小舟也有了底气，决定先发两张照片给自家的茶园打广告，就当是一个预热。
花明月一听女儿有十万粉丝，激动不已，再一看叶小舟的微博名叫“不夜侯”，忍不住吐槽：“你不会取个好听点的笔名？什么不夜侯，听着像是个风流浪荡的老男人！”
风流浪荡的老男人！叶小舟差点没笑喷，“破睡当封不夜侯。说的就是茶啊。”
“那你可以叫茶乡小仙女，或者是白龙潭小龙女，对了，护茶使者怎么样？”
叶小舟微笑不语。
“算了算了，现在不说这了。”花姐放过了笔名这回事，又问：“你怎么不买个热搜？”
叶小舟忍俊不禁，“哎呦花姐你很时髦啊，居然还知道买热搜。”
花姐毫不谦虚的挑了下下巴，“那是，你老妈是什么人？新一代的与时俱进的中老年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得了淘宝，下得了美剧。”
叶小舟笑微微的问：“那你知道买个热搜多少钱吗？”
“多少钱？”
叶小舟面带微笑，放慢语速，说了一个数字，然后很完美的欣赏到了老妈呆若木鸡的表情。
五秒之后，花姐很果决的一挥手，“算了，微博水太深，热搜买不起，我们在朋友圈搞密集轰炸营销。”
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给叶小舟看她的朋友圈，“我为了看别人怎么在朋友圈卖东西，特意关注了这个买衣服的女人，她昨天发了三十二条，今天发了二十七条。”
叶小舟瑟瑟发抖，“……妈咪啊，你这是想让我被朋友们拉黑？”
花明月打了个折扣，“我们不发这么多，一天五六七八条总可以吧。反正一天一条肯定是不够的。你再发一遍。”
叶小舟突然理解了老爸，自尊心强一点都玩不起这事。她虽然没有老爸脸皮那么薄，可是也厚不到一微米。
“妈，我还是尽量在微博推广吧，朋友圈里的人不是我的目标客户群体。对了妈，你去打听营业执照的时候，再顺便问问怎么注册商标吧。”
“注册商标？”
“对啊，茶叶的商标。不是农家乐。”
“龙芽雪针还需要注册商标？”
“是啊，比如XX牌龙井，XX牌信阳毛尖。”
“就算有品牌，能有龙芽雪针名气大？”
“这就看品牌的影响力怎么样了，如果你把花明月这个牌子做起来了，不仅可以卖茶叶，什么都可以卖。就像小M，不光卖手机，店里还卖牙刷电视扫地机。到时候花明月女士您就是集团总裁。”
花姐翻了个白眼，“切，尽给我放空炮安慰我。还集团总裁呢，花总裁我现在银行卡上只有五位数了，要不你借我点钱给你弟弟交个学费？”
叶小舟不好意思的抿着下唇，露出一个没钱的微笑。
买不起热搜，买推广啊，粉丝多了果然不同，以前稀稀拉拉没两条留言的微博下，很快就有人留评。
“这是太太本人吗？哇！好漂亮啊！”
叶小舟很谦虚的回复：“侧面也能看出来很漂亮吗？”
“对啊，一看就是小仙女。气质好好！身材也好好！”
“太太的衣服好漂亮，是哪里买的？”
叶小舟就顺手把羽衣工作室的店铺推给粉丝。
因为她的粉丝几乎全都是女性，大部分关注点都在她的汉服上，一个劲儿的夸她漂亮夸她气质好，穿汉服好美好仙。被人夸漂亮自然是蛮开心的，可她发这个微博还是为了卖茶叶啊。
花明月满怀希望的围观了半天，发现来问裙子的多，问茶叶的很少，不禁失望的叹了口气，“网上卖茶叶也不靠谱，还是开农家乐比较现实。”
叶小舟不服，“妈，你不能这么早下结论。我这不是刚刚开始嘛。”
务实的“花总裁”上楼去了。叶小舟守着微博，回复留言和私信。
陆陆续续也有人来买茶。叶小舟没敢要贵。担心像上几次一样直接把人吓跑。花明月的意思也是，今年情况特殊，赔钱也卖了算了，总比放在家里耗电强。绿茶都要保鲜，每天的电费都不少钱呢。
叶小舟正忙着，突然QQ跳了起来，座有兰言的编辑李财神发了个笑脸，“在吗亲爱的？”
“在啊亲爱的。”
“座有兰言刚刚来敲我，让我过来问一句，你微博没有被盗号吧？”
“没呀，怎么了？”
“他看到你微博发了茶叶广告。因为最近不是经常有那什么美女继承家里茶园的诈骗案吗，所以他怀疑你是被盗号了。”
叶小舟回了个撞墙的表情，“是我，没有被盗号。我家里千真万确是有个茶园哎……我真不是骗子啊。”
一个佛系的低调的，经常忘记自己还有微博，十天半月无影无踪的画手，突然画风大变，不仅爆了照片，还开始推销茶叶，也难怪被人误以为盗号。
李财神回了一串儿“哈哈哈哈哈”，说：“知道了，那我回复他一下。”
“嗯嗯，大神好热心一个人呢，替我转达一下谢意啊，亲爱的。”
“对啊，他是很nice的一个人。”
一分钟后，叶小舟体会到了这个nice的意思。李财神发了个手机号过来，“亲爱的，他让你加一下他的微信，说要买你的茶叶。”
啊呀，这也太nice了吧！叶小舟愣了一下，赶紧的加上他微信。
大神的微信名是“邢思言”，头像是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鼎，看上去风格很中老年。
叶小舟虽然和他合作过好几次，其实对他并不了解，因为从未直接沟通过，都是编辑从中传话，仅限于工作而已。从他的作品上看，是个极度具有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的人，严肃正统，三观极正。
叶小舟很恭敬的问候了一句“晚上好，邢老师。”
“晚上好，小叶。”
说话连个表情都没有，更别提表情包了，估计岁数也比较大了。而“小叶”这个称呼，更加坐实了叶小舟的猜测，这明显就是单位里的中老年人对小同事的称呼嘛。叶小舟立刻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位斯文文雅的中老年大叔形象，和她亲爸差不多。
“邢老师您想要什么样的茶？”
“一斤雨前茶。”发完这句话，就是一条微信转账，非常的言简意赅。
叶小舟连忙回复：“不用了，邢老师，就当是我的一点谢意。请问您的地址是？”
“不要钱的话，那我就不给地址了。”大神很认真。
叶小舟窘了窘，只好点了接收。大神这才发了地址过来。
“寄到我单位吧。世安市XXX路126号环保局，邢思言。电话：13……”
世安市！叶小舟看到这个地址，激动而震惊，她万万没想到，座有兰言居然是世安人。这差不多就算是半个老乡了。
叶小舟再看这个电话，就是刚刚李财神让她加微信的那个号码，显然，邢思言就是座有兰言本人。
叶小舟心里一阵感动，这位大神也太信任她了，居然连单位和真名都告诉她了。
“好的，收到。茶叶我立刻就寄。太感谢您的信任了。您放心，我绝对会给老师保密的。”
“我信任你。”
叶小舟莫名想笑，这怎么有一种被老领导关爱的感觉？
叶小舟立刻发了同城快递，第二天早上她还没起床，就收到了邢思言的微信，文绉绉的一句话：“茶叶已收到，味道极佳，回甘绵长。”
下面还有一张“客户返图”，透明的玻璃杯里，茶汤清清爽爽的色如柳烟，下面沉着一片片碧绿茶叶，细看之下叶尖儿还有白毫。
叶小舟细看那张照片，背景明显就是在办公室里。桌面风格和裴则恰恰相反，比较凌乱，玻璃杯的旁边就是龙芽雪针的盒子，还有一些杂志，电脑线，一盒饼干，下面压了张名片。
叶小舟把照片放大，发现是一张同尘堂的名片。这名字怎么那么熟呢？
叶小舟想起来了，同尘堂是一家专门做紫砂壶的老字号，现任的家主是有名的紫砂壶大师，曾和裴宗林合作做了一批墨宝壶，叶松年四十岁生日那年，裴宗林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就是这位大师的作品，去白龙寺还随身带着呢。
难怪这名字觉得很熟悉，再一想邢思言的笔名“座有兰言”也是一把紫砂名壶的名字，想必他很喜欢紫砂壶，也很喜欢喝茶，所以会买她家的茶叶。
放下手机，叶小舟起床刷牙洗脸，然后下楼吃早饭。花明月正在厨房里向叶小舟的表舅妈介绍洗碗机。
表舅妈喜滋滋的说：“太好了，刚好我们开饭馆用得上。”
叶小舟一看两妇女这热情万丈准备创业的模样，心里暗暗发愁。老爸的画要是真的没有卖掉，那怎么办，花间舍真的要开农家乐？别说老爸坚决反对，她也不舍得啊。
叶小舟一边愁绪满怀的吃饭，一边打开手机，漫不经心的点开微博。
怎么回事？红彤彤的几千条转发！
叶小舟吃了一惊。邵烽说过要请营销公司来好好推广一下，可那是推广羽衣工作室的衣服，捎带着推广她的茶叶。摄影工作室的照片和视频还没发过来，邵烽不会这么快就开始了吧？
叶小舟急忙放下筷子，翻看一看，居然是座有兰言转发了她的微博，而且还评论说：“亲自品尝过，茶味绝佳，值得购买。”
果然是大神，号召力惊人。这一转发，立刻就引来了不少粉丝捧场。主要是他的粉丝大部分都是男性，喝茶的人多。叶小舟的微博顷刻之间来了一堆私信，这次可不是来问汉服的，而是问茶叶的。
叶小舟又惊又喜，赶紧的给邢思言发微信致谢。
邢思言回复，“不用客气。亲自尝过，口感很好，所以才真心推荐给读者。”
叶小舟默默感叹，真是好人呐。
因为这条微博，“不夜侯”的微博史无前例的热闹。一上午卖出去四十多斤茶叶，花明月简直都惊呆了。
然而到了下午，突然情况飞流直下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反转。
先是有人阴阳怪气的在座有兰言的微博下留言。
“现在大V个个都接广告，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神也终于走下了神坛。”
“要接也接个高大上的广告啊，至少也得是个电动牙刷吧，连个牌子都没有的茶叶广告也太搞笑了吧。”
“这种劣质广告也接，是多缺钱？”
接着就有人不断的@“不夜侯”，把这些话原封不动的发过来。
还有人更过分，说座有兰言是不是被美色所迷，所以才昏了头。
叶小舟气得脸色通红，亲身上阵进行了反驳。
“大大并没有接我的广告，是免费义务帮我推广。我家的茶叶是没有牌子，但是你应该知道龙芽雪针的大名。”
“当然知道啊，遭受砷污染的茶叶，今年整镇的茶叶都卖不掉。”
“太可怕了，这种茶叶居然拿到网上来卖。”
“我去！这不会喝进医院吧？”
叶小舟一个人根本回不过来那些留言。而且她明显感觉到这不像是普通网友，像是专门的黑子。紧接着，一个热帖横空出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爬上了热搜。
“大神座有兰言推荐的茶叶疑似受过砷污染。”下面附着一条新闻报道的链接，正是春节后闹得沸沸扬扬的白龙镇三千亩土地遭受砷污染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