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块奶茶色木纹镶框的窗户,窗户上悬挂的白色窗纱正随风吹入屋内,在床前飘动。
窗外是一片林地,微风带来林木的芬芳,满山青翠几欲透窗而入。
这一切看来真是好极了。
然而她眨了眨眼,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自己——哦!她穿着一身雪白棉布的睡裙,看来性别女,年龄不大,四肢齐全,动作灵活。再下床去照照镜子——镜子里的人五官端正,看起来很眼熟,一头短发——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是一头短发——但也没什么关系。
就是一时好像忘了自己是谁。
“啊!”背后传来一声尖细的女声,一个身材肥胖的外国白人大妈推门进来,看见她站起来了,惊喜的从背后抱住了她,“……#@%@%#¥……#……#%……”
她一句也没有听懂。
惊喜的外国大妈紧紧地抱着她,用高低起伏婉转嘹亮的各种声调说了很长很长的一串外国话——直到发现她一脸茫然,才露出疑惑的表情,停了下来。
“请问……这里有会说中文的人吗?”她看着仿佛和自己很熟的外国大妈,仍然一脸茫然,“我听不懂英语。”
外国大妈迷惑的看着她,按响了房间墙上的一个按铃——
铃铃铃——铃声大作,外面整个走廊都响了起来,几个穿着浅绿色制服的外国人从外面冲了进来,那架势赶得上要抢救危重病人了,看起来也很像医生……哦……她突然反应过来了——
他们的确是医生。
胖胖的外国大妈是个护士。
这个看起来好极了的房间是个病房。
这里……是一家外国疗养院。
然而……虽然我还没有想起来我是谁,但我显然是个中国人……所以????所以难道我曾经是个精通外语的富婆,生了什么大病之后,在这里疗养,然后有一天突然失忆了?或者难道我是个黄皮白心的香蕉人,出生在外国,但是会说中文,得了某一种怪病,在这里疗养,然后因为病入膏肓突然失忆了?
几个外国医生对她进行了仔细检查,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又通过与外国大妈的沟通,大概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有个头发花白的、长得有点东方血统的医生微笑着递给她一本杂志,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可以看。
那是一本翻得微旧的中文杂志,她感激的接过来,心想这难道是国外治疗失忆的最新技术——看杂志?
医生们和护士眼见她接过了那本杂志,体贴的离开了她的病房,关上了房门,留给她私人的空间。
我只想知道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老娘没有心情看什么杂——
内心深处无名火起自称“老娘”的少女将那本旧杂志翻了过来,看到了它的正面——
那本杂志的正面,是一张华丽的婚纱照。
是她……和一个帅得惨绝人寰、但满脸不耐烦的帅哥。
我的妈呀!
她用颤抖的手,懵逼的翻开杂志的第一页。
旧杂志的第一页用巨大加黑加粗的闪电字体写着触目惊心的标题——慕云山以死相逼,钟昆仑奉“命”成婚!
这什么鬼?失忆的少女匆匆翻看着这本娱乐圈花边杂志,这本杂志用了三分之二篇幅描绘了娱乐圈一场盛大的闹剧——当红小生钟昆仑的全球后援会会长慕云山小姐姐,在钟昆仑的巡回演唱会上以自己得了脑瘤不久于人世为由,要求钟昆仑娶她为妻,以完成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而当时整个演唱会现场嘘声四起,无数人起哄,在求圆梦和求报恩的气氛中,钟昆仑一时脑抽,居然同意了。
这本杂志详细描写了慕云山小姐姐从一个脑残粉成功上位,最终成为踏上巅峰的女人的漫漫长路。慕云山这三个字不像个女孩的名字,她的双亲都是中学教师,从小家教严厉,不把她当女孩看待。从小学到初三,慕云山不但不是追星少女,还是年级的学霸,成绩遥遥领先。一切转变发生在中考过后的那个暑假,她的父母突然离婚。母亲辞去工作,和婚外情的男人闪电结婚,去加拿大定居;父亲借酒消愁,在一个下雨的早晨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慕云山在十五岁那年成为了一个准孤儿,被亲戚收养,然而她并没有被现实打倒——她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迷上了当时崭露头角的美少年组合“薄荷与茉莉”。
当时“薄荷与茉莉”组合里有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生,个个都是甜蜜蜜的奶油小可爱,慕云山迷恋上了钟昆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在他还没有成名的时候为他组建后援会,为他组织各种刷票活动,为他宣传造势,为他在网上撕逼掐架……这些都是普通粉丝做的。慕云山还做过……跟踪钟昆仑——人肉碰瓷钟昆仑的保姆车——躲在他家楼下等着看他窗户的灯灭——假扮快递员给他送礼物——用高清摄像头拍摄他家的任何窗户……
她花光了失踪的父亲留下的财产,在钟昆仑事业成功的时候给他写信送花送礼物,在他陷入低谷的时候为他组织众筹捐款,并疯狂到抵押了父母的房子,贷款送钱给钟昆仑。
钟昆仑的事业越来越顺利,摆脱了“薄荷与茉莉”组合里那种奶油小可爱的形象,逐渐展露出桀骜不驯、叛逆帅气的一面,正式成为了当红明星。
而就在偶像事业有成的时候,慕云山被确诊得了脑癌。
她做出了最疯狂的事——在演唱会送花的环节上向钟昆仑求婚。
然后钟昆仑同意了。
这就是慕云山小姐姐波澜壮阔的人生。
卧槽!卧卧卧卧卧卧卧槽槽槽槽槽槽槽槽槽槽!
看着杂志的她如遭雷劈!她瞪着那张结婚照——那上面笑靥如花的女生是她——她想起来了!
她叫做慕云山。
她的确想起来了……她记得她在深夜里爬过别墅的电网围墙,埋伏在灌木丛里偷看钟昆仑家的窗户;她也记得她抵押房子匿名送给钟昆仑七百万,帮助他渡过了某个难关;她也记得自己选好了礼服,满怀期待去拍婚纱照的心情;也记得自己强烈要求钟昆仑带自己去塞班岛举办婚礼,圆梦之后,她穿着婚纱跳进大海,决定还钟昆仑自由。
她穿着婚纱,捧着玫瑰跳入了大海。
然而……还活着的慕云山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摸到了头皮上的疤痕。
这里是个疗养院。
她好像做过了一场大手术。
脑瘤被治好了?
糟糕!脑瘤好了以后,她觉得天高云阔,世界那么大,身体倍棒吃饭倍香,那位为了钟昆仑倾家荡产寻死觅活的……到底是谁?脑子有病吧?啊……我的确是脑子有病,可是我现在治好了。
怎么办?
那位……不幸被脑子有病的她逼婚的倒霉的钟昆仑先生,她现在只想问他们扯没扯结婚证?如果没扯的话真是太好了,如果不幸扯了的话……他应该不介意火速的和她……离婚吧?
慕云山翻了翻杂志刊登的日期,再看了看桌上的时钟——距离她结婚和跳海的那天,已经整整过去一年了。
两天以后,慕云山在玛利亚疗养院一位华人义工的帮助下,终于和医生有了正确的沟通。她的确是在穿着婚纱落海之后被人救起,送到医院的。当时她深度昏迷,送入当地医院后做了紧急手术,切除了脑瘤——检验出来脑瘤体积虽然不小,但是是良性肿瘤。切除肿瘤之后,慕云山一直处于植物人状态,钟昆仑便把她转到了玛利亚疗养院。
从她转到玛利亚疗养院到现在,钟昆仑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慕云山治疗的一切费用都是由钟昆仑支付的。
慕云山一听说钟昆仑从来没有出现过,松了一口气,又听说自己欠了一笔高额医疗费,忍不住心惊肉跳。那位华人义工用蹩脚的中文为她解释:“那是你的丈夫出的钱,你不用还他,不是你欠的,是他应该付的。你是他的妻子,是他最心爱的人……”
不不不,这件事整个就是一个脑残引发的误会,那位不是我丈夫,不该是。慕云山忍住了没有向热心的义工大叔解释,她刚才向医生询问过了自己的情况。医生听她描述的状况,向她解释了她大脑中那颗肿瘤的位置——那是一个管理情感的重要位置,在这个地方产生病变,会导致情感偏执和错觉。而强烈的情绪刺激有可能诱发这个地方产生病变。
她很可能是在十五岁母亲离开自己、父亲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因为强烈的刺激,诱发了脑瘤。而脑瘤让她偏执的“爱”上了钟昆仑。
现在脑瘤被切除了。
慕云山在玛利亚疗养院又住了一个月,搞清楚了自己究竟背了钟昆仑多少债务之后,离开了疗养院返回中国。
她离开中国的时候万众瞩目,仿若巨星。
她回来的时候静悄悄的,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不再记得她。
慕云山的父亲慕鹏仍然没有消息,他留给慕云山的房子因为拖欠房贷已经被银行拍卖。慕云山回到自己家楼下,仰头看着曾经的家,窗户上倒映出别人的影子,她的白灯被换成了黄灯,看起来陌生而温馨。
慕鹏和祁珊购买这套房子的时候,慕云山六岁。她仍然有印象——他们倾家荡产,购买了当时B市最好的地段和楼盘,为了给她一个最好的成长环境。
然后她长大了,他们离婚了。
然后房子……也变成别人的了。
她有一点迷惘,想到了自己的脑瘤,和做过的许许多多蠢事……许多遗憾到了终了,不过一叹,还能奈何?凝视着那个房间,她想如果有一天赚到了许多钱,希望能把它买回来。
慕云山长大了,不再是六岁的女孩。
做错过的许多事,终要独自承担后果。
她不知道怎样联系钟昆仑。当她不再迷恋钟昆仑之后,好像失去了过去那种对钟昆仑的行踪了如指掌的能力,她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茫然失措,不知道怎样联系上一个如日中天的大明星。慕云山在玛利亚疗养院留下了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
信的内容是:
“致尊敬的钟昆仑先生:
因为我的疾病和不理智的行为,对您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和不便,我本人感到极度的抱歉和羞愧。玛利亚疗养院的医疗费我会尽快凑出,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这封信的背后贴着一张离婚申请书,慕云山已经签好了字,并附上了身份证复印件。
但这张恭敬又谨慎的信也许钟昆仑永远也看不到。
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去玛利亚疗养院。
距离钟昆仑的“婚礼”闹剧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当时钟昆仑被粉头胁迫结婚,沦为娱乐圈的笑柄,他还真的带着他的闹剧对象去塞班岛结婚,结果那个女人结婚结到一半突然跑去跳海自杀,让钟昆仑丢尽了脸面——有很长一段时间,圈子里都在议论是他不想和粉头结婚,最后逼得她自杀。
原本如日中天的钟昆仑差点被这场闹剧害得退出娱乐圈,幸好有一部他参演的电视剧在这个时间段播出,挽回了他岌岌可危的名声,勉强度过了这场浩劫。
慕云山这三个字,无疑成为钟昆仑心里见血封喉的毒药。
无论是谁提起这三个字,只要被他听见,都能感受到从钟昆仑身上逸散出来的腾腾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