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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难得一见的斜阳穿过层层楼宇,也穿过了整齐地散乱在人们头顶的电线,它从一侧三层老楼那边照下来,刚刚好,只给这个巷子的一边墙上轻描淡写地镶了一个连温暖都打了折扣的金边。

    在这个地界儿上被“打折”的,又何止于阳光呢?

    这道巷子像是一道灰色的影子,倒映着功成名就的浮华喧嚣,明明属于这个城市,在大多数人的脑海中却也不属于这个城市。

    在这样的巷子中前进,有人已经习以为常,仿佛他生来就属于这里。

    晃晃悠悠,一盒辣白菜晃进了这个阳光打折的巷子,偶尔撞一下拎着自己的那人的腿,偶尔险险地避过灰色的墙壁或者堆在墙角的杂物。

    拎着辣白菜的男人有一双很长的腿,和一双即使不在阳光下看都让人觉得修长干净的手,其实那手上沾着一点灰土,和他裤子上的痕迹一样。

    没有辣白菜在晃悠的那只手上平托着一块裹着塑料袋的猪肉,在手指挂着的一个塑料袋里装了六个白胖胖的馒头。

    小孩子们都放学了,从小巷子里三三两两地跑过去,遇到他们,男人都要侧身让开,既要顾着一边的辣白菜,也得顾着另一边的五花肉和馒头,让它们别碰了那些冒失的小孩子。

    “大部队”呼啸而过,又一个小孩子举着一把塑料水枪嘴里“嘟嘟嘟嘟”地冲过去,男人一下就笑了。

    他此刻的笑容竟然很好看,好看到让两个对面走来的女中学生忍不住捂了一下胸口。

    晃晃悠悠,辣白菜终于一路晃过了小巷子,晃进了灰暗的楼道,男人头顶上茍延残喘的声控灯意思意思闪了两下,没亮起来,倒是瞬间让这个带有上世纪气息的老楼道里有了点上世纪鬼片的感觉。

    那盒辣白菜晃悠的节奏倒是丝毫不乱,上行,转弯,再上行……一直到了顶层才停了下来。

    房子的门开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踩着拖鞋站在厨房门口有些烦躁地往房子的深处张望,看见男人擡脚进来了,他像是突然找到主心骨一样两眼发亮。

    “深哥。”年轻人对着房子里面努了努嘴,小声说,“房东又带人来看房了。”

    此刻右手五花肉馒头左手辣白菜的男人名字叫肖景深,就是这个年轻人嘴里的“深哥”,这个大概始建于半个世纪之前的老房子除了窄窄的一条厨房和一个只有两平米的厕所兼浴室之外,只有两个卧室,一个辅卧属于这个年轻人,另一个,也就是房东带人来看的主卧,就属于他。

    肖景深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先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了厨房用瓷砖贴出来的台子上,又洗了洗手,才转身走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口。

    房间里,房东正对着房客显摆着墙上的液晶电视,看见身材高大的肖景深进来,她把自己的手从电视上拿了下来,一个手印子被留在了电视的屏幕上。

    “赵姐,小雨放学了么?”

    小雨就是这位房东的女儿。

    肖景深依着门框一站,脸上带着笑,最近刚结束的一部戏里他扮演的角色是个唯唯诺诺的客店掌柜,出于角色的需要,此时他的脸上长着胡茬,头发略有些长盖了大半的额头。

    这样形象的人即使笑成小天使在身高优势下也会让人感觉到不好惹。

    整个房间收拾的很干净,让人很难把它与这个有点落拓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只是现在,整个房间因为有人突然闯入在细节上就不再完美了。

    灰色的格子床单原本是很平整的,因为看房者刚刚坐在了上面,现在已经起了褶皱,床边靠窗的夹角位置摆了一张桌子,上面原本有个竹雕的笔筒,现在里面的笔也被人拿了出来,笔筒正在看房者的手里。

    到了此时站在房间里这两人才意识到自己是入侵了别人的私人空间。姓赵的房东女士挑着眼睛地笑了一下,用不甚悦耳的声音说:

    “这位先生还赶着去看别的房子,我就先领他上来看看,小肖你这房间收拾的挺干净啊,哎呀,你说小雨我想起来了我还得给她做饭去呢……”

    肖景深依然面带微笑:“没事儿,您随便看。”

    “小肖,这位先生是做房地产销售的,一个月能赚一两万呢,我跟你说啊,男人啊还是要有志气一点,不然人到了三十多岁了还什么都没有……”

    拉里拉杂的话里带了针、带了刺,可惜了,她想扎的那个人仿佛完全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一样,还认同地点了点头。

    “您说的对,男人是该有志气一点,住大房,开好车。”

    靠小破房赚钱的房东:“……”

    两边又站了一会儿,那位看房者觉得自己越来越尴尬了,只说没看好房子。

    心不甘情不愿的房东只能加了一句“小肖今天你回来的还真是挺早,是不是工作又不顺了?”才带着人迅速走了。

    穿着拖鞋的年轻人关上了房子的大门,脸上颇有几分愤慨。

    “每次都偷偷摸摸带人来看房子,深哥你不是还有一个半月才退租么?”

    “她这边的房子不好往外租,着急点儿是可以理解的。”

    肖景深换了自己放在卧室门口的拖鞋,又从门口的挂钩上取下了一件棉衫换掉了身上的长袖t恤。

    “深哥,你也太好说话了,刚刚她还跟那人显摆电视,明明电视是你买的,你还没说怎么处理呢,房东这就当是她的东西了?脸皮也太厚了!”

    走到厨房门口,他把挂在墙上的黑色围裙扯下来套在身上,才对着那个年轻人说:“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倒是替我先把气给生了。”

    名叫李可的年轻人看了眼肖景深的背影,依旧是难掩的愤愤,住在这里两年多了,肖景深不仅没有拖欠过房租,每逢房东家有点事儿他也都是尽量帮忙,这个老房子里里外外出了毛病肖景深更是从来没麻烦过房东一家。

    窗外的伸缩式晾衣杆是肖景深架的,房顶漏水是肖景深解决的,就连那个原本破破烂烂的厨房也是肖景深趁着不工作的时候买了瓷砖片回来自己收拾的,现在他刚说要走房东就迫不及待带人来看房子,还是趁着别人不在的时候非要进去,作为邻居兼租客的李可是怎么想都觉得气闷。

    “别计较了,事事都生气你气得过来么?今天你深哥做两个菜,咱哥俩一人喝瓶啤酒。”

    “好咧!”年轻人一下就高兴了起来,迅速把那点儿透着青春气儿的义愤填膺抛到了脑后。

    吃饭嘛,皇帝大,一个惹人讨厌的房东算什么。

    去了皮的五花肉在木头案板上被切成三四毫米厚的大片儿。

    肖景深拈起一片肉看了一下,一举一动颇有那么点儿学者研究的意思,然后他找出了一个不锈钢碗把一半肉片和淀粉、料酒、生抽在一起拌匀了。拌肉的时候他用的不是筷子而是自己的手,拿捏揉搓,看见肉片上色均匀了,他甩了一下手满意地点点头。

    肉且得等着入味儿,肖景深从冰箱里掏出来了一瓶辣椒炒酸豆角,拧开闻了一下,这本来是他昨天炒了之后特意存起来想着下饭或者拌面吃的,故意调的又咸又辣,现在这股浓烈的香辣味冲进了他鼻子里,让他差点儿打了个大喷嚏。

    剩下的一半五花肉就用这些酸豆角一起烧,酸豆角要先回锅炒出味道,加热水烧开再下改刀后的肉丁,看着肉丁在小铁锅里跟着酸豆角一起翻滚着,肖景深放下了用来撇沫子的大勺,走到厨房外把前厅那边的窗子打开了。

    热锅烹出来的酸辣气霎时间一散而去。

    这个厨房很小,又是整栋楼房顶的边角位置,立炉灶那侧的墙壁是斜着的,根本安不了油烟机,肖景深想过整一个换气扇,房东不愿意在外墙上开口子,他也就只能算了。

    住在这样的地方,“菜色相闻”是常态,肖景深刚打开窗子没多久就听见隔壁一个小女孩儿大声说:“妈妈我想吃酸豆角。”

    伴着楼道里带着烟火气的声音,还有锅灶上渐起的菜香气,男人低下头点了一支市面上最便宜的烟,深吸了一口又吐出了一个烟圈儿,然后垂着眼睛,慢慢笑了。

    烟抽了几口就被掐灭重新放回了烟盒,肖景深吸了吸鼻子,觉得菜的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做好了一道酸豆角焖肉末,高瘦的男人又把腌好的五花肉配着大葱和那盒已经切成块的辣白菜一起炒了。

    一盘绿里带红,一盘红中带白,锅里燎一点热油把他带回来的六个馒头煎了再夹出来两块臭豆腐乳,这些就是肖景深准备的下酒菜和饭了。

    帮不上忙的年轻人从自己的房间里搬出来了一把高凳子和一个折叠的棋盘,棋盘打开放在高凳子上,勉强和前厅原本有的两个马扎凑出了一套餐桌椅。

    看见那几样菜,年轻人的眼都亮了,他顾不上别的先抓起一块煎馒头掰开架上臭豆腐乳,满满塞进嘴里的那一瞬间,他舒爽地叹了一口气。

    肖景深擡眼看了看他,低下头用木头筷子把两瓶啤酒给起开了。

    “说好了喝酒的,你先吃了馒头还能喝几口酒啊?”

    “我先垫个底儿!深哥,不是我故意捧你,您这手艺真是绝了,回去开饭店一准儿火!”在这个城市里飘荡几年,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带上属于这个城市的腔调,就像这个年轻人不伦不类的儿化音。

    一个煎馒头而已,还能看得出手艺?明明就是李可在说奉承话罢了。

    男人没有应声,过长的头发遮了脸,淡淡的笑意也不甚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