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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真要说起来到底爱吃什么样的火锅,肖景深自己是更喜欢麻辣的,热辣辣的滚汤里赤红的油翻滚着,极高的热度下,都分辨不清楚肉到底是被汤煮熟的,还是被油炸的那么口感清透,总之又爽又辣就对了。

    可是桑杉似乎对口味很重的东西兴趣不大,肖景深所选的这家火锅店是一家潮汕人开的,牛肉处理得极好,还有潮汕火锅特色的胸口?和自制沙茶酱。

    “烫潮汕火锅啊,要从瘦到肥,牛舌、三花腱、匙柄、脖仁、吊龙、肥胼、胸口?……吃前还要喝一碗加了芹菜粒的原汤,这样才能让肉一直清爽。”男人对潮汕火锅如数家珍。

    桑杉歪着头听着,神情很专注。

    肖景深越发地得意了起来,甚至双手比划着,告诉桑杉这个肉是怎么切出来的。

    “这家店的老板就是潮州人,肉都是厚切的,很多地方的火锅都把肉切薄,弄得跟老京城涮羊肉似的,其实根本不一样。”

    看着汤底的白萝卜、牛肉丸还有牛肋排,桑杉心里对这顿饭的期待也渐渐大了起来。

    每种肉煮多久最好吃,肖景深的心里似乎都一清二楚,见他忙活得热闹,女人干脆只守着自己的盘子等肉吃了。

    吃着吃着,桑杉就说起了老白。

    “我大学的时候,想要赚点零花钱……你知道的,在国外,除了端盘子之外,想要找其他的工作并不简单,事实上我出国的时候国外正好经历金融危机,对我们这些人来说,端盘子的工作都比以前紧俏了。刚巧,李许默告诉我有个人从国内来谈生意,带着的翻译却病了只能提前回国,问我愿不愿意去干翻译的工作。刚好那段时间课程不忙,我就答应了。那个去谈生意的人就是老白,叫白丛凯,是个经纪人,除了跟一家公司谈合作之外,他还想顺便在国外弄点产业。”

    在小火的锅子里滚了六秒的三花腱口感酥脆鲜甜,生的时候纹理看起来有些像是树叶,熟了之后那些细小的筋都成了口中的惊喜。

    蘸着沙茶酱,桑杉吃了一口,眼睛不由得眯了一下。

    “说实话,他不是个很好的投资人,没有多少专业知识,做事凭借经验更甚过专业,一开始还有点儿小看我。”

    那年,桑杉十九岁,出国两年,举目无亲,朋友也不多,性格变得更加锋利,甚至可以说有些孤僻。面对白丛凯对她专业的轻视,桑杉的回击是直接拿起合同,一边翻一边问那个想要从“黄财主”身上捞一笔的投资经理人一些专业性的细节问题。

    那个经理人从倨傲无礼到溃不成军,只用了片刻的时间。

    白丛凯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当肥羊忽悠了,也意识到自己请来顶岗的这个“小翻译”似乎很不一般。

    “和他的种种缺点相比,他的优点也非常明显,比如谦虚,还有对有本事的人发自内心的尊重。”桑杉看着肖景深给她捞的一大颗牛肉丸,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里面没有放很多调味料,你可以尝一小口试试。”

    男人明白她的顾虑,鼓励她先试试看。

    她轻轻吹了吹那颗被肖景深追捧的丸子,咬了一小口,尝了尝,然后把整颗丸子都一点一点地解决了。

    “我就变成了他的投资参谋,告诉他怎么规避合同里的陷阱,他也一点一点告诉我,怎么当一个经纪人。”

    第一次看见经纪人身份的白丛凯,是因为一通电话。

    那时,桑杉正在做一份投资计划表,一擡起头,她看见正在打电话的那个男人,双眼似乎都在发光。

    那一刻,太过年轻的女人似乎一下子就触及到了这个过分温柔、学识不高、长得也不是多么英俊的男人的内心——他爱着电话那头的那个人,跟他合作的艺人。

    桑杉难以理解他的感情。

    “你们是合作伙伴,经济上的牵扯那么深,你怎么会喜欢上她呢?”她直爽地扔出了自己的问题。

    在回答少女之前,白丛凯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在超市里买到的国产啤酒。

    “你喜欢星星么?”

    对方的反问,让十九岁的桑杉有些不明所以,她想了想,然后点头:“没人会不喜欢星空,它代表未知、挑战、还有不确定的美。”

    白丛凯摇头:“不是星空,是星星,从你的掌心里长出去的星星,你陪伴着她,她也陪伴着你,一起走过很多年,经历很多事,看着她越来越好,飞得越来越高。”

    女孩儿因为他抽象的形容而皱起了眉头。

    “白先生,你的形容让我有了很不好的联想。”

    相较于主流媒体还算保守的国内,在国外呆了几年的桑杉对一些触及社会、人伦底线的事情有着更高的敏锐度。

    男人失笑:“那我换一个说法……你为了一个人彻底改变了自己,你知道这种感觉么?”

    “不知道。”

    桑杉摇头,她只知道为了一个人选择活下去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白丛凯于是又笑了。

    “你果然还是个孩子。”

    女孩儿不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毕竟孩子总是能得到疼爱和保护的,若是孤独矗立于这个世间,那只能当自己是一棵树,或者一匹狼。什么?一个人?一个孤单行走的人是很难在丛林中生活的,所以他们发展出了家庭、宗族、部落、国家……没有另一个人可以依靠的人,是算不上“人”的。

    “很多年以前,我只是个司机,开一辆八成新的车,在一家公司里拉着艺人们去赶场。那是我高中毕业之后找的第二份工作。”

    在心里估算一下白丛凯现在的身家(毕竟桑杉在做的就是这方面工作)和他社会起点之间的距离,女孩儿觉得这个男人的生平,估计可以写一本百万字的长篇奋斗小说了。

    “那个时候,公司里有个女演员,很漂亮,我觉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人了……我不希望她再被被欺负,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改变了我。”

    “在遇到她之前,我的梦想是有一辆自己的车,在遇到她之后,她就成了我的梦想。这句话真是够肉麻的,可也是真的。”

    很久之后,白丛凯向桑杉解释他为什么会对一个称不上多熟悉的女孩儿说这么多,因为她有些像自己当初刚见到的那个人。

    看起来瘦弱纤细,实质上比谁都要坚韧,骨子里有无上的骄傲,与其说想要挣扎为人,不如说连这人世都完全不看在眼里,一双眼睛里不经意间流露的都是讥嘲,狂妄得让人心惊。

    桑杉对国内的娱乐圈不甚了解,她之前太多的时间都花在了阅读——这项与伟大灵魂的碰撞的事业中,生活的情趣可谓高雅,喜欢看的几部电影多是国外的黑白老片子,寥寥看过国内的影视作品,还是肖景深推荐的。

    她在网上搜到了白丛凯所说的那个人——柳亭心,国内大导演们都非常喜欢的一位女演员,眉目锋利到刺人,又无时无刻不是美的。

    看着她的脸,桑杉明白了为什么白丛凯为什么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梦想。

    又去看了她的电影,桑杉又明白了为什么白丛凯会说那是他手心里捧出来的一颗星星。

    何其张扬又耀眼,何其冷冽又骄傲,她的表演似乎带着特有的毒,让人的诸多爱恨都刻骨铭心。

    和这样的一个人相伴,看着她灿烂前行、乘风破浪,把这样的一个人放在心里,为她去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女孩儿甚至觉得有点羡慕那个男人了。

    短暂的合作很快就结束了,桑杉回了学校,继续自己的课业,这次短暂的交集,她从来没想过,也会影响自己的人生。

    “你说老白喜欢柳亭心,可是柳亭心不是……”

    肖景深暂停了自己捞脖仁的手,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是知道一些这两人的事情的。

    何止是他,近八年前的那一段往事,也曾在娱乐圈里掀起了无数风浪。

    “是啊,柳亭心死了。”桑杉神色平静。

    第二次看见老白的时候,他跟桑杉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大,明明年纪也不算老,头发却白了不少,脸上常有的笑意不见了,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丝。

    这次,他是想出手一些在国外的产业,希望桑杉能给他提供一些协助。

    说来也巧,那时候的桑杉,也身处人生的又一次低谷中。

    “白先生,我觉得,跟您的财产相比,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也应该付出一些精力去关心。”

    对于那时的桑杉来说,还能这样安慰对方,已经耗费了她所积蓄的所有善意。

    “身体?我的身体?”男人哈哈大笑,他笑着,看着桑杉那双冷静犀利的双眼,情不自禁地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手掌之中。

    “我的星星、我的梦想……都要没了,小姑娘。”

    浓到化不开的哀恸,凝聚在了白丛凯的身上,以至于只是站在两米外看着他,桑杉就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抽痛。

    死亡,就是永远的分离。

    比任何道别都要凝重,能瞬间扼杀所有的思念。

    它让所有的感情都变得无力,让所有的亲昵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极其罕见的手足无措着,桑杉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着隐隐的羡慕,她被放弃了一次,一次,又一次,无论她死在何时何地,怕都不会有人能像白丛凯为柳亭心那样,为自己难过。

    没有人把她当做掌心里的星星,她也从不曾把别人送上夜空。

    “第三次见到老白的时候……我估计他又是一个人了。”

    柳亭心病入膏肓,却在澳洲与白丛凯举办了盛大的婚礼,还有网络平台全程直播,不知道赚取了多少人的泪水。

    桑杉也看了,目睹了一个明亮豪迈的生命在最后时刻爆发出的耀眼光彩,哪里是一颗星星,分明是一个太阳啊。

    那之后,白丛凯和柳亭心就消失在了世人的眼中,无人知道柳亭心是否离世,又埋葬在了什么地方。

    看见白丛凯的时候,桑杉还是有些惊诧的。他和之前更加不一样了,似乎被人抽走了大半的灵魂,也似乎他的灵魂得到了某种圆满,他说他要在这个人世间到处走走,看看想看的,做做想做的。

    “我听说,你现在给老外的经济公司当助理?”

    “毕竟从你这学了不少东西,我处理起相关的东西,时间成本更低。”

    “那你想不想自己当个经纪人呢?”

    白丛凯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孩儿,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女孩儿歪了一下脑袋:“你是让我自己去捧一颗星星?”

    “谁知道呢,也许有一整片夜空,都是属于你的。”

    ……

    “后来我就当了经纪人。”

    桑杉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胸口?。

    “白丛凯把他的人脉都给了我,我刚回国的时候还没想好怎么入行,他已经电话关照了一些老朋友。那时候卫英华主动找我,说她欠老白一个人情,让我有什么事儿就尽管找她。哪里是人情,明明是被老白拿捏住了把柄……她问你老白,就是想知道你作为我的男朋友,知不知道她的一些龌龊事,你走了之后,她笃定你不知道,一下子就放松了。”桑杉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根录音笔,轻轻摩挲了一下。

    “为什么,我走了她就放松了?”

    “因为……在她的眼里,我和她是一类人。或者说,在她的眼里,老白和她是一类人。可惜,从头到尾,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