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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天大雨,拍摄进度因此拖延。

    毕竟在电影场景中,那是个细雪飘零的冬天,而不是在大雨倾盆的盛夏。

    “原本的布景下过雨之后得重新调整,就算明天雨停了,估计也拍不了什么。”

    这又是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肖景深穿着雨衣站在江边上,看着雨水源源不断地砸进江面。

    空气中有湿润泥土气息,还有属于江水的气味,它们萦绕于青山绿树还有那些雨中矗立的人。

    此时此刻,男人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今天已经是第十三天,按照原定的拍摄计划,今天要拍摄路长河突然爆发的戏份。

    现在当然是不行了,不止今天不行,也许明天后天都不行。

    可是对肖景深来说,这意味着他要继续与路长河这个角色不为人知地纠缠在一起,做他做的梦,想他想的事,忍受着他经历的痛苦。

    说忍受……也许不太对。

    男人笑了一下。

    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他被小黄毛逼着做暑假作业。

    “时间还早啦,假期才刚开始。”拎着自己滑板只想出门的大男孩儿噘着嘴,故意扮着可怜的样子。

    小黄毛儿举着他的书包面无表情地说:“下定决心不做作业不容易,可是从今天拖到明天很简单,拖来拖去无可拖延了,就成了不做作业。一天都不让你拖,这叫防微杜渐。”

    防微杜渐。

    还有,水滴石穿,还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主动去进入角色,后来为了拍戏的感觉更加顺畅,就不想再走出来了,多入戏一天就是一天,起先还知道警醒,习惯了就成了享受,到现在,他在思考“肖景深”的事情时注意力总是难以集中,去想“路长河”倒是能想很多,想很远。

    路长河是个铮铮铁骨的军人,当敌人无可战胜,自己的身后再无援军的时候,他成了个逃兵。往西行进的路上,那个在前行的人不是他,而是一具灵魂毁灭后的行尸。

    曾经的肖景深是个怀揣梦想的演员,从小就梦想站在舞台上,站在电视机里面,去扮演一个又一个的角色。可是他终于把那样的自己毁了——十几年前,他大学快要毕业的时候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国内最知名的话剧团,却又为了区区三十万,把自己的名额卖掉了。

    只招收五个人的剧团,第一名弃权,第六名递进。

    肖景深还记得那天他站在话剧团的办公室里,一向对他极好的冯教授问他说:“排话剧耽误你当明星,你就不干了?”

    那语气,是何等地痛心疾首。

    他又是如何回答的呢?带着愧疚,带着坦然,带着他最好的演技说:

    “是。”

    亲手打断自己的脊梁是什么感觉?转身离开自己应该坚守的战场是什么感觉?

    就是你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一切发生得无声无息,一切都被毁得一干二净。

    站在雨里的肖景深又笑了一下,一条无归之路上,路长河最终找回了自己的魂,可是他到现在,连面对这件事情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他的心已经成了个自我毁灭后的墓场,他希望这件事就是被掩藏最深的石碑,永远不会被桑杉发现。

    这么想来,其实成为路长河也不错,他比自己更有勇气,更嬉笑怒骂,更值得活下去。

    肖景深知道他现在的想法很危险,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这场雨让他这种入戏的状态还要再坚持三天,可他现在考虑的事情,是不想跟这个角色“告别”。

    风从江上吹来,吹掉了他雨衣上的帽子,男人一动不动,再度进入到了路长河的精神世界中。

    “从远处看,我还以为你是个水文测量仪。”

    头顶的雨被什么东西遮掩住了,肖景深慢慢回头,看见一个女人举着伞站在他身后,眉目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和锋利。

    “桑杉?”

    男人的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

    被叫了名字的女人面无表情,上下打量着他,说:

    “你是嫌脑子里的水不够多?”

    “桑杉。”

    肖景深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擡起手,握住了她举着伞的那只手。

    “泡太多水所以脑电波短路了?”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桑杉的穿着很随意,白色t恤配牛仔短裤,脚上还有一双水鞋。

    长发梳成一个马尾,额头上的碎发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的缘故湿湿地沾在一起。

    肖景深擡起另一只手,手指小心翼翼地把那几点碎发都拨开。

    “工作期间主动跑出来淋雨,还不让罗正跟着,你这种给团队制造麻烦的做法是要扣钱的。”

    “好。”

    “嘴上总是答应得很好,可是屡教不改,愉快再犯,你的工作作风和你的学渣属性很匹配。”

    “桑杉。”

    肖景深的手指还在一点点地描摹着女人脸庞的轮廓,嘴里又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桑杉垂下眼睛说:“我带了一些东西来探班,先回去吧。”

    她握着雨伞,肖景深握着她的手,这个总是太过温暖的男人,现在手掌的温度竟然和她一样。

    男人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神似乎没有什么焦距,在看着桑杉,似乎又没有,唯有双手,恋恋不舍,辗转流连。

    女人叹了口气,低声说:

    “肖景深,我们回去吧。”

    之前的不祥预感现在成真了,桑杉光是看着肖景深的背影就察觉到了异常,现在他这幅傻子似的模样完全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

    ——肖景深扮演的角色对他造成了太大的影响。

    如何让一个知道,这个世界上,他的存在并不孤单又毫无意义,就是当他身处绝境的时候,有人能拉着他,告诉他这世上他还有归处。

    桑杉深知这一点,于是她浅浅言语,就如同破窗锤,一击即中,击碎了肖景深心里与这世界的一层薄壳。

    男人的目光清明了起来,他看着桑杉,露出了惯常的笑容。

    “好,我们回去吧。”

    属于肖景深的那只手,划过桑杉的眉头,垂了下去,另一只手也立刻松开了。

    “雨衣的帽子戴好。”

    “哦。”

    看一眼肖景深身后的江水,桑杉撑着伞转身就走,她对这样的地方没有什么好感。

    女人的雨鞋后面沾着不知道从何处溅上的泥点子,也许是走过很多路,也许是去过很多地方。

    肖景深的目光落在那双一看就是到了当地后现买的廉价水鞋上,猛地一把抓住了桑杉的手臂。

    一直以来的训练让肖景深的力气变大,动作也变得更加敏捷和矫健,桑杉猛地转身,直接撞在了他被雨衣包裹的胸膛上。

    女人皱了一下眉,雨衣上的水都沾在了她的身上,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

    江风被雨水反复降温,从相拥的两人身旁吹过。

    “谢谢你来找我。”

    肖景深附在桑杉的耳边轻声说,他雨衣上的水伴着他的话语落在了桑杉的耳朵上,凉凉的。

    可空气在之后却变得炙热起来,因为肖景深的目光变得深情又热烈。

    “你在这里秀恩爱是给鱼看么?”

    肖景深没回答,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桑杉的嘴。

    这个世界上,与自己距离最近又最远的灵魂,你是否知道,我对你爱着也欺骗着,我对你依恋又畏惧,我害怕你看见我身后荒芜的废墟,我将自己的生命视为你脚下台阶的青苔。

    我想哭着对你说请你离我近一点,你的一个笑容就能滋养我的人生。我也想跪在地上求你离我远一点,你的智慧和一切铸成了镜子,让我知道自己多么丑陋和卑劣。

    世上没有美貌无双的白雪公主,只有一个又一个女巫,她们寻找自己的魔镜来证明自己的美貌,真正找到之后,却只想跪在地上嚎啕。

    桑杉的一只手还撑着雨伞,肖景深的手臂环绕着她纤细的腰肢,带着水的湿冷和黏着。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却终究没有挣扎,空余的那只手伸进了肖景深雨衣的帽子里,轻轻地抚摸着他冰凉的颈项。

    《无归之路》里,乔卫对路长河说:“你是逃兵,我也是逃兵,今天我站在这儿,是为了以后不再当逃兵,可是你呢,路长河,你是要跑一辈子么?!”

    路长河是怎么回答的?

    “就算我不跑,我又是为什么去死呢?”

    导演康延曾经说,无人能为路长河的荣耀加冕。

    大雨倾盆中的肖景深觉得自己无比幸运,一个吻,一个轻轻的抚摸,就让他有了戴上皇冠的错觉。

    他的脸上有水流下。

    凉的。

    也有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