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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老爷子的日子可以说舒心,早上唱唱戏遛遛鸟,没事儿去俱乐部自己专座上下个棋,还有个不烦人的男保姆帮忙买菜收拾屋子,更重要的是心里对自己外孙的担忧卸了大半儿,这人就越发地轻快起来。

    落在桑杉和肖景深的眼里他最大的变化就是脸圆了,其次是……气势见长,听说是自己的外孙演戏出了问题,他的担心维持了不到一秒,就转成了一种隐隐的气场,仿佛是老师傅眼睁睁看着小学徒犯了错,小学徒都要哭出声了,他倒是开始慢条斯理地挑毛病。

    现在,老爷子坐在椅子上喝一口茶,美滋滋地咂了咂嘴说:“还是桑桑会挑东西,这茶味道真好,浓、醇、味道还不涩。”

    被夸奖的桑杉坐着光微笑不说话,旁边陪坐的肖景深看看自己外公,心里知道,自己一定又被老爷子在心里给鄙视了一轮。

    “唉,你说我拉扯你这个外孙有什么用?从小脑子就不够用,就那么点儿演戏的天分,现在又搞得自己进了角色出不来,你这叫什么你知道么?搁先前啊,你这叫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就是个光会给人惹麻烦的作精!”

    景老爷子的话获得了桑杉肯定的眼神,骂人这种事情,自己干起来爽,要是有个人替自己干,还能字字句句说在自己的心口上,那真是又爽了十倍。

    肖景深看着自己的外公,此时此刻,他真实地感觉到了路长河这个角色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明明是自己的至亲,用着自己最熟悉的语气来训斥自己,自己竟然一点曾经的感觉都找不到,仿佛他在说的是另一个人。

    “臭小子,你这是什么眼神儿看我呢?演个当兵的就觉得自己也能举枪杀人了?你外公我当了一辈子的武生,长坂坡上演赵云,翼州城外做马超,古城会上我涂了红脸耍大刀,我要是跟你似的,那现在不得战神附体,说不得回了三国我就成了英豪啊?”

    “噗!”桑杉没忍住,到底还是笑喷了。

    老爷子说得高兴呢,手上还做了个武把式,挑着眉头瞪着大眼看着他的外孙子:

    “你这是扯犊子!”

    啪,盖棺定论。

    本来应该已经睡了的八哥大巧儿瞪着小绿豆眼儿展着翅膀得意洋洋地跟着说:“扯犊子!扯犊子!”

    男人低下头,神色比刚刚开朗了很多。

    连讥带嘲,景老爷子还劈头盖脸把肖景深演戏的那点儿道道掰扯得一干二净:

    “我知道,你们演戏这些人跟我唱京戏一样还分个流派,有的讲究演什么你得是什么,从里到外,骨子血肉那都得有角色的魂儿,有的呢,就要求你演什么就跟穿了层衣服一样,一脱下来,还是你自己。第一种法子,是让你真,第二种法子是让你巧。可是说到底啊,演员就是得真,也得巧……”

    喝着茶水,吃着水果,景老爷子仿佛是回到了课堂上,把自己的外孙子当成了自己当年的那些学生,一点点儿地给他讲戏。

    桑杉在旁边默默听着,这些东西,她都似曾相识,很久之前,老爷子教她唱老生的时候其实都提过,那时候的她光想着什么唱念做打,对于这些表演的理论,听了,也就是听了而已。

    她这个半吊子的“旁听生”尚且觉得耳熟,对于肖景深来说,这些都是早就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他喜欢表演,他外公就鼓励他用表演贯穿自己的生活,理论也好,实践也好,他比自己的同龄人知道得多得太多。

    老人身体所限,不能熬夜,讲了一会儿就去睡了。

    房间里只剩了两个在消化知识点的年轻人。

    桑杉看看肖景深,问他说:“你今天晚上还会做噩梦么?”

    男人苦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

    倒是昨晚,或者说今早,疲累之后抱着桑杉入睡,肖景深得了一场安眠,他自己也知道,这种“助眠”,可一不可再。

    “要是梦里又看见我掉进了水里,记得捞我一下。”

    女人这样说完,转身进了房间关了门。

    过了几分钟后,她又走了出来。

    “明天上午我要去买件衣服,你有什么需要代购的么?”

    买衣服?

    肖景深不解地看着桑杉。

    女人垂眼冷笑了一下说:“白衬衣、露肩的上衣和裙子,还有短裤现在都不能穿了,第一次是打井,第二次像个小狗似的逮着哪儿咬哪儿……”

    轰!

    肖景深的耳朵一下子红透了,背后那些几个小时前还渗着血珠的抓痕现在都变得无比有存在感,有点痒,有点疼,痒和疼还都往心里钻。

    “咳,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吧。”

    在床上明明堪称狂野的男人下了床又变得羞涩起来,此刻眼神儿乱飞,眼角点缀了点儿被心火灼出的浅红色。

    “不用了,我自己去……害羞的时候你倒是本色出演了,因为剧本里没有路长河跟女人滚在床上的剧情么?”

    肖景深:……

    以“晚安”为结语之前,这个夜晚依然是桑杉对肖景深的全面压制。

    恩,各种意义上。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桑杉出门去买衣服,肖景深留在家里,一边刷碗,一边跟他外公聊天。

    “下午,我带你去戏台上遛遛。”

    啜着茶水,老人沉思了片刻,对自己的外孙说道。

    秀城有个剧院,早些年各地剧院倒闭的时候,这个剧院给了一个靠卖水果起家的男人,姓刘。

    刘老板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人,借着剧院在夜市旁边的光,夏天的时候就把椅子卸了,装了几个灯,添了两个大喇叭,把剧院弄成了个休闲用的舞场,夏天过去了,又把椅子装回去,用很有竞争力的价格租给一些公司当活动场地。

    几年下来,剧院没有盈利,但是好歹维持了下来,没有荒废掉,还能雇人整修着。

    后来,老城规划拆迁,剧院的地皮一下子值钱了,人们都说刘老板这下发了大财。

    可他没有要那笔在老百姓眼里堪称天价的拆迁补偿款,而是换了新区的更大的一片地,一年多之后,一座五层的综合性商场建了起来,下面三层买东西,四层是各种饭店,五层一半开了电影院,另一半还是在刘老板的坚持下做成了剧院。

    因为他的坚持,秀城这个本来没有多少戏剧土壤的地方,因为票友们有地儿去表演和听戏,反而一直没有断了脉络,等到近几年人们生活水平好了,开始讲究什么文化熏陶了,这个剧院也越发热闹了起来。

    这些事情都是景老爷子在去剧院的路上给两个孩子随口补的旧事,搞艺术的人常觉得钱脏,可是没有钱,喝西北风的艺术有什么人愿意去搞呢?

    今天下午在剧院里唱的是《西厢记》前八场,擡头看看海报,景老爷子点点头,掏出了一张红票子递给了门口的售票员。

    “三个人,剩下的十块钱买一包花生米……嗯,不对,多给你十块钱,再给我来一包蜜饯。”

    花生米是景老爷子的,蜜饯他绕过自己身后的外孙递给了他家桑桑。

    “好咧,景师爷!今天君老师在后场给她徒弟看场子,这会儿都唱到《附斋》了,我估计君老师也不忙了,您要是进后场,就走北门儿。”

    “嗯,谢谢啦。”

    “师爷您可别跟我客气!”

    卖票的女孩儿年纪不大,一笑,脑袋后面的马尾一甩。

    肖景深戴着口罩帽子跟着自己外公后面,看着他拎着一包花生米,突然挺胸擡头,跟个王国似的往电影院里走,不禁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跟着他到处听戏看戏的时光。

    外公虽然看起来高大又严厉,但是本质上是个温和包容的人,唯有在面对京戏的时候,他是另一种样子,如此骄傲,如王者归巢。

    “行了,把你那些假模假式的东西都摘了吧,这儿都忙着听戏呢,没人看你这个大明星。”

    挑了个前几排的位置坐下,耳朵里听着“但见她泪湿了淡白梨花面,但见她愁损了轻盈杨柳腰。难得她泣血曹娥孝,提什么捧心西子娇?……”

    低声提醒了自己的外孙子,老人的手已经压着行板的节奏比划了起来。

    作为一个商人,桑杉在场间休息的时候下意识开始计算这一场演出的收入,今天是周末,上座率大概有六成,剧院有四百多座位,六成就是将近三百人,每人三十元……一下午整个戏班子的收入也就一万,刨除场地租金和各项开支,真正的收益可以说寥寥无几。

    “世上唱《西厢记》的人有多少?有几个演了莺莺就只想嫁给张生的?大家都演一样的角色,就得逼着自己演出自己的特色,你肖景深上台去唱崔莺莺,你也想让人家知道怎么样的一个崔莺莺是只有你演得出来的。张宏发唱包拯,比别人憨五分,上了妆多少人说他再胖一点儿就是黑娃娃了,可是一擡脚,一敛眉,一开嗓,他那份味道就只属于他,比别人更憨也更正……”

    《寺警》一场开始之前,景老爷子小声给肖景深讲戏,一擡头,他前后几个人都抻着脖子跟着一起听。

    桑桑坐在一边,吃看一颗蜜饯,她现在身处的环境与她熟悉的一切都不太一样,空气中没有金钱的气味,只有古老的腔调,拉扯着所有人的心与魂。

    看一眼肖景深,桑杉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相伴而行的路走到终点的时候,这个男人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