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是最简单的那一种,淡蓝色的格子之上是写信的人舒逸隽秀、风骨天成的字迹。
舒晴:
在你睡着以后,我想了很久应该如何跟你说起这件事,却深觉语言的薄弱之处便在于说话人对情感的掌控无法尽如人意,所以我最终选择了这种方式:我单方面地说,而你单方面地听。
你大概不知道你睡着以后说了梦话,哑着声音说你不要离开公司、你没有做错事情,而我本该告诉你社会的残忍之处就在于人们不会根据你的成绩来决定你的个人价值,很多时候,能力优秀不敌心智成熟,成绩斐然不如谋略高深——但这同时也是我的矛盾之处,一面希望你能尽早适应这个社会,足够坚强地应对一切挫折打击,一面却又希望你能保持现在的样子,对这个世界以及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怀有期待与善意。
我想我比你更害怕这个世界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公平,或者比你曾经预期过的还要残酷。
我曾经是你的老师,站在讲台之上教你如何掌握一门语言,而今脱离了老师的身份,只是一个和你分享喜怒哀乐的普通男人,于是我也变得不够客观、犹豫不定起来。
若是从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自己的学生,要想更好地掌控自己的人生,就要学会正确看待这个世界,不管是阴暗面还是光鲜面,都要了然于心,并且学着去适应它。
可我在书房里看着你曾经读过的书,曾经看过的电影,想起你曾经如何满怀期待地对我说着你的未来,和你口中那条充满希望充满阳光的道路,忽然间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我希望你从一个孩子真正地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却又私心地不愿意看你脱离那种稚气却又光彩四射的模样,于是我开始问自己,我该如何做才能在保护你的同时也保留住你的期待与信仰。
原谅我至今没有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因为我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刻。所谓的师长不过是在学识方面,而脱离了学校,我只是个褪去光芒的凡人,唯有选择与你共同进退,哪怕无法替你挡住所有的风风雨雨,至少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身旁。
最后,我还记得你曾经在外语节上演讲时说过的那句诗:
Theworldhasopesheartoflightinthem.eout,myheart,withthylovetomeetit.
(世界已经在早晨敞开了它的光明之心。出来吧,我的心,带着你的爱去与它相会。)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工作,无数的机会,无数的挫折与失败埋伏在前方,无数的转折与机遇等待在路口。
然而这个世界也上只有一个舒晴,无论境遇如何变迁,我都希望她始终勇敢无畏,像最开始时一样,做个闪闪发光的小太阳,带着你的爱去与整个世界相会。
顾之
早晨*点钟的太阳晒进客厅,有和煦的春风吹起宝石一般深邃的深蓝色窗帘,于是阳光在地板上投下一连串流光溢彩的碎金。
在这样美好得难以描摹的早晨,舒晴泣不成声。
当你睡得很沉很沉之时,身边却有一个人因为担忧而难以入眠,带着沉甸甸的情绪,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个忧虑孩子的家长。
当你说着梦话之时,他在脑海里将你所有带着孩子气的话语都回忆了一遍,然后沉默地在这样的漫漫长夜里思忖着该如何助你渡过难关。
而当你浑然不觉他在为你做些什么之时,他已经坐在浅黄色的灯光之下,慎重地执笔为你书写着他的心情,坦诚地告知一个男人的无措与无力,和他最希望你坚守住的美好期待。
顾之,何其有幸遇见你。
舒晴坐在阳光里,将那封信小心地折好,然后贴在心上很久很久。
她知道,在那封并不算长的信里,藏着一个男人内敛含蓄却又毫无保留的心。
舒晴穿着浅绿色的连衣裙出现在公司时,很多人都忍不住眯着眼睛打量她。
在这样一个繁忙得不知疲倦的地方,所有人都穿着黑白色的职业套装,而她像个外星人一样入侵了他们的领地。
舒晴拿着那封辞职信,目不斜视地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礼貌地敲门。
“进来。”那个男人的声音好似永远都是这么沉静温和,带着一种欺世盗名的温厚美好。
而看着舒晴递过来的那个纯白色信封,程遇森淡淡地问了句:“这是什么?”
“辞职信。”
“谁让你交来的?”
“谨遵总监懿旨,小的恭恭敬敬地赶出来的。”
程遇森眯起眼睛看了眼舒晴,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懿旨?语文学得不够好,不知道懿旨是形容女人的?”
舒晴诚恳地对她笑道:“总监您多虑了,我语文学得很好。”
“那你的意思是——”尾音略微上扬。
她斩钉截铁地说:“古人有云,最毒妇人心。我看总监你相貌堂堂、器宇不凡,一颗铁石心肠比蝎子蜈蚣还毒,懿旨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
程遇森沉默了片刻,把玩着手里的信封,“原本想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把信拿回去,不过听你一席话,我觉得我们公司确实太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如此出类拔萃的语言技巧,你可以考虑一下十六层的律师行,据我所知,他们正在招人。”
舒晴抓住了关键词,“什么叫做误解了你的意思?”
程遇森擡眼看她,“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递交辞职信了?”
舒晴一时怔住,却极其清楚地记得他对她说过,她不适合这个岗位,然后就打电话让吴瑜把她的资料送过来……这不是要她辞职,又是什么意思?
一片静默里,程遇森说:“我是说过你不适合这个位置,你以为那就是要开除你了?”他从右手边的文件夹里抽出几张表格,面无表情地递给她。
NewDire上海总部调职文件。
舒晴怔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程遇森揉了揉眉心,似是有几分疲倦,语气里多多少少有些无奈,“上海的一个高级文件翻译员辞职了,总部希望能从我们这里调人过去,李雨婷和陈子豪对这边的业务很熟悉,派过去多少对我们有影响,而且他们都在A市成家了,恐怕也不愿意去上海,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这个机会。”
“为什么是我?”
“这里的环境过于复杂,不适合你,上海那边只是办公室的文件翻译,仅有一个职位,相对而言压力较小,环境也比较单纯。”
“不是,我的意思是……”舒晴捏着手里的表格,慢慢地擡起头来看着这个今天以前还令她感到可怕又冰冷的男人,难以消化他突如其来的转变,“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会给我?我不是违反了公司规定么,还差点……差点搞砸一个大单子……”
程遇森挑眉,“差点搞砸一个大单子?抱歉,你好像太看得起自己了。”
“……”
在她茫然无措之际,他戴好了眼镜,“在职场上从来都没有毫无差池的精英,每个人都会犯错,会挨骂,甚至会受到苛责与致命的打击。如果在你搞砸了工作时,你的上司骂你,那是觉得你还有救,如果连骂都懒得骂你了,那才是暗示你可以递交辞职信了,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骂你?”
“我曾经犯过和你一样的错误,我的上司没有放弃我,所以我也给你这个机会,希望你不会再令我失望了。”
他在说谎。
说到底,他不是毫无缘由地在帮她。
因为舒晴并不知道,在这个调职决定里,程遇森本人也会赶赴上海,而所谓的文件翻译员依旧会是他的直属下属。
程遇森很清楚自己不是那种会对人一见钟情的冲动少年,但舒晴的身上有一种令他羡慕又渴望的特质,那种从小被呵护得极好的幸福感以及似乎无条件相信未来充满希望的天真稚气。
他的身边充满了冰冷的职场专业人士,因此毫无缘由的,他渴望把这种特殊的例外留在身边。
不过是一时冲动,渴望实现罢了,而处于他这种位置,自然也有资格由着心意随便来。
舒晴拿着文件夹,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觉得所有的神转折都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从来了NewDire,人生好像莫名其妙地变得曲折离奇起来,快节奏的生活,快节奏的情节。
只可惜……好不容易消化完毕,她坚定地把文件夹递了回去,摇摇头,“我不去。”
程遇森眼神微眯,像是不相信会有人如此不识好歹地拒绝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然而涵养良好如他,最终也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为什么?”
只可惜还未来得及作答,舒晴的手机就突兀地响起来,她略带歉意地在看清屏幕上的“妈妈”二字后掐断了电话,正欲答话时,电话又响了。
连续挂断了两次,舒慧颖都坚持不懈地立刻回拨过来,舒晴本欲再次挂断,却又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程遇森说:“也许有什么急事,你先接电话吧。”
而她却连步子都挪不动,定定地杵在原地,好半天才往门外走去,尽力克制着心里的惴惴不安,低低地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舒慧颖即使努力克制着也十分紧绷的声音,“舒晴,赶紧回来,爷爷……爷爷不行了。”
预感成真。
有那么一瞬间,舒晴觉得灵魂都被人抽走了。
她咬紧牙关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姿势,而程遇森似乎从她僵直的背影里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很快走了出来,“怎么了?”
她慢慢地擡起头来,面上惨白一片,眼里是一种隐忍的神情。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她勉励维持镇定,解释道:“我爷爷心脏病发作,可能快不行了。”
程遇森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忖她什么时候会倒下去,最终进屋拿了西装,“走吧,我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看点:
1.老顾的男神值爆表了!有木有?!
2.Eric先生简直是史上最难琢磨男配角对么!!
3.爷爷要走了……【作者你想干什么!!!(?Д`)】
PS:老顾这封信我写了很久,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我们,也许是父母,也许是爱人,他们渴望我们成长起来,不被社会所伤害,可同时又矛盾地希望我们能够保留孩童的天真和期待,就好像老顾对舒晴的复杂感情一样。
总而言之,我很爱这封信,老顾真是一个闷骚又老派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