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妈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回老家以来,无论多么开怀的时刻,我脑子里都萦绕着这个问题。
我问冯楚楚说,你想过……找个工作,把写作当业余爱好吗?
冯楚楚说当然不,她瞪大眼睛看向我:“你看看国产剧现在都啥样了,再没有我这样的人才参与进去力挽狂澜,就完了!”
我已经没有了这种迷之自信。
我按部就班地约会Peter,满脑子想的却是“回老家or留北京”的难题。
“所以你跟你前女友怎么分手的?”我没头没脑地问。
Peter说,哦,我爸妈拿我们俩的生辰八字算了一下,说我俩特别不合,我就觉得还是止损为好。
“哈?”我瞪大眼睛。
“你别不信,我跟她在一块的时候,我浴室里的玻璃门突然碎了,我当时人在洗澡,一大片玻璃突然倒下来,我眉毛这还缝了针,你看……”Peter认真地指给我看那一处几不可查的伤疤。
顿了顿,Peter说:“其实你最好把你的生日时间也告诉我,我可以让我妈去测一下,这样咱俩也不用浪费时间了。”
我说哈哈哈哈我都不知道我几点几分生的,心里想的是,算了,咱俩的关系,不值得你妈浪费算八字的钱。
但回到家后,我问Tracy说,你认识任何算命的大师吗?
Tracy问我:“你要中式还是西式的?中式是紫微斗数、七政占星,西式是看星盘。”
我说都行,你都推给我。
Tracy刷刷刷发来七八个微信名片。
我正要开始一一咨询,有新消息进来,是沈晏,他说:“你干嘛呢?”
我说我在搞封建迷信活动,讲完又懊悔,问他:“你作为物理学家,会不会觉得我很白痴?”
“可是我特别迷茫……我升职升不上去,也没结婚,也没钱买房,回老家好像确实能客观上减轻我跟我爸妈的生活压力……”
我等着沈晏发来一串的“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沈晏说:“你要看这些你找我呀,我特别会,来,你来问我,不收你钱。”
我很凌乱。
沈晏说:“没骗你,开普勒就是占星术信仰者,牛顿还是星象学家呢,我到你家附近的咖啡馆碰头,我来给你解惑。”
……我还是不大信沈晏,但我觉得见到他说说话也是好的,所以我一跃而起换衣服。
沈晏坐在我对面,他打开一个占星软件,说来,报一下生日和出生坐标。
“你没有道具吗?”
“道具?又不是sm,要什么道具。”沈晏看我还是不大信服的样子,补充说:“时代在进步,现在手机就能看星盘,那些神神叨叨搞气氛的,都是底气不足。真大师不靠那些。”
我说了我的信息。
沈晏点头:“行,我看看。”
“你上升在射手,注定了你是天生的冒险家;火星在双子,说明你爱好很广泛,水星在射手,表示你这人思路敏捷,有远大理想,但容易浅尝辄止……我觉得你事业不顺的主因,是你不够专注。”
沈晏说完,我只能缓慢地三次击掌,表达我的激赏。
沈晏放下手机,说,不过决策在你,你可以等年后看看有没有升职可能。
我说等等,你再算个别的。
沈晏挑眉看我。
我说,你看看我俩合盘呗。
“………”
手机振动,是Steven的电话,我不敢不接。
Steven说:“关于陆星沉公司的投资提案已经过了,你准备后续程序吧。”
我说好的,我马上、立刻、现在。
冲出咖啡馆后我才想起,我还没有让沈晏看完我俩合盘,我也没有获得一个“要不要留在北京”的明示,我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打电话给沈晏追问,沈晏在那头说:“为了工作能把男人扔在咖啡馆里的女孩,一定会有办法留在北京的。”
我把投资意向书发给陆星沉,半小时后他说:你出来吃饭吗?
在一家日式烤肉店里,我一边快快乐乐地烤牛舌一边问他:“我现在是你固定饭搭子了吗?”
陆星沉替我把牛舌翻面,他一丝不苟地观察牛舌的颜色,然后夹起,放到我盘子里:“啊?你是有约会吗?”
“不不不。”我摆摆手:“我最近都在家做饭,为了攒钱买房,谢谢你替我改善伙食。我就是有点没明白,你为什么选我做你的固定饭搭子?”
陆星沉有点赧然的样子:“我日常都被工作占据,有时想换换脑子,听你说一些有的没的,还挺放松的。”
“……”
我迅速调整好心态:“你最喜欢听我说哪种故事?我以后侧重多说些。没想到我人生还能走上卖艺吃饭的道路。”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叽叽喳喳的样子就挺好的……”
他说完这话,我开始沉默了。
我怀疑陆星沉是不是暗恋我。
可是我喜欢的是沈晏。
我这样是不是在脚踩两条船。
怀着这样的忧虑,我默默地吃完了牛舌、和牛腹肉、肥牛五花、孜然羊排、杏仁豆腐……
“你在想什么?”陆星沉憋不住问我。
我觉得陆星沉太内向了,我应该让局势明朗化,把事情说开来,于是我狠狠心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
整顿饭,陆星沉也没有再说话。
我有点后悔,我在想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蹭不到陆星沉的饭了。
但我又模糊觉得,我的猜测是对的。
四五年前,我失恋,经常开会时候走神,缠着他颠来倒去地讲恋爱故事,去他家喝酒然后睡在沙发上,陆星沉帮我用棉签卸的妆……
我有些心疼陆星沉:他真是时运不济,当年我醉心于我前男友,如今我迷恋沈晏。堂堂精英,居然在我这当备胎。
所以我决定这顿饭我请。
抢着买完单,我正要叫车,陆星沉说等等,我告诉你一个事。
“表白还是来了。”我在心里悠悠叹气。
“你记不记得你小学时候——给人写过信?”
我张大嘴。
“你说你爸妈看到了一篇报道,关于一对不识字的夫妻如何把孩子培养中考状元。于是他们也按照那一套来管教你,你痛苦得要死。你在信里说,一个孩子受苦就算了,为什么要让普天下孩子也无辜遭殃,你还说,那个倒霉孩子太惨了,四点钟爬起来做英语听力,会因为睡眠不足长不高吧。”
我仿佛有点记起来了,又仿佛全无印象。
“我就是那个倒霉孩子。因为报道里介绍了我的学校和名字,所以你把信寄给了我吧。”
“我那时候刚上高一,其实很压抑。我爸妈搞得我喘不过气,在学校里,因为我是榜样,是老师眼里的乖宝宝,所以没人跟我玩。你那些信,虽然全是骂人的,但给了我很多安慰。”
“你在最后一封信里说,衡量人的标准应该不止分数,还有开心。我其实同意。”
“我真的挺开心的,这么多年后,我居然碰到你了,你的确让人很开心。”
过了很久,我试探性地问:”那些信你还保留着吗?我能看看吗?“
“好啊。你要去我家看吗?”
四年前我去过陆星沉家,他那时刚创业,在公司附近租了个开间,家里称得上空空荡荡,我开玩笑说他家冰箱里唯一能吃的东西就是胃药。
四年后陆星沉换到了离公司更近的一个公寓,小区很贵,最小套都月租三万五起步,配备管家,外卖/快递都会有管家帮你整整齐齐码好放在门口。
但开门的刹那我就惊呆了,陆星沉一点没变,只是从当年的家徒四壁,变成现在的……像个酒店房间。
他很快就把信找出来了。隔了快二十年,我也承认那是我当年的笔迹,更何况,落款处还写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女侠阮清辉!
我说你爸妈为什么要发明那么一套……严厉的教育方法啊?
我本来想说变态的,但最后改口说了严厉。
让十几岁的小孩双手握冰来锻炼意志,真的很变态。
“他们当时下岗,比较辛苦,对我期待就高一些。”陆星沉答得云淡风轻。
“严厉也有严厉的好……你看我现在,再看你。”我有些灰溜溜的:“哎呀我当时写信,估计就是作业做不完了泄愤的。”
陆星沉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很感激那时候有你。”
“太梦幻了。太梦幻了。”冯楚楚连连感叹。
她在讲述她的约会经历。
洪瑜躲她躲到书房。
“我们俩吃完饭下楼,路过JimmyChoo,我看到了一双blingbling的高跟鞋。我就指着鞋子跟他说,等我的剧本卖出去,我就找代购买一双这个鞋。他说那你要不要进店试一下码数,据说不同牌子的鞋码大小有细微差别。我就进店了。你知道吗——”
“他给你买鞋啦?”Tracy问。
冯楚楚摇头:”那样我们俩的关系就落入俗套了。”
很快她自己揭晓谜底:“他蹲在地上帮我试鞋子。就反差你知道吗?一个看起来那么硬朗的男的,替我把鞋子穿上,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辛迪瑞拉。”
“我已经想好了,等我的剧本成功卖出,我就去买那双鞋,穿着它跟他约会。”
我跟Tracy交换了一个眼神。
Tracy说楚楚,你知道那人底细吗?你可不能让人给骗了。
“能骗钱还是骗色啊?骗钱的话,我也没钱,骗色的话……我们俩就算睡了我也开心了呀。”
Tracy皱眉看向我,眼神里的意思是:算了管不动了。
我说楚楚,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知道呀,”楚楚活泼地点头:“他中文名跟我说过一次,我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姓周。我说英文名……有用吗?”
“投资圈说大不大,但英文名的话确实重合度比较高,有点难,你先说,我对照姓氏问一圈身边朋友。”
“哦,叫Steven。”
我本来坐在高高的酒吧椅子上,我从小有个坏毛病,喜欢翘起椅子的一边,晃几晃几,被爸妈骂过许多次,说危险,我说不要紧的,我不会真的摔下去的呀。
听到Steven的那一刻,我哐几一下,砸到了地板上。
我闺蜜的妹妹,约会了我闺蜜的前男友。同时还是我的现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