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心目中的最佳解法,是不是你找一个年轻女孩生个孩子,带回来给我养?”
Leo本来在细嚼慢咽牛排,听到这话,他抬头看向我:“你能接受这个方案吗?我觉得你肯定不能接受吧!”
过去一周我经常反刍这个对话,我觉得恶心,不,这里恶心不是一个形容词,它就是生理性的。我喝牛奶的时候想起来想吐的那种。
因为我知道,Leo这句话是很直接的试探——看起来是否定的那种试探。
我肯定不能接受吧?那就是他已经完全认可了。
趁午休的时候,我躲在卫生间里跟我妈打了个电话。
我妈大约在睡午觉,过了好一会才接,她用有点沙哑的声音跟我说:”小翠呀。有什么事吗?“
我想顺手给大家介绍下我们这个小团体跟各自妈妈的相处模式:
清辉跟她妈关系最亲近,俩人能有的没的聊个好几屏,还能互发表情包的那种。
洪瑜对她妈也采用管理模式。逢年过节打钱,她妈妈会选择退回转账,然后说:妈妈不要红包,妈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洪瑜就开始装死。
至于冯楚楚……可能心大是遗传的吧?我难忘她刚来的时候,洪瑜跟冯楚楚亲妈通话,想汇报她的情况,那边一叠声地“不用不用,她在你家我放心,我这边打牌呢,挂了”。
相比之下我跟妈妈的关系……有点过分客气。
因为我的早熟,多年来我们像一对搭档,同住在继父的屋檐下,我知道我要替她争气,我的评价分多多少少也会影响继父家族对她的评价分高低。
刨掉了一个正常家庭可能有的诸多摩擦,我跟继父/母亲三人间的关系异常地顺滑。我初中时候开始想锁房门,继父有次要给我零用钱,发现门锁住了,他跟母亲开玩笑般地提了一句:孩子大了,都开始锁门了。
母亲也只是第二天早晨淡淡地转达给我。
我就再也没有锁过门。
后来选择早婚,也是因为一点玫瑰色的绮梦,我觉得有一间跟爱人的独立的房屋很好。
我斟酌了下,跟妈妈说,Leo母亲对我一直没有孩子这事颇有微词,Leo也偏心他母亲,我有点不高兴,假如有天我离婚了,你也别太诧异。
妈妈说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离婚是能挂在嘴上的词吗?再说,没有孩子确实是个毛病,站在人家角度想,确实着急……
我不能跟妈妈说,我是为了不让你太生气才把这么恶劣的情节讲得轻描淡写,我不能说“你不知道他们多么做得出”,我不能,我从小就是妈妈的搭档,是替她分担生活的人,我不是能心安理得把痛苦传递给妈妈的人。
所以我意兴阑珊地说,嗯,我就是气话。你注意身体,营养冲剂记得喝。
我在马桶上静静坐了会。
我想起清辉以前老喊我结婚专家,说怎么会有人对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那么上心。
我一直羞于跟她说,因为我没有得到过。
手机又振动,我接起来,这回是Leo。
他在那头“喂?”我没应声。
他又“喂喂”了两句,我带点轻微不耐烦地说,在听,怎么了。
Leo并不意外也不介意我的冷淡,毕竟在那样的对话过后,我要是还对他热脸相迎,那才比较变态,那他可能得操心人身安全问题了。
“你今天正常下班吗?”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
“罗总今晚让我们俩去他家里吃饭,我一会来接你?”
“你一个人去不行吗?”
Leo在那头咂了下嘴表示不同意:“特意嘱咐了我带上太太的。再说了,你可是当下不可多得的,事业和家庭兼顾的完美女性,有这么好的太太,我怎么能忍住不让你亮个相呢?”
我有些怅然。一个人为什么连讲话腔调都能全然变了,七年前,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介绍的朋友说,Leo不是太会哄女孩子,但“一身正气”。
傍晚六点,Leo准时出现在我们公司楼下,我上车,顺口问他说我们带点什么礼物过去?Leo拿出来一个小木盒子,我一看包装就知道,是之前沈晏送给Leo的白葡萄酒。
到了罗总家,他们住在金宝街附近,那个楼盘我之前陪洪瑜看过,同样是顶级楼盘,朝阳区跟东城区的气质特别不一样,朝阳区的最贵楼盘仿佛都为单身新贵建造,一种空旷的冷清感,东城区的高级小区就主打“老北京”概念,洪瑜当时吐槽说,这个楼盘感觉要正处级以上才有购买资格。
想到这我笑出了声。
Leo正在跟保安交涉,听到我笑,扭头疑惑看向我。
我说没事,Leo突然攥住我的手,用诚恳的语调说:老婆,你今天一定得好好表现,咱们一块打个漂亮仗!
上楼,罗总开门,Leo双手递过葡萄酒,我低头换鞋,罗总说哎呀来吃饭还带东西,怎么,是不信任我俩的厨艺?
Leo说不不不,这是太信得过了,觉得美食当前,没有美酒可惜,所以带了一瓶。
这话有点出乎我意外,我以为Leo会介绍一下这瓶酒的来历并且顺带炫耀自己的神童弟弟。
我们走到客厅,罗总的妻子在厨房忙活,隔着一扇磨砂玻璃门她跟我们打了招呼。
Leo捧着酒,高声说:这个酒啊,还颇有几分来历,是我弟弟从纳帕给我带回来的,我这个弟弟,那可是我从小的心理阴影,样样都好,16岁就因为物理竞赛第一名保送P大,24不到就斯坦福博士毕业——这瓶酒啊我平时珍藏着,舍不得喝,今天正好,咱们拟把疏狂图一醉。
Leo回头,看我笑得一脸灿烂,他不明所以,但还是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于是揽过我给罗总介绍。
——我只觉得若干年夫妻到底没有白做,我俩也算知己知彼。
这顿饭的客人并不止我俩,还有另外两个被公示的人,等于今天是一个小型考察会。
得知这个事后我瞥了Leo一眼,他诓我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这顿饭能这么复杂。
不过——说局部的真相,确实是Leo的拿手好戏。
我进厨房给罗夫人搭把手。
看得出来,罗总虽然是央企一把手,家底殷实,家具一律都是黄花梨的,但日常倒是颇为朴素,门口的欢迎地毯被磨旧了,也一直没有更换,罗夫人掌勺起锅的手势也很熟练,她看到我,笑眯眯说,里面油烟味大,快出去。
我在里头打下手,跟罗夫人攀谈的过程中我得知她是大三甲医院的皮肤科主任医师,我挺喜欢她,虽然是五十开外的人了,但清瘦、利落,看起来才四十出头。他们夫妇应该感情很好,罗总不时探脑袋进来,还会说:“行了,不用搞太多菜,都是自己人,吃不完浪费。”他语气有点害羞,像是怕我们看出他对太太的呵护之情。
等菜端出去,另外两对也到了。
其中一对年轻得格外显眼,罗总介绍说,这是小江,88年的,哎呀这就是后浪啊。
Leo借着给我解围裙的机会,凑到我耳旁说:名单上的人三选二,他就是陪跑的。
虽然我没在央企混过,我也知道他们不大欢迎年纪小或者太显小的管理层,因为觉得不能服众。从前不到40岁休想有机会进集团中层干部(分公司副总对标);这几年,做新业务说要拥抱年轻人,那也就放宽到35。
Leo曾经就以这个理由拒绝减肥,他说重一点才显得稳重嘛。
另一个公示名单上的同事就显得沧桑许多,他是78年的,在公司呆了将近二十年,挽着他手臂的是个看起来刚刚25岁的女孩,脸上看得出来动刀子的痕迹,但确实是现实生活里的大美人了,我有点好奇她的职业,因为普通职业的人很难下决心大刀阔斧搞自己的脸:害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普通人整形就是消费,只有明星网红才算是投资。
我轻声问:你是做什么的呀——那么美,是艺人吗?
女孩倒是一脸平静,她老公微微变了脸色:哦,她是钢琴老师。
“怪不得,气质真好。”
我说完,刚才在厨房里对着我和颜悦色的罗夫人却并没有附和,这话孤孤单单地落在了地上。
罗夫人反而问:姗姗没来啊,那她晚饭怎么办?
78男(原谅我这么称呼他吧)立刻说,哦哦,小秦给她做了晚饭,我们才出来的,她晚上要做作业还要练琴,就不过来吃饭了。
小秦是他身边的年轻太太。
听这口气,姗姗应该是他的孩子。
再结合对话,罗夫人对姗姗颇为亲近,那么大致能推断出——
他是跟自己孩子的钢琴老师勾搭上了,离婚,而他的前妻跟孩子应该跟罗夫人走动得相当密切,难怪罗夫人对这对伉俪没有好脸色。
我们落座,当然首先赞美罗夫人的好手艺,88男半真半假地抱怨老婆不会做饭,让她跟罗太看齐,罗总摇摇头,很感怀地说:我太太在嫁给我以前,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父亲当时是大领导,而我还住单位的宿舍楼,她嫁给我的时候,什么嫁妆都没要,她说那宿舍太挤了,什么都搁不下……
追忆似水往昔的同时,罗总跟罗夫人颤颤巍巍地碰杯。
罗夫人出身职业都无可挑剔,难怪会获得罗总的敬爱。
不过——也侧面说明罗总是情深义重的人,他的岳父早就退休,现在也不必再借力,但他对夫人仍然关怀备至——其实已属不易。
Leo一直都不知道,促使我下定决心的,不是他的出轨,我其实觉得他跟年轻女孩是睡个觉还是吃个饭,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区别,都是两个人看对眼背着大家搞点小动作。我恨的是他的凉薄。是这么多年我无论主动或被动都扎扎实实付出了那么多后,他算计的时候,仍然没有多哪怕一丝恻隐。
桌上有一盘芦笋,Leo夹了一筷,说好吃,78男也夹了一筷子,连声赞鲜嫩。
“是吧,芦笋就只有嫩的那一截好吃,不过人到底不是一碟菜,不能说老了就倒掉。”罗夫人这话并不怎么隐晦,桌上又是一阵沉默,我看到Leo边嚼边无法抑制地流露笑意,为了掩饰,他只能连声赞好味道。
回家路上,Leo还一边开车,一边伸过右手摩挲我的手:“哎呀老婆,有句话叫妻贤夫祸少,还有句话叫家和万事兴,我现在能有这样的成绩,你是居功甚伟呀。”
居功甚伟——我很想问一句,那么到底占几成的功呢?
我们的婚后收入,也按照“功”来分配吗?
我给洪瑜讲了这一出鸿门宴,她说哎呀央企的偏好就是稳重,考核包括年龄、长相、行事作风甚至家庭,有个稳固的婚姻还是很加分的——他们叫大后方。不像互联网,只要业务好,其他都无所谓,任正非还离婚呢。
“欸?”洪瑜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我说:“你说Steven干嘛跟前妻离婚?”
“没有共同语言吧。”我随口说。
“没人会因为聊不到一块离婚吧,毕竟可以找别人聊。”
我嘿嘿直笑,这倒是,之前Leo的小三小桃桃“无意”中透露:Leo说自己的很多心里话都只会跟她说。我一点没醋意,说就说呗,中年男性多得是澎湃的无处安放的表达欲。
这时候我总会想起阮清辉,仅存的很在意”聊得来“的30+女性,因为相亲对象开口问了句“618买什么”就嫌人家太俗气迅速排除的大女孩。
所以我没在意洪瑜没再接着聊下去的事。
我不知道,在同一时间,Steven在洪瑜家沙发上接受拷问。
洪瑜扬了扬下巴:坐好。
Steven说此情此景,三更半夜,你这种睥睨的神情,让我觉得……接下来有SM什么的。
洪瑜说可惜家里没有鞭子,只有打过你儿子的鸡毛掸子。
Steven痛心疾首地看向她:“作为父亲,我是坚决不支持——”
“你跟她……为什么离婚啊?”洪瑜没给Steven见缝插针表演科学育儿角色的机会。
“性格不合呗。”
洪瑜冷峻地看向她。
Steven也一脸无辜地跟她对视。最近几周洪瑜跟他不时提到沈晏和陆星沉,她说男性的魅力就在于不解释,所以Steven大概是有心要看齐。
“你做你自己,不要走别人的路线了。”洪瑜看穿了他的心思,揭发说。
“哎,都是小事。她年纪小,对婚姻的常态期待比较高,我呢确实,过了那个对女人最感兴趣的阶段,总体来说还是我对她关心不够。她现在出国读艺术管理去了,我看她微博朋友圈都更新得很勤,那个生活可能更适合她吧。
Steven说得含蓄,但洪瑜能靠他前妻的微博片段和逻辑推出这段婚姻的全貌:
Steven前妻的微博已经设了半年可见了,但摄影师的页面上仍然保留着俩人求婚的视频,毕竟拍得那么奢靡又漂亮,很适合用来招揽新客户。
求婚现场就跟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场景一样,有一种铺张的美,现场几乎是花海:白色的石斛兰、蕙兰、蝴蝶兰连缀成一片,年轻的骄傲的女孩戴着小小的皇冠,看Steven单膝跪下,真像是骑士跋山涉水才能见一面的公主。
但公主以为求婚是浪漫的序曲,而Steven觉得这是终章,他得忙别的去了。
所以公主只能由闺蜜陪着去巴厘岛看婚礼场地,从闺蜜的微博看,虽然俩人四天换了三家顶级酒店的套房轮着住,公主还是觉得委屈着了,在评论区里大骂”男人就是这样,到手了就不懂得珍惜“。
洪瑜已经过了会感慨“同人不同命”的阶段。她只觉得好笑,她团队的的同龄女孩在因为加班大把大把掉头发,公主把”选婚礼酒店“作为一项艰苦任务。
再之后,是源源不断的纪念日。
一个月、三个月、一百天、一周年……而且这里有平行的两组:开始交往的日子和领证的日子。
只怪世上节日不够多,公主需要自行颁布庆祝日子,因为平凡的日子不能满足她闪闪发亮的身份。
Steven起先觉得好玩,有个人一心一意围着你转,总是有趣的,很快他发现,是自己要围着她转——在他忘了俩人的领证一百天纪念日后,公主离家出走了。
让Steven觉得疲惫的事情还有很多:
公主的每条微博他都得点赞——本来要求的是转发,但Steven宁死不屈,公主退了一步,说行吧,那就点赞——就像公主本来想让他一起出镜,Steven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样,公主委委屈屈地说,你们中年男人就这这样,你们真正的爱情是不是都给了年少的前女友。
关键是,公主是无法用物质讨好的,Steven奉上过自己的副卡,说哎呀宝宝你自己挑礼物好不好,我怕有的纪念日我选的不合你心意。公主说,副卡我爸爸也能给我,我要的是爱。
她说的话……无可挑剔,神情又那么郑重,微博网友肯定会一片倒地赞成她,Steven叹一口气,默默把那句“你要的爱只有男公关才能给”的吐槽咽了回去。
也是不巧,那一年Steven在抢案子升合伙人关键期,如果放在现在——他或许会觉得这种小打小闹的作法是另一种情趣,可是人跟人之间,时机就是运气,Steven只觉得烦。
所以在一次大吵后,公主出国散心,认识了一个英俊的混血儿,Steven并不追究这段理论上的婚内出轨,还在女方父母面前大包大揽了自己的错误,财务上本来双方也互相没有需求,俩人真正称得上“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我得跟你坦白,我跟我前妻离婚……跟你没什么关系。虽然我说我是为你失魂落魄离的婚,听起来会浪漫许多。”
“不过真不是。”
“最后会决定离婚,还是因为一个乌龙,她例假推迟了,怕得要死,半夜打电话给我问怎么办,我觉得怪好笑的,还指导她怎么跟那个混血大帅哥摊牌,还跟她说,他要是不负责,我就找人去揍他,我跟她半个爹似的。”
“但我有天凌晨五点多下班离开办公室,在车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候加完班一块回去,两个人都累得不想说话,就在车上头靠着头,我有想念那种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