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珩玉气息转淡,闭眼不醒似然已经安睡。
桑离抹干净眼泪,跳下床准备出去看看岐有没有回来,结果刚离开朔光殿,就听长凛前殿传来震耳嘈杂。
“天衡仙君才是归墟掌宫,你们天阁的凭什么管我们!”
“就是!我们所有伏魔卫隶属归墟,不论是天阁还是神域,你们都没有资格管我们!!”
“我们只听仙君一个人的!”
“天衡仙君管顾不当,引渊牢大开,如今事故起因并未查清,天衡君又身负重伤。归墟不可一日无主,在天衡君痊愈前,神域特意派我等前来辅佐,你们拦于门前,真想抗命不成?!”
长凛前殿熙熙攘攘围满了人。
站在中间的三位上仙身着白金勾边长袍,从装束来看分明是神域那边的仙司,一个个都修为不低,此时面色严肃,面对着归墟弟子挑衅,毫不退让。
桑离抿了抿唇,小心挤进人群,特意隐藏了气息,暗中观察着情况。
归墟弟子显然不吃这套,归墟宫自来与天阁水火不相容,即使知道寂珩玉因受刑而重伤,也不想听命于这些惹人厌恶的天阁仙司。
他们懒于辩驳,争吵间兵刃已攥在掌中。
就在群情鼎沸,剑拔弩张时,月竹清的及时出现避免了一场纷争。
她拦在众人身前:“不可无礼,都且退下。”
女子嗓音不大,夹着晨珠般清冽的冷意,瞬间将火意消融,一群人死死瞪着几名仙司,不忿地咽下满腔火气,暂退到了她身后。
为首上仙不屑地目视着月竹清。
她缓而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原来是文山上仙,有礼了。”
天阁管制复杂,无上道尊之下坐镇着四大仙圣,仙圣再往下就是十二金仙,其中文山上仙主要负责规章制度,手段也是出了名的无情刻薄。如今无上道尊派他前来,打的是什么算盘自然不言而喻。
“天衡君尚未苏醒,你这门下弟子倒是欲反了。”
此话一出,引后人作怒。
月竹清擡手相拦,笑了笑:“归墟宫日夜镇守天外一线,往日飞进只苍蝇,宫门上下都严阵以待,上仙忽然莅临,宫门弟子自是紧张。”
文山上仙眯了眯眼,声音跟着转变危险:“你说本仙是苍蝇?”
月竹清并不慌乱:“文山上仙多想了不是,小仙只是想说,无论是对待外物还是外人,归墟永远都保持警惕,只有这样才能守护好六界,毕竟……”她顿了顿音,“这归墟海下面是百层渊牢,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
她话里话外皆是讽刺,偏生谈吐得体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文山上仙脸色黑了绿,绿了白,生生压下火气,擡掌甩出文书:“这是无上道尊亲下的文书。天尊顾念着天衡君的伤情,特意派我们前来分忧,这段时日我等三人都将暂留归墟,月竹小仙可有异议?”
所谓的排清隐患是假,借口监视倒是真。
月竹清笑意不变:“自是没有。”
她扭头对身后的弟子说:“带三位上仙去天清宫落脚。”
弟子颇为愤愤:“可……”
月竹清甩对方一个眼色,他生生咽下火气,咬牙切齿地伸手引路:“这边请。”
“哼。”文山上仙不屑地睨过众人,拂袖而去。
桑离趁机来到月竹清身边。
没等她说话,在旁的弟子愤愤不平道:“师姐凭什么让这样的人进来,你明知……”
月竹清脸色骤变:“明知仙君受戒未醒,神域以此为借口处处针对,你们为何仍不懂得暂隐锋芒,还要与之相峙?”
一番逼问让几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面面相觑,气焰旋即消散。
他们低顺着脑袋:“……我们就是气不过,兄弟们为守渊牢出生入死,神域那群高高在上的老儿无所作为也就罢了,今日又凭什么如此苛待我们,我看他们不过是仗着手持权利……”
眼看少年郎越说越激动,避免声音传到里面,情急之下月竹清施过去一道噤音术。
她怒不可遏,生平第一次失态:“距离渊牢失守不过六日,你们又想要神域再多扣归墟一顶纲纪废弛,御下不严的帽子?”
底下全都没人敢吱声了。
月竹清疲惫地深吸两口气,“近日都安分守己,待仙君醒来,自有定夺。”
月竹清这些话让躁动的少年郎们定了定神,点头后接连散去。
刚才桑离一直没说话,月竹清这才有空理会她,这些天她也累得不轻,眼尾逶迤着倦意,面对桑离,仍是柔了眉眼,微微舒展笑意:“君上如何了?”
桑离喉间滚了滚,突然有些不忍心再让她分担这些压力。
月竹清轻轻捏了捏桑离手腕上的软肉,“岐师兄约莫着快回来了,我们去朔光殿看看去。”
两人相携回到朔光殿。
正巧,岐和厉宁西这师兄弟二人也同时回来了,不过身后并没有跟着无衍照虚真君,再看神色肃肃,想来情况不容乐观。
“无衍照虚真君……”
厉宁西摇摇头,颇为失望:“闭了无我关,难以见真身。”
无我关是身心合一,入潜天外的虚妄关,没个千来年醒不了,就是肉身已死,神识也依旧遨游天云之外。
偏生是这个节点……
桑离内心沉重,想着要不要再去一趟水云天,请巫山渡厄真人……
四人心思重重返至内殿。
前脚踏入殿门,几人就被其中景象惊得抽了口凉气。
寂珩玉已恢复蛇形,巨大的躯体层层盘旋,几乎占据寝殿所有空隙。
他蛇头匍匐在身体上,双目紧闭,额心流转着一团奇异红光。
岐暗叫一声不好,冲上前将手抵至寂珩玉额心。
桑离见势不妙,忙问:“师兄,寂珩玉怎么了?”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激动,他高大的身躯发着抖,“牵魂引。”
牵魂引?
桑离一愣。
月竹清和厉宁西也是闻言一惊。
岐解释道:“是无上道尊的手笔。”恼怒作祟,气得他拳心收紧,“他想用此掌控君上。”
桑离不解望向月竹清。
她皱着眉难以开口,最后还是厉宁西沉着神情解释道:“所谓牵魂引,便是以梦控人。控梦者将其魂魄拉入心境,在心境中编织一场大梦,重新赋予性格,按照拟定好的身份改写一生。待此人醒来,便会彻底忘记现实,完全转变为梦境中的性格,再难更改。”
桑离听得身上阵阵发冷。
说白了,这不就是洗脑吗?!
“仙君向来心思坚定,想必是刑罚蹉跎,这才给了神域可乘之机。”
桑离呆然地上前几步,忍不住伸手抚上他冰冷的鳞片。
他没有任何反应,垂眸安然,呼吸平缓,如若休憩一般。
怪不得他一直喊疼,一直挣扎,想必他是知道了无上道尊施加在他身上的东西,所以才以命相抵,然而……
桑离沉默许久,忽然扭头看向三人,“那……若我入梦呢?”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我是说,我与他共梦,破坏梦网,拉他醒来。”
三人面面厮觑,最后还是岐斟酌着开口:“为了保证梦网牢固难破,无上道尊定然也会派其余人入潜君上心境,共同编织梦网。按理说,你的想法是可行的,可……”
他欲言又止。
桑离急问:“可是什么?”
岐擡头直视着她的双眼:“你虽然不会受牵魂引影响,可是一旦入潜心境,你也不会再记得当今的记忆。换言之,你与君上再不相识,如若你没有顺利地让他苏醒,自己也将自身难保。”
牵魂引之所以为千魂引,便是以魂入梦。
魂死身灭,是为牵魂引梦。
即便是神仙,也无法控制梦境。
在别人的梦境里,你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性格,有着怎样的人生,这些都是不可控的因素,一旦超出预想,后果将不堪设想。
桑离五指紧扣,她牢牢凝视着寂珩玉沉睡的眉眼,决心不可撼动,“我要去!”
她去意已决。
桑离扯了扯嘴角,“神域想将他变成听话的傀儡,我偏不如他意。”
寂珩玉是怎样的人,桑离心知肚明。
她不相信,一个所谓的牵魂引就真的能牵制住寂珩玉?越是危险,她越是要试上一试。
桑离眸眼中神色愈发清明,毫不犹豫地对岐说:“师兄,开始吧。”
见难以劝解,月竹清微微叹息一声。
她刚挪出来一步,就被厉宁西挡于身前,月竹清擡眸诧异。
“我随桑离一起。”
她愕然看过去。
厉宁西脸上挂着淡而温和的笑意,“君上待我不薄,身为弟子理应出力,正好与你也能有个照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强。”
寂珩玉非同一般,神域本来就忌惮他,为了更好的控制,说不定派出了不少帮手。
桑离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岐分别在厉宁西和桑离额心取出一滴血,用血凝线缠绕住两人,这样即便入梦失去记忆,两人也将能成为血脉相连的亲人,血浓于水的感情不可撼动,不管彼此做什么,他们都会坚定地站在一起。
做好一起准备后,岐与月竹清同时施阵,把两人送入寂珩玉的心境当中。
她的身体由一团术光包着,一点点飘至半空。
沉睡之前,桑离突然想起来,人会在梦里梦到白天所见所想的事物,这些事物务必是深刻的。为了加深暗示,她又深深看了眼寂珩玉,细细把他的样子和模样描摹在心海,这样一来,即便失去记忆,也会在第一时间对他产生好感。
随着阵法凝聚,困意也一点点袭来。
桑离闭上眼,不住心理暗示着——
寂珩玉是蛇。
寂珩玉是大蛇。
嗯,她很喜欢寂珩玉。
……也喜欢大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