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一线已在风雨飘摇间彻底沦为一片险地。
神域在归墟宫上重天设立镇天台,凌晨过后,天门大开,善恶神将以神骨为祭,拉着归墟海下数以万计的魔神同灭。
为护归墟宫上下弟子的安危,月竹清不得不遣散门众,仅余三名弟子焦灼等待着寂珩玉的归来。
此时镇魔石动荡不宁,失去了伏魔卫镇守的渊牢骚乱不断,时不时就有几只魔祟逃窜而出,照这样的攻势下去,光凭借他们三人根本无力抵挡。
“放弃外门,死守长凛前殿!”
月竹清顺手斩杀一只自海域奔腾而出的妖魔,掩护二人后退至长凛殿。
岐开启护殿大阵,共计八十七层的大结界足以支撑到入夜,可是比起这些低魔,更让他们担心的是开天柱。开天柱早在之前就断裂过一次,如今魔气流窜,保不准力不能继,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末时。
三人并肩站在长凛殿,每个人都是思绪重重。
归墟海如今的景象可以用末日来形容,高耸于云层上端的祭台遮天蔽日,海域绵连无际,肆窜的魔气犹如浓雾般于海面之上翻腾,邪浪滚滚,无数魔物的叫嚣声阵阵传来。
地面嗡鸣摇晃,那是关押在下面的魔物在不甘挣扎,它们抓住了这个时机,想脱离囚困重返人间。
倏然,天空飞来一道漆黑的影子。
它行势如雷,横冲直撞,轻易绞杀四面八方的低魔。
月竹清眯了眯眼,浑身绷紧,不禁握紧掌中利剑。
待那东西逼近之时,月竹清刹那瞳孔紧缩,“镜魔?!”
已经来了吗……
厉宁西正欲上前斩杀,忽被岐伸手阻拦。
岐自是认出了大眼崽,然而更让他在意的是跟随其后的灵族等人。
在这样的要紧关头轻易露面,他们是疯了吗?!
“灵族?”厉宁西诧异,“怎么还会有灵族?”
“让他们进来。”
听到岐的话,月竹清虽然惊讶,但还是将结界打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
待大眼崽带着灵族等人浩浩荡荡进入归墟宫后,才重新闭合。
月竹清并没有对这行人轻易放下防备。
世人皆知灵族早已覆灭在五百年前的那场天谴当中,可是如今站在这里的灵族少说百人,更别提中间还有个镜魔,两方结合实在是太过怪异。
相互对峙当中,大眼崽已飞到了最熟悉的岐身边。
同时,曲佑也骑着黑狼来到月竹清面前,她不多废话,更不想浪费时间介绍灵族的处境,径自跳下狼身,对月竹清说:“我是灵族族长,曲佑。”
面对着眼前个头小小,形似幼童的曲佑,月竹清没有应话。
曲佑并不在乎她的严防死守,言简意赅道:“我来是想告诉你,神域带走了桑离。”
一听这话,站在后面沉默的厉宁西登时不冷静了:“什么意思?!”
曲佑扫他一眼:“如各位所见,桑离与我等同为灵族。桑离为了保全我们,决定献身炼作镇天石,再过一个时辰,桑离便会被带往镇天祭台。”她顿了下,“虽木已成舟,可我们仍想保全她性命,几位能否相助?”
厉宁西脑袋嗡嗡作响。
此时天边神光惊掠,众人仰头看去,数万神兵浩浩荡荡从中穿过,祭天马上就要开始了。
艹!
他心里痛骂,脚踏本命剑准备冲入云霄。
未曾想刚飞了几尺,就被岐一脚踹了下来,他脚底狠狠踩着他后脑勺,痛斥他的不冷静,“厉宁西,你是想以卵击石?”
“放开我——!”厉宁西不住挣扎,额前青筋猛跳,“那是我妹妹——!”
是他妹妹,是他在心境里,从小到大一点点照顾了五百年的妹妹!
他那时用命都想保全她,现在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次走上绝路?!
“神域排兵共十万人,除此之外还有三十二大罗金仙,一百八十名天玄仙,你要如何闯过!”岐狠狠踹过去,头一遭失去以往木讷温和,“我看你真是脑子不清醒!”
厉宁西被踹得痛哼,倒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岐深吸口气平定心神,再次看向曲佑:“仙尊去寻剑玉,也许等剑玉拿回时,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曲佑摇头:“若真有剑玉,桑离大可不必随沈折忧离去。所以我有一计……”她擡起眸,“祭台就绪后,我等以灵魄融入补天阵,到那时,就劳烦诸位救走阿离。”
灵族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他们从来不惧命数,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同族为此舍身,自己却心安理得茍活于世。
于是,曲佑召集了一批自愿起来的族人,如果此行得以换万界与子孙日后的安宁,那何乐而不为?
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见旁边的大眼崽躁动地转了两圈,地面似有摇晃,摇晃的幅度越来越猛烈,三人还没有搞清楚状态,一块巨石当空滚落,险些要砸在厉宁西身上时,旁边的大眼崽急忙叼他躲开,旋即挥翅而起奔至前方。
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吸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
“是开天柱……”月竹清注意到篆刻在石头上熟悉的纹路,脚下波动重重,已有魔物冲开束缚,撞向护阵,月竹清脸色苍白,“有人……有人在破坏镇魔石!”
四下大骇。
月竹清不禁看向头顶。
在一片浓雾密布之中,通往镇魔石的云阶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一道身影矗立其中。
那是……
月竹清眯了眯眼,看不太清。
那人一身玄黑鳞甲,头束黑玉冠,披风烈烈,魔气在周身周游,笼罩住了他的面容。
护门大阵只有他们师兄妹三人和寂珩玉才能打开,大阵也没有外魔强行闯入的痕迹,到底是谁?
“君上……”
此时岐看清了那道影子的模样。
寂珩玉的容貌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然表情漠漠,额前烧灼着如火焰般的赤色云纹。
月竹清心里一震,不敢相信。
寂珩玉乃是归墟仙尊,他不会不清楚摧毁镇魔石放出归墟万魔的后果!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月竹清抽剑想要冲上云阶确定,岐回过神,忙不叠抽手拦住她,“来不及了,现在带所有人离开长凛殿。”
开天柱很快就会轰塌,到那时万魔出世,眨眼间归墟宫便会陷入深海,更别提靠近镇魔石的云阶本就魔障重重,未等接近可能就惹心魔入侵。
月竹清看了眼身后灵族,两方权衡之下,决定先行撤离。
三人领头带灵族众人去往环琅峰避难,此为归墟的最高云峰,险峻山势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就算归墟宫沉陷,万魔侵抵,环琅峰也能坚守一时。
站在高峰顶点,所有人都盯着赤石所在的方向。
月竹清想不通事情为何发展到这般地步,桑离要被炼作镇魔石;君上也忽然堕魔,他为何这般做?
是想放出万魔以抵神域?的确,祭台一旦覆灭,桑离也可免于被献祭的命数,然而那时邪魔祸乱,天门并合,万千生灵只会一同堕入苦厄之道!
岐面具下的双眼倒映着烧红的天际与那道墨色的影子。
他与寂珩玉相伴最久,幼年时懵懂无知,再长大些,便也明白了寂珩玉所背负的重任与枷锁。
成魔确实是寂珩玉唯一的活路。
然而这真是他想要的吗??
岐捉摸不透寂珩玉的心中所想,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亲手创立起来的归墟宫就此摧毁,扭头对着旁边的师弟和师妹说了声后,飞身而起。
他越过碎石狂风,一路顺着云阶而上,来到了寂珩玉身边。
寂珩玉正站在赤石身侧。
他的姿态高高在上,狂风侵袭不进他的身躯,低垂眼目,面容疏冷淡漠。
岐总觉得不对。
他定定打量着寂珩玉,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些什么,然而寂珩玉掩藏太好,冷淡之下只有平静。
“君上当真要覆世?”
寂珩玉站在一片晦暗当中,身后是纷飞的业火与一只只撕裂而出的魔物,天地崩毁,面对着弟子质问,寂珩玉并未给予回答。
“你跟我最久,在这弟子三人中,你也最为老实。”寂珩玉垂着眼说,“所以我也更加信你。”
“君上……”
“去吧,以后照顾好他们。”
说罢,寂珩玉掌心覆至赤石之上。
岐为之震愕,刹那间明白了他的选择,眼眶湿热,心头跟着一阵阵发酸。
他拼命忍着痛彻,一如既往地对寂珩玉行了礼,折身飞回环琅峰。
大眼崽还留在旁边。
它贴着寂珩玉,头一遭亲昵地蹭了下他的肩膀。
寂珩玉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小时候,他想让妹妹活下来,然而并未如愿;少年时,他张狂肆意,一心想为自己为夔族闯出一条出路,然而也未能如愿。
他身上的锋芒,锐利,骄傲,最终如刺猬身上的刺一般被一根一根拔除干净了。
到最后,他认清世间永无公道,于是便以惨痛为代价,修得了天地共灭的缚厄道。
也许没有了九重天,没有了十八狱,这万世才能真正共生。
可是……
似乎也不能如愿。
他想要的,所求的,深爱的,到头来都不会属于他。
寂珩玉从来都不信命数。
然天命囚困,任凭他有千种手段也难以冲破其中。
那块形同心脏的赤红之石于掌心间一下一下跳动,寂珩玉眸光之中倒映着血色,无数怪笑充斥识海。
[对,寂珩玉,就是这样,放我们出去,我们会效忠于你……]
[寂珩玉,这才是正确的……]
[我们奉你为主,天下苍生皆听你命。]
[寂珩玉……]
[寂珩玉……]
识海近乎被这些嘈杂的声音占满,寂珩玉迟迟没有动作,只是仰头朝穹顶看了一眼。
菱形祭台高悬,压迫头顶,仿若一把利剑直逼着他的面门。
[寂珩玉,你还在等什么!放我们出去!]
[快放我们出去!听到没有!]
寂珩玉冷笑:“你们是上古魔神,最善蛊惑人心,我凭什么信你。”
[你已堕为魔主,我们自会臣服于你脚下。]
“我寂珩玉从不听信谗言,如此,不妨与我共结魔神血契。”
魔神血契是混沌初开时就生起的一个传说。
相传天下魔主诞生之时,将会与万魔结下血契,一旦血契生效,万魔将与魔主同死同灭。
魔神血契是魔主对下位者牵制。
然而万年以来,无人能统领万魔。
关押在渊牢之下的众魔本想等着现世后便一口绞死寂珩玉,未想到他真的突破到了如此地步!
寂珩玉不给它们同意的机会。
他身上的血液化作红雾被赤石吸纳,融有禁咒的伏羲血深入渊牢,与地下每一只魔物相融。
寂珩玉额前魔钿烧灼,血色加深近乎发黑。
魔神的力量同时也透过赤石传递给寂珩玉,若不是身有煞魄,他早该被能力反噬了。
魔息不住充斥,寂珩玉瞳孔逐渐发红。
指尖那块赤色之石已摇摇欲坠,终于,石头碎裂,猩红如血的碎末顺着指缝流逝。
刹那间天地动摇,风云骤变,在听轰鸣几声巨响,捆绑在开天柱上的四根神链发出震颤的悲鸣,几近挣扎后仍是从中断裂,巨柱倾倒时,寂珩玉擡眸对上了父君的双眼。
他只看了他一眼,接着闭上了。
龙柱坠入江海,激起万浪翻腾,结阵欲碎,数不胜数的魔物从江海之中飞涌而出。
紧接着海面崩裂,逐渐露出赤红的地表。
此时天上地下都是黑压压一片,只见一只巨爪扒着海面缓缓爬上,顷刻间海水倒灌,整个归墟宫都岌岌可危。
“吼——!!!”
伴随着一道惊吼,天地间产生出一个破碎的口子。
它腾飞现世,龙身鹰爪,双翼生火,一口气便蚕食了数千只魔物,展翼时遮天蔽日,正是上古时期被万法镇压在此的魔神之一!
魔神飞至寂珩玉面前。
猩红色的眼球直勾勾盯着寂珩玉,他身上气息压迫,魔神血契牵制其中,不得不让魔神对他产生畏惧,片刻,魔神毕恭毕敬低头认主。
越来越多的魔物飞至他脚边臣服。
从这一刻起,寂珩玉便是这天地万魔唯一的主人。
“寂寻。”
“在。”
“找到寂无了?”
“嗯。”寂寻说,“它藏进了渊牢,不过身体没了。”
寂无被神域带走的几天之后,金蝉脱壳,邪魂躲回了渊牢,唯一可惜的就是失去了容器。
寂珩玉并不在乎这些,更没有空闲再给他造一具身躯,他望向天际:“随我攻上九重天!”
他攥紧螭离剑,飞身至大眼崽脊背,大眼崽腾空飞跃,直冲云霄,身后万魔追随,全部奔至一个方向。
所有魔物几乎都追随寂珩玉而去了,尚且留在环琅峰的众人此时也下定决心,一同跟去,前往镇天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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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镇天台已布施完毕。
镇天台四周仅留有十二仙护阵,沈折忧与司荼也位列其中;其余上仙在归墟海四方位设立护天阵,护天阵只准进不准出,这是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趁机逃窜,更是为了避免其余山脉惨遭波及。
伤亡自会存在,神域如今能做的也是尽可能的减少损伤。
桑离被阵法锁固在镇天台中央。
她身下的地纹形如花色,连接成一个圆形法阵将她包围其中,此乃上古符纹,只有魂血才可以将之唤醒。
到那时,阵法生,祭台下面的所有生灵会一同拉入到天门,而桑离就是那把可以关闭天门的“钥匙”。
“寂珩玉入魔了。”
“在他赶来之前,启动镇天祭台!”
无上道尊自是可以窥见地下残景。
那蜂拥而至的魔物都想方设法地掠他神命,无上道尊撚动指尖,“二位。”
善恶神仰头。
“有劳了。”
二神相视一笑,各自站到了各自的祭位上。
他们会以自身神骨献祭,设立开天阵法,最后再由桑离魂血凝入镇天台,到那时,镇天台会拉着整座归墟海的魔物沉入天门当中。
这段过程务必会有损伤,前来护阵的众神早已做好了殉世的准备。
“子忧,守好祭台。”
“是。”
无上道尊叮嘱完毕,飞身迎上魔君。
善恶神双手结印同时开阵,强烈的金光笼罩着他们,脚下符纹闪烁,随着一道接一道亮起的光芒,天边乌云遣散,渐渐开裂出一道灿白的口子。
司荼看着那不断扩大的天门,不由得望向桑离。
她眉眼间寂静犹如夏夜中平平的湖,司荼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只是自己站在这里,目睹着这一切,深知悲剧却无法阻止。
她此时才明白桑离在龙冢时和她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原来那个时候她已经决定如此了,如今回想,只觉得心中绞痛。
寂珩玉已携万魔杀上金銮。
镇守在旁边的十二金仙根本不是其对手,几招过后便灰飞烟灭,眼看城门失守,神法天降,铺天盖地的神光照射千里,瞬间摄魂四方魔物,仅剩一些大魔还存活寂珩玉身侧。
无上道尊降临至寂珩玉眼前。
寂珩玉紧握神剑,撕裂了那层温润的伪装,此时他的神情只余肃杀。
“寂珩玉,这便是你要谋的道。”
寂珩玉懒得废话,万箭齐发,无上道尊掌心一推,两道气息相抵,从中弹开猛烈的波潮。
无上道尊毕竟是丢了一缕神魂,能力不及以往。
交手当中他就看出寂珩玉底蕴深厚,比起他来只高不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到如此为人惊骇的地步,除了洗生池,无上道尊再想不到其他可能。
“洗生池早在万年前就被封印,你是如何找到的?!”
寂珩玉轻笑:“这就多亏天尊了。”
无上道尊凌然。
“若不是天尊将我关押在惑生狱,我也确实不知道洗生池竟还存在于世间。”
他这话不禁让无上道尊骇然,旋即恼怒。
惑生狱里确实残留着邪仙魂魄无数,然而入狱者身魂饱受煎熬,时时刻刻还要防止邪魂夺魄,怎还有余力保持清醒?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决心入魔了!
好,甚好。
“尘埃已定,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改变命数?!”
无上道尊张开双臂发动了天禁。
这是只有神才能使用的神法,天禁袭来时,无论神魔都不得脱身。
只见鎏金色的光点在他掌中扩散,最后越张越大,逐渐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天地困住。
“我从未想过改变命数。”寂珩玉说话间已展开剑阵,看向无上道尊的眼神满是愤恨,“我来,只是为了复仇。”
剑阵与天禁相抵,天地崩,山海裂,不少魔与仙瞬时灰飞烟灭。
寂珩玉一剑破开天禁,剑心直逼他印堂。
无上道尊挥术抵住寂珩玉刺过来的剑刃,他目光中的恨意毫不掩饰,看了只觉得让人心悸。
“如果这就是我父君想要拥护的天道,那便由我摧毁。我从不在乎生死,我只想让你死!”
寂珩玉招式当中满是杀机。
他始终记得,记得可怜的母亲,记得在渊牢当中等死的妹妹,她没有太阳,她死的时候……都没有见过太阳。
公平吗?
不公平。
神域对夔族不公,对稚子不公,对归墟也从未公道过。
寂珩玉与无上道尊厮杀之时,魔神已冲至祭台,它们清楚地明白,一旦祭台形成,天门大开,它们也会跟着遁落死境。
沈折忧与匆忙赶来的金仙挥剑迎战,天际中厮杀不断,人与魔相争,仙与仙相杀。
天外一线就此沦为了战场。
有仙人陨落,也有人死去。
桑离听到万物泣歌,她看到双神为苍生剥离神骨,魂魄化作缕缕白光冲入云顶破开天门。
天门一点点扩离,然而还是太慢了。
袭击而来的魔物一波接着一波,光凭借这寥寥几个仙人,已守护不住祭台。
“司荼——!”
桑离突然大喊一声,司荼扭过头,看到她跪坐在地上。
桑离伸出手:“给我刀。”
司荼一怔,剑跟着一松,魔物袭来,饶是她躲闪及时,肩膀也中了一个口子。
司荼顾不上伤口,傻住一般呆呆地看着桑离。
天门还在缓缓开启,狂风眯眼,桑离神色坚定,司荼心口疼得大叫,但她明白,她和桑离一样清楚,她们已无路可走。
司荼将斩灵刃丢了过去。
匕首锋利,桑离捡起刀刃,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腹部刺入。
她一声不吭,看着血液与祭台相融,符纹生光,祭台发出阵阵轰鸣。
轰隆——!
天光破开白昼,她头顶亮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白口扩张形成旋涡,祭台连带着桑离的身体被拽着向上面飞去。
山峰拔地而起,海水倒倾,仙者有护身阵法加身,而能力低微的魔物却是被天门一同拉入。
司荼和沈折忧及时带走,赶过来的曲佑等人和月竹清三人无法靠近其中,眼睁睁看着她身影与天门相融。
这一刻时间停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天光之上。
头顶旋涡流转如银河,其中是一片空茫,桑离腹中插着刀刃,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隐约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叫她,她舍不得去看,但是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过于害怕。
在这里生活的这些年间,她好像变得比自己所想的要勇敢。
寂珩玉擡眸看了一眼那正与天门所融的身影,眉心一紧,急忙追去,无上道尊看出他意图,不惜以肉身为代价挡在他刀刃之前。
“寂珩玉,你记恨我杀你族类。可身为天尊,我必须为苍生六界考虑。若留之为祸端,便不能使其生!”
寂珩玉的剑刺没进他胸膛,“是吗。”
无上道尊额心一跳,看到一红一黑两股气息从他肩头脱离,气息如蛇一般顺着气息缠绕而上,旋即自伤口潜入识海。
寂珩玉紧紧盯着他的双眼,神识入侵,一共三股气息在他识海中乱战。
很快,灵台被魔息占据,神海难以抵御,他捂着胸口后撤两步,丹田翻腾,吐出一团莹白之物来。
这是藏纳在四方洲的神魄。
神魄灭,命数尽。
无上道尊脸色骤变,掐指撚咒,很快就掐算出自身死时。
寂珩玉已经与他擦肩而过,朝着桑离所在方向追了过去。
无上道尊神色发狞,“子忧——!”他指着寂珩玉,“不要让他过去!!”
寂珩玉下颌线绷紧,吹响口哨招来大眼崽,跳到它脊背追了过去。
大眼崽身如闪电,蹑影追风,一双竖瞳直勾勾盯着桑离的方向看,眼看她要一点点被天门吞噬,顿时心急如焚。
却在此时,长鞭横空挥打在它身上,大眼崽疼得嗷嗷直叫唤,身体翻滚几圈后堪堪稳住。
拦于眼前的身影一身红衣,脚踏祥云,手持琉云鞭,刚哭过的眼睛还微微发着红。
司荼。
大眼崽着急地咕噜了两声。
“寂珩玉,事关六界生死存亡,我是不会让你过去的。”
寂珩玉不语,一剑劈出烈风,正对其面门。
司荼果真没有避让,生生接了这一击,她唇角染血,“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过去。”
寂珩玉无心与司荼缠斗,他拍了拍手,两边魔神闻声赶来,团团将其围住。
天门已将要把桑离吞噬。
当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其中时,寂珩玉当机立断踢开大眼崽,借力腾空,整个人飞升而起,他伸出双臂,闪身进来把她抱了一个满怀。
狂风在两人耳边呼啸。
迷乱的云雾与翻腾的雷鸣形成一个虚妄的空间。
寂珩玉紧紧抱着她不松开。
桑离原本处于半晕半醒间,他身上的血腥气扑鼻又难闻,但还是能隐约嗅到一股熟悉的冷香。
桑离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寂珩玉?”因为虚弱,她的声音也是含糊不清的。
“是我。”寂珩玉摸了摸她的脸。
桑离开始难过。
她看着他额心魔钿,余光瞥向下方界。
司荼,月竹清,沈折忧,岐,厉宁西,还有灵族与那些存活的上仙们,他们与魔神浴血奋战。
她也看到了归墟宫。
那座矗立在幻海之上的威严神宫早就形成废墟。
桑离闭了闭眼,“寂珩玉,我不想你变成这个样子。”
他声音柔和,“嗯,我知道。”
他根本就不知道。
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他,也不知道她有多喜欢这里。
“你说得对,我什么都想要。”她说,“我没有办法失去你,我也不想看万千生灵流离失所,所以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其实她很贪生怕死的,怕得要命。
可是怎么办呢?在这个世界,她找到了朋友,亲人,也找到了一分只属于她的归处。
比起活着,她好像更害怕见所爱之人受苦,那不是她想要的。
“我也知道。”
桑离还想对他说点什么,寂珩玉忽然捧起她的脸,带着血腥味的吻轻轻落在了她唇角,“桑桑,我都知道。”他笑着抱紧她,掌心缓缓贴上她的后背,将自己的神魂化作续命的灵力一点点渡至她的四方洲。
他在洗生池里同样看到了结局。
帝启似乎知道他会如此选择,所以将那聚灵匣留在了其中,并且告诉了他解决之法。
桑离曾经说过,她是没有家的。
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于心不忍。
她在另一个世界一无所有,孤单无依;他怎能忍心让她也在这里没有了家。
“桑桑,回去吧。”寂珩玉亲她的发丝,“以后,你不会再失去什么了。”
桑离怔住。
寂珩玉笑意未变,伸手把她推出了天门。
刹那间身体失坠,桑离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意识到了什么,挣扎当中发动神力挥向寂珩玉,然而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当大眼崽把她托在后背时,寂珩玉这才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旋涡深处。
天门之力拉扯着他。
寂珩玉丝毫不觉得疼,邪魂煞魄脱身而出,寂珩玉可以听到魔神们的咒骂。
他毫不在乎,闭上眼发动了缚厄道。
轰——
天门震荡。
缚厄道以天门为媒介,由分离的邪魂煞魄带往了每一处小世界,顷刻间,那些被污染的虚空之界归为天地初开时的新生之景。
随着闭合消失的天门,那些与寂珩玉捆绑了魔神血契的万魔也瞬间魂飞魄散。
不过眨眼之间,天地就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碧空澄明,海水澈澈,留在天外一线的只剩下战后的疮痍与狼藉。
不少人都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都没有搞清楚状态,交头接耳,面面相觑间满是困惑。
只有桑离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怔然地看着那片澄蓝碧空,掌心抚了抚胸口。
那里空空的,她发不出痛叫;甚至难以落下一滴眼泪。
缚以世间万恶的缚厄道,最终只束缚住寂珩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