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棠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谢玄辰口中的“谢礼”是什么,脸瞬间红了。祝家几个姑娘看看年轻俊美的王爷,再看看红了脸的安王妃,后知后觉,都羞涩地低下头去。
慕明棠狠狠瞪了谢玄辰一眼,又窘又气,这个人怎么老给她拆台!祝杨宏瞧见上面那对小年轻眉来眼去,深知再待下去就要碍了谢玄辰的眼了,十分有眼力劲地起身告辞。
祝家姐妹们脸颊微红,都不敢擡头看,飞快地行礼告退。等出去后,她们才相互推搡着笑闹。
话语主题,自然是围绕着方才的安王和安王妃打转了。她们正是少女怀春之龄,如今看到这样一对宛如幻想的夫妻,自然也对未来的夫婿生出无限期待。
等祝家人走远后,慕明棠才气恼地看向谢玄辰:“当着客人,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不对吗?”谢玄辰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错处,“你是不是嫁给我了,我的谢礼是不是已经收了?”
“这……”慕明棠语塞,怒道,“你强词夺理!”
“说不过我,就说我强词夺理。”谢玄辰轻哼了一声,若有所思,“虽说军中有令,不得扰民,不得收百姓谢礼。不过只破例一次,倒也还好。”
慕明棠恼了:“你还说!我不管你了,我这就回去搬到罩间睡。”
谢玄辰一听慕明棠说要搬出去,立马就怂了。怪不得他总听人说男人吵架吵不过媳妇,原来吵得赢的,都没有媳妇了。
虽然不排除慕明棠有赌气的成分在,但是,万一呢?
他一点都不想堵自己的运气。
谢玄辰顿时无比后悔,他好不容易哄着她忘了这件事,他为什么要嘴贱,和慕明棠吵架?吵赢了慕明棠,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谢玄辰立即改口,一把按住慕明棠,眼睛都不眨地说道:“是我强词夺理,是我胡说八道,你不要生气。是你说的,新年第一天不能生气,要不然不吉利。”
慕明棠抽自己手抽不回来,深吸一口气:“我没生气。你放开,我早就该想到这个问题了,先前是我太忙,久而久之就忘记了。”
她怎么还记得这回事,谢玄辰苦不堪言,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谢玄辰死活不松手,说道:“你说的新年要图好兆头,你要是今日搬家,岂不是预兆着接下来一整年都颠簸流离,居无定所?”
慕明棠扫了他一眼,道:“那就是说,我换一天搬家就行了?”
谢玄辰诡异地停顿了片刻,隐晦道:“我觉得,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慕明棠也来劲了,故意问:“为什么?”
先前谢玄辰一直以会引起皇帝注意,会让丫鬟生疑之类的借口,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另有安排,现在他再用类似的说法,显然不行了。
谢玄辰默了一下,直接说道:“因为我不愿意。”
慕明棠问那句话本来是话赶话,说完之后她就有些后悔。有些事情难得糊涂,谢玄辰粗枝大叶,他连他自己的事都懒得动脑筋,她和他计较这些,岂不是存心给自己找堵?
慕明棠自己想着,气已经消了,她正打算说些什么圆场,既让她搬出去,又不至于损伤两人颜面。她完全没有防备,谢玄辰竟然说他不愿意。
不怕他绕圈子,只怕他打直球,慕明棠一下子懵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玄辰见慕明棠表情错愕,不像是女子听到情话时害羞欣喜的样子,心里也咯噔一声。谢玄辰多年来行走御前,在好几个皇帝面前训练出极佳的反应速度,他见慕明棠表情不对,立即不动声色,仿佛本来就是这个意思般说道:“你在其他地方,晚上我未必顾及得到你。再说,万一我突然生病了,你又不在,怎么办?”
慕明棠心神大起大落,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幸好刚才没有贸然接腔,不然就要闹大丑了。
慕明棠看起来松了口气,其实心底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原来,他只是为了安全考虑呀。
慕明棠无暇理会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在谢玄辰的安全面前,她那些小情绪根本不值一提。慕明棠点头,说道:“也是,你的身体要紧。等你完全好了,我再搬出去也不迟。”
她说完,佯怒瞪了他一眼:“以后不许乱说。”
“嗯。”谢玄辰乖巧点头,看起来和往常别无二致,但是心里却生出一股怅然来。
这是他头一次,感受到这种患得患失,求而不得的微妙之感。
所以说,上次他意外发病时,他的感觉并不是敏感猜疑,而是真的,不是吗?慕明棠虽然嘴里说着喜欢他,要永远陪着他,其实,这种喜欢类似于小姑娘喜欢戏文里的大英雄,她的心动是真的吗?自然是真的。然而这种喜欢,却不含情欲。
那不是对于一个人的喜欢,而是对幻想。
谢玄辰有些难言的怅然,又觉得这样也挺好。慕明棠如愿以偿,心目中的幻想永不破灭,一辈子也能快快乐乐,心满意足。
那个幻想虽然不是他,但至少是他一部分的投影。他应该知足的。
谢玄辰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对着慕明棠,依然谈笑如常。现在客人已走,谢玄辰和慕明棠也从清心堂移回玉麟堂。
年后虽然是联络人情关系的高峰期,可惜对于安王府而言,除了祝杨宏这种自身有功,理由又十分立得住的人,其他人委实不敢上门。谢玄辰真正的旧部更是如此,谢玄辰还要待在京城,马崇等人也要继续在军中供职,这种时候惹恼皇帝,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他们两人回玉麟堂后,因为不久之前那场微妙又危险的谈话,两人一下午都各怀心思。他们注意力都不集中,竟然频频冷场,后来,慕明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低头看拜帖和礼单,不再说话了。
谢玄辰随意翻书,越翻越觉得上面的字惹人心烦。丫鬟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趟客人,王爷和王妃之间的气氛突然降温了,明明出门前,一切还是好好的。
屋里气氛压抑,谢玄辰明显心情不太好,侍女们没人敢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全都躲在屋外候着。一个丫鬟从外面回来,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在门口禀报了一声,然后硬着头皮走进去。
进屋后,丫鬟全神紧绷,小心说道:“王妃,蒋家方才派婆子过来,问王妃明日是否归宁,蒋家该备什么样的菜?”
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尤其慕明棠和蒋明薇这种刚出嫁的,初二必回。慕明棠本来就心里不痛快,蒋家这下可算是撞到了枪口上。她轻哼了一声,冷冷道:“告诉蒋太太,准备蒋明薇喜欢的菜就好了,我不会回去。”
丫鬟略有为难,这样做明显不合礼节,岂不是明摆着给蒋家没脸?见丫鬟不动,慕明棠目光不善地扫了她一眼,问:“你到底是哪家的下人?连自己的身份也记不清了?”
丫鬟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立刻说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回蒋家的婆子。”
丫鬟走出去之后,慕明棠咬牙切齿地低语:“初二回娘家,蒋家算我哪门子的娘家?”
慕明棠完全不想和蒋家装面子,甚至连想个借口出来都欠奉。虽然慕明棠知道,丫鬟出去传话时,一定会适当美化,说慕明棠要照顾王爷、脱不开身之流。反正谢玄辰是全天下都知道的病危人物,慕明棠无论推脱什么都有现成的理由。
虽然已经把人打发走了,但是慕明棠心情久久无法平复。谢玄辰微叹了口气,合上书问道:“心情不好?”
“没有。”慕明棠不想表现给谢玄辰,粉饰道,“没什么,只不过听到讨厌的人,不太舒服罢了。”
一说起这个慕明棠又来气:“他们哪来的脸,以我的娘家自居?我出嫁前闹成那样,就算不反目成仇,也该默认彼此完全撕破脸,日后再不会走动了吧。他们对自己都没点数吗,竟然还敢问我初二回不回去,喜欢吃什么菜?”
慕明棠光想起蒋鸿浩假惺惺的语气就怄得慌,恨恨道:“都说了我会按他的意思嫁人,还他们这一年收养之恩,往后两不相欠,再无关系。现在蒋家官也升了,蒋明薇王妃也做了,他们又过来和我装收养情深?他们可滚一边去吧,和他们同桌吃饭,我还怕折寿呢。”
说起厌恶的人,慕明棠表情生动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神采飞扬的活泛劲。谢玄辰看着她鲜活的眉眼,心中紧绷的弦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谢玄辰说:“好了,别气了。你不喜欢,不理会他们就是。你要还是气不过,我一会下令,让以后蒋家之人不得踏入王府半步。”
这样就无异于公开撕破脸了,慕明棠虽然生气,但是知道轻重。现在并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时候,如果得罪狠了蒋家,引发皇帝猜忌,谢玄辰出现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争这一时之气有什么用?如果谢玄辰没事,一直平平安安活下去,那她的存在本身就让蒋家没脸,她又何必现在白费力气?
慕明棠摇摇头,说:“没必要。我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比如对厌恶之人最大的报复就是不在乎他们之类,我还是喜欢当面讽刺他们,最好能亲自骂得他们说不出话来。如果以后不让他们上门,我去哪寻找骂人的乐趣?”
谢玄辰忍不住笑了,他看着慕明棠张牙舞爪的“凶狠”模样,笑着点头:“好,都依你。”
慕明棠这些话虽然粗糙,但是竟莫名解气。她实在真实得可爱,有些时候,甚至会让人艳羡她的这份真实。
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直白而毫不掩饰,活的痛痛快快,坦坦荡荡。
经过蒋家这一打岔,两人方才无名的僵硬缓和很多。慕明棠自己想了一会,还是生气。她用力地放下笔,说:“不行,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他们让我不舒服,那我就去挑事,总之要让其他人更不舒服。”
“所以?”
“我们去给隔壁他们拜年吧。”慕明棠说完,见谢玄辰挑了挑眉,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连忙越过桌子握住谢玄辰的手腕,用力说服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乱想,我完全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你难道就不好奇吗,昨天他们俩冷战,今日怎么样了?”
“我不好奇。”谢玄辰想都不想,回绝了。大过年的慕明棠去找谢玄济,一个她曾经的未婚夫,现在心思还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男人。让谢玄辰不要在意,有点难。
慕明棠生怕谢玄辰不相信,干脆绕过桌子,挤在他身边说:“可是我好奇啊。我真的只是想看热闹,你脑子里一天天的不要乱想!”
慕明棠轻轻摇他的胳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谢玄辰不答应,慕明棠就一直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谢玄辰心想苦肉计如此明显,他会信?
他又不是傻。
谢玄辰不说话,慕明棠就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过了一会,谢玄辰低低叹了口气:“好了,依你。”
“谢王爷!”慕明棠马上转阴为晴,对着谢玄辰灿烂一笑,站起身就欢欢喜喜地去换衣服了。
只剩下谢玄辰,在后面幽幽叹了口气。
所以这么明显的苦肉计,他到底为什么会心软?还是说,苦肉计本来就是给在乎的人设计的。
因为在乎,因为不舍得,所以处处被拿捏。谁最先忍不住,谁就输了。
他不舍得。所以连慕明棠要去见其他男人这种要求,都不舍得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