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真的很长、很长。
而这条长长的几乎没有其他正经开发的岔路的山路上,三三两两分布的都是蓝海机器人算法部的同事们。
他们或许不认识新来不久的何叶,但肯定都认识陆津。
何叶扛了五分钟、十分钟,当视觉组方老大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何叶彻底投降了,微微抓着陆津肩膀处的衣服,闷声商量:“找地方停一下,等他们都走完了再下山?”
陆津略微放慢速度,前后看看,提醒道:“现在往树林里走,会更引人误会。”
何叶耳朵红得都要滴血了:“没关系。”
被几个人笑着打趣一下,总比连续一个小时都被陆津背着走在一群同事们中间强。
如果在市区,陆津打个车马上就能带她离开,可现在在山上,距离能打车的下山点还有一小时左右的路程,指望陆津在背着她的情况下健步如飞地超过排在前面的所有同事,那是科幻电影。
陆津回头。
何叶重新埋到他肩膀。
陆津感觉到了从她脸上传来的热度。
她最害羞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热热的,又热又软。
那时候,连他想开灯她都不愿意给他看,更何况路上这么多人。
两侧的山林地势也算平坦,陆津跨下台阶,往左边去了。
看到这一幕的同事们会心一笑,无人起哄。
几分钟后,陆津找到一处背对徒步路线的小山坳,小心翼翼地将何叶放在一块儿可以坐的平地上。
何叶根本不敢看他,取下背包放在腿上,低头打开。
她带了两条独立包装的碘伏棒、两块儿创可贴,防的是自己不小心摔倒,没想到真用上了。
陆津要背她,刚刚把自己的背包交给江绪了,见何叶这边东西都全,他坐到何叶旁边,取出包里的水:“先把擦伤的地方洗干净。”
何叶垂着眼,把右手递给他。
陆津拧开瓶盖,一手扣着她纤细的胳膊,一手举高瓶子冲洗她擦伤的地方。
疼,何叶咬住嘴唇。
陆津看她一眼,却也无法加快速度,总要冲洗干净。
洗好了,他帮她涂抹碘伏,随口问:“带这么全,以前受过伤?”
何叶摇摇头:“习惯了,小时候每次学校组织春游秋游,我爸都会替我准备这些。”
陆津:“何叔很会照顾人。”
何叶笑,爸爸对她特别好,照顾自己就不太行了,还好现在身边有了吴莉。
碘伏涂好了,在她白皙的手腕内部晕染成好大一片棕褐色。
陆津松开手:“晾一晾,创可贴就不用了。”
何叶点头。
因为这段谈话,她脸上的热度降了不少,只是再看下面的山路时,还是有点不自在。
陆津看着她:“不着急的话,可以等公司的人走干净了,咱们从原路回去,可能还快点。”
山脚可以打车,但依然还在景区内,网约车进出都不方便,再加上路上都是游客,开起来也特别慢。
何叶一点都不急:“好。”
陆津看向她的左脚:“你自己看看,有没有擦伤。”
说完,他转向另一个方向。
何叶:“……”
都是现代人,夏天的时候胳膊小腿都互相看过,至于看个脚踝也要回避吗?
她检查了一下,疼的部位表面泛红,并没有擦伤。
“没事。”
“嗯。”
陆津坐正了,取出手机,在地图上搜索一下,解释道:“今天周末,大医院肯定都是人,等会儿去这家私立?”
何叶:“可以,你觉得公司的人什么时候能走完?”
陆津:“半小时足够了,我们本来就属于靠后的。”
何叶看看时间,收起手机,眺望山下。
陆津扫视一圈周围地面,这个季节,山里应该没什么虫子出没。
没有人去提再上班后该怎么跟同事们解释,或者需不需要解释。
半个小时到了,陆津重新背起何叶,回到徒步路线。
这么好的天气,还有很多市民游客自发来登山,好在都不认识,何叶歪着头趴在陆津肩膀,比走在同事堆里时自在多了。
她唯一担心的,是陆津会累到。
每隔十来分钟,她就忍不住提醒陆津停下休息一会儿。
陆津:“真累了我会放你下来,不用总担心这个。”
何叶:“……别逞强,都摔了就惨了。”
陆津:“放心,你今天已经够惨了,不会让你再惨第二回。”
何叶就想起自己从台阶摔下去的时候,当时她摔傻了没感觉,落在别人眼里不知道会是什么画面。
“是不是摔得很难看?”何叶后知后觉地尴尬。
陆津:“不知道。”
何叶:“你不是看见了?”
陆津:“换成何叔在你面前摔下去,你会去想他摔得好看不好看?”
冷冷的音调,不满她的胡思乱想。
何叶心跳一乱,不说话了,歪着脑袋趴在他肩头,看旁边的绿树一棵棵的被两人甩到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陆津停了下来,将她放在旁边。
他往回退了几层台阶,背对她站着,好像在眺望远方。
但何叶能看到他的肩膀在随着刻意掩饰的呼吸起伏着,也看到有汗珠从他耳后滚落而下。
本来就爬了那么久的山,又背了她这么久,不累才怪。
她这个被背着的都累。
出于对陆组长颜面的尊重,何叶收回了视线。
大概呼吸已经恢复了正常,陆津走了回来。
没等他开口,何叶垂着眼,递给他两张湿巾。
陆津顿了顿,接过来,一张擦脸,一张擦脖子,特别是后颈侧脸等会儿能被她看见的地方,重点擦拭。
何叶的一只手还在包里,捏着她自带的水瓶。
旁边就有个垃圾桶,陆津将用过的湿纸巾丢了进去,回头,发现她脸颊通红,又递过来半瓶水,低着头道:“不介意的话,可以举着瓶子,倒到嘴里那么喝。”
陆津失笑。
明明都二十四了,谈个恋爱还像高中生一样,喝个水也要想那么多。
可这样的何叶,会让他觉得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么多年,时间直接接着那个暑假过来了。
他握住水瓶这一头,低声道:“我不介意,怕你介意。”
何叶扭头看向另一旁。
陆津拧开盖子,仰头,瓶口悬空,连着灌了几口。
何叶看到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
曾经动不动就压着她亲半小时一个小时的人,现在竟然这么……讲究起来了。
东西重新装进背包,何叶背上,再由陆津背着她。
太阳也是越升越高的,说是十六度的气温,户内户外明显是两种感受。
山脚就在眼前,陆津的额头耳后又开始流汗。
不等何叶劝,他快速将她放到一旁,又退到后面恢复去了。
何叶想起了记忆中那个喜欢穿白衬衫的高中生,想到了办公室里总是衣着讲究的陆组长。
她笑着将那包湿纸巾抛到他脚边。
也算扯平了,他看见她狼狈地摔了一个大跟头,她看到了他汗如雨下的一面。
陆津看她一眼,坐到台阶上,慢慢地擦着。
何叶目视前方,路边的草丛里,开了一朵嫩黄色的小花。
暖春真的要来了。
网约车停在私立医院门口,都快十一点半了。
何叶坐在长椅上,看着陆津去挂号,又等了十几分钟,轮到了何叶。
陆津还想背何叶过去。
何叶受不了:“就这么点路。”
陆津想到什么,同意了,改成扶着她,不过没走几步,他就把何叶夹了起来,快步走到诊室门口。
何叶:“……”
还好他没有直接把她夹到医生面前。
医生捏了捏何叶的脚踝,判断软组织轻微受损,应该没伤到骨头。
陆津站在一旁,黑眸直视医生:“确定?”
医生:“……不放心的话,可以去拍个片,现在肯定来不及了,可以去吃个午饭再过来。”
陆津:“好,麻烦你给我们开个单。”
医生笑了笑,痛快地给何叶开了单,也开了外敷的药。
离开诊室,何叶小声道:“医生都说不用拍片,你还不信人家。”
陆津:“你这算工伤,我给你报销。”
何叶:“……”
这根本不是医药费的问题!
鉴于何叶现在不方便移动,陆津叫了两份外卖,两人就在医院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吃饭、休息。
光是等待也挺无聊的,何叶靠着沙发刷手机。
部门群里,冯秋羽作为代表关心完何叶的伤势后,发了聚餐照片:【超级好吃,何叶你错过这顿真是太可惜了!】
程睿:【哼哼,也许组长单独带学妹去吃大餐了呢,毕竟是老同学。】
强哥:【组长选的餐厅肯定更好吃,早知道我也摔一下,让组长背我下山。】
江绪:【你怕不是要累死组长。】
句句都没有点破,却句句都是调侃。
何叶暂且屏蔽群消息,打开一款手机游戏。
旁边陆津也收起了手机:“困不困?可以先睡会儿。”
何叶一点都不困。
陆津:“我再点两杯奶茶?”
何叶:“好啊。”
点奶茶、等奶茶、喝奶茶,时间好像很快就过去了。
陆津背着何叶去拍片,片子出来再拿去给医生看。
医生:“骨头没事,这两天注意休息少走路,很快就好了。”
何叶松了口气。
陆津再背着她走出医院,打车回丹桂嘉园。
从东门到六栋楼,依然是陆津背着何叶。
中午的阳光更热了,再清俊的人折腾这么大半天,都会有点狼狈。
何叶趴在陆津的背上,擡起头,给门禁解了锁。
陆津跨进单元门,到了电梯这边,他往后偏了偏脸:“这里放你下去,还是送你到门口?”
没等何叶回答,他解释道:“我想送你到门口,就怕你有顾虑。”
什么顾虑呢,无非是他曾经非要跟着她回家,进了书房后又把她抱在腿上又亲又啃。
何叶要是选择电梯这里,分明就是告诉他,她还记得,且记得清清楚楚。
“门口吧。”她闷闷地道,本来也没把他想那么坏,他非要强调一下。
陆津便将人送到了901门前。
指纹锁,何叶按下手指就能开门。
她偷偷瞥向身后的男人。
不直接开的话,好像在防着他,直接开了,是不是该客套一下请他进去喝杯水?
他就在那里看着,没有时间给何叶犹豫,她擡手靠近指纹锁。
“何叶。”
陆津忽然开口。
空旷安静的走廊,他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她心头。
何叶手一抖,下意识地放了下来。
背了她一路,他还是有些喘的,那样的喘息让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某些画面。
心慌,慌得说不出话,只能傻傻地站在那,等着他继续。
“何叶。”
他又叫了她一声,似是要逼着她应。
何叶只好往后偏偏脸,睫毛是颤的。
陆津笑了下,看着她道:“是不是很明显。”
何叶喉咙发干:“什么,很明显?”
陆津沉默了几秒,亦或是几分钟,然后才道:“自从重逢,我就又喜欢你了,是不是很明显。”
该是个问句,但他就是用了陈述的语气。
何叶的脑海出现了片刻空白,空白之后的悸动,却比在山上摔了跟头还要强烈,像平静许久的海面突然掀起高高的浪潮,瞬间就冲到了她面前,无处可躲,无法再躲。
是不是很明显。
确实有很明显的地方,但她想了想,小声反驳:“刚在公司遇见那天,你好像都不认识我了。”
陆津:“不敢太认识,怕你当场辞职。”
何叶就笑了出来,直到被他灼热的视线看得低下头。
“何叶。”
他又叫她。
何叶指尖发麻。
“上次是我不好,不好的地方我都改了,咱们,再试一次?”
他始终都站在她身后,只隔了半步的距离,但就在这句说完后,何叶忽然听不到了他的呼吸。
包括她自己的,好像也消失了。
直到心跳重新恢复,直到全身的各个器官都重新运转。
“嗯。”
再试一次,在大家都真正成熟了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