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蜷缩在冰面上,身上已被冰刃伤得千疮百孔,伤口喷溅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冰雪,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应当是帝寂误杀人族后,被关在浑沌塔中正在受罚。
他这时,似乎已是濒死状态。
虽说知道这是早已发生过的事,但亲眼看着这样的他,画角还是心口一窒,几欲喘不上气来。
画角仰脸看了眼帝寂,低声问道:“这是你
“
“后来怎么样?”画角问道。
帝寂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已不用再说,画角也知道了。
冰原上空茫茫的,没有山峦树木,皑皑白雪无限延伸,干净冰冷得让人窒息。
塔内原是虚空之地,上不见天,头顶上方翻腾着晦暗的雾气。就在此时,云雾中忽然透出一点淡金色的光芒,一只巨大的手掌,穿过层层弥漫的雾气,朝着帝寂缓缓压来。
巨掌虽大,但看得出细窄修长,骨节玲珑,十指尖尖,一看便知是女子的手,而且是一只灵巧的手。
画角瞬时屏住了呼吸,她隐约猜到了手的主人是谁。
只听得虚空之中,有一道声音说道:“千寂,你九死九生,可曾体会到万物生灵死生之苦?”
这声音庄严中透着一丝柔和,便如夏日江面上拂过的清风,让我心头燥意顿消。
帝寂动了动手指,徐徐撑起身子,艰难地仰起了脸,乌发上覆了一层雪,随着他起身,扑簌簌落下。
冰冷的面孔,犹如冰雪雕成,就连睫毛上也沾着雪。
画角看着这样的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似乎只要吹口气就能把他化掉。
他忽然唇角轻勾,笑了起来,冰雪般的面容透着一丝妖异:“当初您没有给我雕琢心,为的便是让我无情无欲。如今却又让我九死九生去体味死生之苦,恕我愚钝,无法参透。您既造就了我,那便劳您再毁了我。”
他便那样强撑着身子坐在冰原上,看上去无欲无求,好像一尊石人。
帝寂这句话似乎惹恼了女娲。
强烈的压迫感和肃杀之气随着手掌的逼近越来越盛,帝寂身上被血浸透又冻结的衣衫被杀气激得鼓**起来。
在这一瞬,画角看看到了所谓的九生九死是何其残忍。
或烈火焚烧,或万箭穿心,或朔风冰寒……堪比地狱。
这时,泛着淡金色光芒的手掌忽然消失,所有的杀意和煞气皆消湮无踪。
虚空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千寂,此番的确是吾听信谗言之过,你并无过错。然则,在这混沌塔中,吾观你已有嗔念,日后,你若能倾心恋慕一人,也会生出痴念,体味何谓爱恨、悲伤、恐惧、愤怒、厌恶、感激,你便会自行生出一颗心。比之吾为你雕琢的石头心,自要可贵得多。爱一人而有心,有了心便会爱苍生。自此后,你再不会无情无欲,如木石僵冷。”
原来神族也会犯错。
画角在心中默默低语。
只能说,帝寂此时无心,也算是幸事,否则,纵然肉体上能承受这样的不断地死,一颗心也恐怕会崩溃。
画角想到阙笙并不晓得帝寂的模样,想来他必定是在帝寂入塔后,在神族面前立了大功,得到了一支赏赐的翎羽。其后,阙笙便魔化了。
女娲话音一落,冰原消弭,雾气**尽,一道强光袭来。
画角不觉闭上了眼睛。
她晓得,帝寂应是那时已出了塔。
待画角睁开眼睛,已是回到了当下。然而,塔中依然有光芒闪烁,不过这回却不是刺目的白光,而是熊熊燃烧着的火光。
塔中强烈的妖力汹涌流转,画角只觉得喉头一甜,胸臆间一阵剧痛。她慌忙伸爪捂住嘴,只觉一道温热喷在了爪心,展开一看,满爪子鲜血。
这么强的妖力,难道是……
“阙笙涅槃了?!”画角惊呼道。
她仰头看去,恰看到帝寂眸中冰冷的寒光。
帝寂抬手抚在画角的背脊,一股强大的法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画角体内。她顿时觉得胸臆间的不适好受了些。
“阙笙是凤凰族最后一只凤凰,其他凤凰殒身前,将功力修为皆输到了他身上。他原本就妖力强大,如今涅槃重生,妖力恐不是你能承受的,稍后看准时机,我会送你出塔。”帝寂淡淡说道。
他抬手,将身上的外袍披在画角的朏朏身上,又将袖笼中的百宝囊挂在她脖子上。
塔内火光烈烈,映得塔内幽若白昼。
忽听得一声嘹亮的清啼,一只巨大的凤凰出现在空中,长颈金羽,九根尾翼却是绚丽的彩羽,在身后铺洒开来。
凤凰的双翼展开不下千尺,自头顶飞过时,几乎遮云蔽月。巨大的气压自上面迫来,若非躲在帝寂袖中,画角觉得自己或许会被这巨大的气压给碾碎。
她忽然明白了先前帝寂说的话。
他说,因他们入混沌塔的妖是想将他和阙笙一并除去。如今看来,一点也没错。
纵然两人不死于塔内的阵法,也会两强相斗至死。
金凤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忽然收敛翎羽,落在了前方不远处,化作了人身。
画角盯着阙笙的脸,胸口忽然好像是被戳穿了一个大洞,只觉得凉风嗖嗖地灌了起来,让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冰寒至极。
她原以为,金凤凰涅槃重生,自然会回复到阙笙曾经的模样,那个荣华宫佛堂中供的那尊神像的模样,然而,并非如此。
阙笙如今的模样,有些像那尊神像,也有些像裴如寄,甚至于画角感觉,像裴如寄还要多一点。
为何会如此?
裴如寄呢?
他死了吗?
阙笙身着淡金色袍服,边缘俱以五彩丝线镶嵌,衬得整个人绚丽而狂妄。
他瞥了一眼帝寂,却是将目光转向画角,朝着她微微一笑:“阿角妹妹,过来本座这里。”
阙笙他就算是伪装成裴如寄时,也从未唤过她阿角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