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新年愿望清单里，有没有一项是‘减20斤肉’呢？”
“我本来也才105斤，减20斤不皮包骨了吗？”
这层楼有家看着很时尚的健身中心，刚才肥肥路过时，听到推销小哥与来往的顾客进行了以上对话。她怕自己也成为目标，于是趁他们说话时故意绕开走。
但她显然低估了业务员的目标猎取力，此刻她正安然坐着，低头在淘宝上挑针管笔，一张宣传单页从她的脸下缓缓伸进来。
单页上，一位身材窈窕、腰身窄得胃都要没地方放的美女，摆着一个撩人的姿势，旁边是醒目的三行红字：高基美健身会所，新的一年，制定一个瘦身小目标！
肥肥抬起头，看到一个干巴瘦的男生正笑脸看她。
男生的脸看着只有肥肥半张脸大，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衣，就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那样的不合身，满脸的稚气未脱，却硬装着老成。
“女士，健身塑形，专业教练指导！今天是大年初一，有全年最优惠的政策。学员入会只需交一季的学费，享受1+3的全年服务，另外还额外赠送朋友附属卡，你可以带人免费体验一个月……”
“不用了，谢谢。”
肥肥把宣传单递回给他，又低下头看手机。但男生没有走开，继续把宣传页伸过来，“女士，我觉得你是需要的呢，有很多和你身材差不多的人在我们这儿成功减肥！”
肥肥把手机重重拍在膝盖上，抬起眼，不满地盯住他。
毛头小伙，说话不知分寸，未经教化好就进入社会，真不知是该夸他天真、还是要骂他无礼了。
算了，可能还是个学生。
肥肥无奈地笑笑，“你这样说话，能卖得出去课程？”
质问完这么一句，自己倒先伤心了。就像一名脱口秀演员说的那样，长得不太好看的人，发型剪丑了都不敢怪理发师。肥肥此时就是同样心情，她都没法为自己开脱几句，没勇气怼这位稚嫩小业务：我不需要减肥。
你拉业务有压力可以理解，但要学会尊敬人，至少要做到别让客人想打你吧？
男生看她脸色，紧张地解释，“不不，我的意思是，减肥塑身是女人一生的课程，不只是针对你。”
“没事。不过我真的不需要。”
“你不想看到自己瘦了的样子吗？”
“并不是很想。”肥肥挽尊，“我是基因胖，你们拯救不了。”
“我们店就在前边。”小哥指着商场中厅那个方向，“我们教练会根据你的身体状况制定适合你的课程的。放心，不买也没关系，反正看你在等人嘛，多了解一下没什么的。”
最后，肥肥经不住他再三地推销，硬着头皮跟他去了。
接下来整整半个小时，肥肥都在听一个花名叫“阿蒙”的健身教练讲课程和心得，满嘴专业词汇。有氧和无氧，基础和混和代谢，心率和体脂率，BMI和RM……有些肥肥听说过，有些就云里雾里。
她晕晕的，心想你说的是啥氧我不知道，我听得是快要缺氧了。
肥肥朝门口望望，又看了看手机，并刻意将这两个动作放大。阿蒙果然就问，“在等人啊？”
肥肥忙不迭地点点头，“对，我怕她找不到我，我出去看看。”
阿蒙对客人想溜的招数见得多了，“你给她打个电话，就说在‘高基美，GoldGym’。”
阿蒙说普通话口音很重，可健身房的中英文名倒是说得很溜，尤其是‘GoldGym’，他学老美的腔调夸张地发音，想来，说这两个单词应该是他英语生涯的巅峰时刻了。
肥肥又没拒绝掉，乖乖给童小布发了一条短信。
健身房里背景音乐开得恰到好处，肥肥坐着，阿蒙在对面背靠矮柜站着，脚尖交叉，大概觉得这个姿势很帅。身边唯唯站着那位业务小哥，此刻他不怎么说话了，一切都交给了阿蒙。左手边就是前台，一个姑娘时不时朝这边看，好像很关心肥肥是不是能办成会员。
阿蒙背对的区域就是健身场地，各式的健身器材上，有几个男人正在锤炼肌肉。他们不论做什么动作都会发出“嗬呃、嗬呃”的低吼，脸上悉数陶醉的表情。这波音浪伴随着画面传到肥肥的耳里眼里，她有点恍惚，不知道男人们究竟是在撸铁，还是在撸自己。
置身这样的环境中，人就像被情感控制，觉得骑虎难下了。更让肥肥懊恼的是，她离自己想象的霸气还相距太远，“拒绝”这门功课，她目前最多学会了……
三成还是两成啊？
最后，阿蒙用“二选一法”让肥肥做决定：“我觉得充1赠3和充2赠7的会员都适合你，其实充2比前面这个贵不了多少，不过这要看你的选择。相信我，只要按照我刚才说的健身和减脂计划去做，一定能瘦，而且会瘦得好看。”
肥肥忍不住表达疑问，“可是，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这不吃那不吃，还要做那么多锻炼，我本来就能瘦下来呀，为什么还要请私教呢？”
阿蒙神秘地笑笑，“你自己节食和运动没有用。”仿佛他身体里深藏着所有健身美体的密码，外人都无法解开。
肥肥不问了，反正不管说什么阿蒙都有相应对的话。她其实最关心价格，于是翻了翻宣传页，阿蒙马上看穿她的心思，随口就报了价。
“买1赠3，一万五？”肥肥咋舌，“意思是一个季度一万五？后面那还算是送的？”
“这在上海算最便宜的价格，别的地方有私教都是三四万起跳的。真不贵。”
“可是，现在上海自助健身房都遍地都是了。”
“那种没有私人教练啊！”
“……”
钱少，让人变得勇敢，毕竟肥肥连心爱的数位板和ipadpro都舍不得买呢！她将宣传页还给阿蒙，说了句“不好意思”，拎起包包便准备走人。
阿蒙说：“就当立个新年愿望嘛！哪有人不想瘦呢，对吧？”
“是啊，很想。”。
肥肥当然想瘦，瘦下来就能穿好看的衣服，膝盖压力就没那么大，就不会出那么多汗，会自信地玩自拍，可能还会变得喜欢聚会，而不是看到人群就恐慌。人自信了，心情自然会好，这都毋庸置疑。可是……
阿蒙趁热打铁，摊开双臂做了个鼓励的动作，“试试吧！瘦下来以后，你会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这次肥肥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大碗鸡汤灌得，真是敢灌啊！
瘦下来当然好，但人生不会有啥不一样，我还是我。人生只有不断延承，每一秒钟、每一天都紧密相联，没有‘新旧’之分，又不是换了一台冰箱。况且以前的人生也没糟糕到非要丢弃的地步。
高矮胖瘦，黑白黄棕，聪明愚笨，每个人自有天生的体质和性格，不需要你变成我，我变成你。如果不是靠身材谋生的职业，没有人会因为你瘦而给你账户上多打一分钱。
“肥肥，肥肥——”
童小布终于出现在门口，看到肥肥后呼叫着跑过来，她肩上挎的小包装饰着两三个吊坠，叮当作响，加上又是美女，引得健身房的人儿纷纷朝她看。
童小布用意念收下了这些目光，然后对阿蒙说，“你刚才说的我听到了。咳！得了吧！你看我算不算瘦的？那你说瘦了有啥不一样？这么跟你说吧，我穷得叮当响，我生活费和租房子的钱都是朝她借的呢！”
肥肥忍俊不禁，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拉着童小布往外走。
“你倒也不用为了我这么贬低自己。”
“那有啥？反正彼此都不认识的。”童小布得意地晃晃脑袋，“地铁上你救我，这会儿我救你嘛，算扯平了。我觉得吧，以后咱俩可以通力合作，遇上这种要摆脱人的、要打马虎眼儿的情况，反正就这种需要里应外合的事，都可以彼此帮助！”
“听起来可都不像什么好事……”
先前那位业务小哥从身后跟了上来，把一张宣传单页递到童小布的手里，肥肥凑近一看，发现跟自己收到的那张完全不同。
这一张，是强调练肌肉力量的。
肥肥轻轻“哇喔”了一声，“你们还挺会分类锁定受众的喔！”
但不管是什么宣传的措辞，对童小布统统不管用，她的拒绝理由简单明了，可不像肥肥那样模棱两可。她皱皱眉头，把单子推还给小哥，打量了他两眼，语带讥诮。
“我说了，我没钱！”
***
两人像躲追兵一样逃离了健身房，童小布一路骂骂咧咧。
肥肥问：“小布，说真话，我是不是需要好好减个肥？”
童小布就问：“那你觉得，我需要好好练练肌肉吗？”
两人同时点点头，这点头不是为对方决定，而是为自己决定的。因为当肥肥问出“我需不需要减肥”的时候，她并不是要答案，而是需要对方肯定自己的肯定。
童小布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