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试更像是一场表白，像一个痴情女子与负心汉的对垒，一个是热脸，一个是冷屁股。
女孩说：“书店有一种魔力，很多人都说梦想开一间书店，我也是。”
江沅便坦白告诉她，“梦想是一回事，经营是另一回事，像我们这样的小书店，涨个房租就可能关门大吉。”
“你这边开的不是好好的么？”
“因为是自家的房子，不用交租，否则早撑不下去了。”
“真的，我超爱看书，上大学的时候就成天在图书馆泡着。”
“那在这里可能没法好好看了。店虽小，杂事多，客人也多，时间被切割成碎片，很难静心阅读。”
好死不死的，这时店里顾客偏偏很少。姑娘四下看了看，心想这里明明没什么人嘛，这种安静省心、无人打扰、无同事勾心斗角的环境，不正是自己最向往的吗？
“老板，你这里环境太适合我了！我从微博上看过你的视频，觉得你人也好好啊！我要求不高的，我只要别人一半的工资就行。”
听到这里，肥肥和童小布惊得张大了嘴巴，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她们都分不清这姑娘表白的是书店，还是人了。
江沅那个愁啊，他捏了捏眉心，冥思苦想拒绝的话，然后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地说。
“网上那都是加了滤镜的，本人十分无趣又讨厌……”说着还颇有深意地望了肥肥一眼，说：“员工离职了还能持续恨我好几年！”
姑娘不信江沅的自嘲，但相信他的确是不想招自己，终于叹了一口气，失望地离开了书店。
姑娘走后，江沅大概觉得对一个小姑娘残忍了点，有些不好意思，背过身去窸窸窣窣地整理书架，一边碎碎念，“又想阅读，又想学开店的经验，我这里可不是好选择。要是跟我学怎么赔钱，我倒是有一大把经验。”
童小布坏坏地问，“男人不都喜欢小姑娘吗？”
“喜欢是没错。但我要招员工，要能干活的，不是要谈恋爱啊！”
“是吗？”童小布心照不宣地笑笑，又故意附和，“也是，其实这小姑娘就是不想奋斗，看中你这里的岁月静好、四平八稳、闲散无聊，想在你这里逃避城市的喧嚣。年纪轻轻哪能这样安于现状，对吧？说句现实的，从这边出去再找工作的话，简历都出不了什么彩！”
江沅皱着眉头，挽尊，“我这儿，有这么……不堪吗？”
童小布耸耸肩，“是你刚才这么说的，我只是总结。”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肥肥一眼。
肥肥顺势提出疑惑，“对哦！那你成天想让我过来帮忙，是想让我从这里学到……啥？”
江沅这老江湖居然脖子一红，窘了一下。
他想：这两人一唱一和培养起来的默契，真是没白合租。
肥肥故意坏笑着，追问，“我，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甚至还比平均线更低一点，你连续几年孜孜不倦让我帮忙，为啥？”
又说，“你不是也说过嘛？我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胸无大志……”
童小布连忙扯扯她的胳膊，“真不用这么作贱自己……”
肥肥“哦”了一声，停住了。
江沅为自己曾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后悔不已。
可是有些“对不起”，说了反而更抱歉吧？在这个场合，又怎么说出口。
店里又进来几个顾客，江沅却没心思接待了。他盯着那几张新鲜洋溢的笑脸，目光虚无，双眼涣散，像是在思考肥肥说的话。
是呀，为什么一定要魏群航来帮忙呢？
以老板的眼光看：魏群航同志是很好用，不论是公司还是书店的工作，她都能立即上手，一个顶俩。她有拖延症，可这年头谁还没点拖延症呢？再说了，工作启动难，多数是给的刺激不够。
钱的刺激，他给够就是了。
还有，魏群航人品周正，做事周全，总能想人之先，让领导省心放心。要说缺点，她是有点放不开手脚，做事有些战战兢兢，有时为了能让别人满意、从而会放弃自己很优秀的想法。这对创作者可不是好事。
也怪自己那时总用自己的意见打压她，不过这两年她已明显不一样。所以这也不是问题。
再有，她很稳定。在他那个小破公司里，除了她坚持了两年外，其他人干得最久的一个是四个月。
如果不以老板的眼光看……
江沅微拧眉头，认真想了想。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魏群航同志也曾说过，很想开间自己的书店，专门卖书。他记得她第一次来这里时，羡慕地在这小空间内窜来窜去，说：“领导，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哟，这就刮目相看了？”
“你干吗要在众创中心上班，快搬这儿来吧，多好！”
魏群航那时刚进公司不久，说话还比较小心，生怕得罪人，也极少提意见或建议。可她见了“江家的书店”后开心得有点忘形，竟跟老板说快点搬迁。
她那时觉得江沅真是富有。
而江沅觉得她也是爱书之人。当然，他是连对小偷都能惺惺相惜的人嘛！
江沅回过神来，心想，这些，大概就是全部的理由……
但他发现想了这么多理由，竟没有一句能说清楚的。更怕他不解释倒还好，一解释反而更糊涂，干脆无奈地笑了一下，用手指指门口拍照的顾客。
“你俩要不要也去拍几张，帮我宣传宣传。”
***
沉闷的冬天过得太久，人们等花等雨等春天。
当朋友圈春花渐入迷人眼的时候，肥肥的工作也慢慢找到了感觉。
从平面设计到UI，对她而言转变最大的不是技术项，是心态项。她懂得了公司各平台网店的设计需求，用最快的时间将她习惯的“漫画语言”丢掉，领导同事都说她悟性极高，吐槽声音也减少了。
但肥肥仍需要习惯一件事，就是在这家公司，UI设计稿需要同时得到好几位领导的认可。运营、产品、甚至是技术部门，直至副总。这家企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管理水平也是中不溜，责权不明晰，横竖说话的人是非常多。
所以每次开运营会，肥肥要时常一对N去说服，这件事比让她加班十小时都痛苦。
有次无意间和江沅聊起来，肥肥期待对方能说点指导的话，毕竟屁股决定脑袋，想听听领导视角是如何看待这事。谁料江沅一点建议没给，直接说这民营企业管理不行，然后话锋一转。
“要不，来我这儿帮忙吧！”
肥肥就再也不问他的意见了。
童小布也找到了新工作，在肥肥曾面试过的那家电商运营做文案。她面临的问题和肥肥差不多，也需要工作思维的转变，起初对店铺文字框架是一无所知。
肥肥和同事李真比较熟了之后，向她要了她以前做过的案例给小布参考。她照猫画虎用心摸索，也很快能上手了。
有次江沅旁敲侧击，想问问童小布最近工作如何，对方直接拆穿，“我说江沅，你这还曲线招聘呢？你是想问肥肥工作得怎么样吧？她呀，接触了新行业，正兴奋着呢！”
所以，江沅仍是独守书店，左支右绌地忙碌。
他恨不得要去沉清阁烧香请愿，赐她一个好员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