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小就承认胆子小，别硬说是清高。
肥肥承认了，认怂了。
前面还说拥有了“超能力”，说心如钢铁啊目如冷石，内心越来越强了。可她现在算明白了，她不怕张瑞、不怕老山甚至不怕李赫，但她怕网友。
冯千语说，现有很多人都是“怕网友症候群”。
大漫画家木李的话真没怎么伤到她，因为，她和冯千语做的第一条视频已上传，真正的杀伤力考验才正式开始了。
现在没什么人嘲讽她、杠她，那是因为，还没流量……
如冯千语说的，她们选定的这个网站戾气算小的，骂的水准也稍高一点。但话又说回来了，骂就是骂，只要不属于正常讨论、客观评价、理智判断的，都是非蠢即坏，还管什么骂的方式呢？
店铺首页的推荐和视频网站是同时上的，同时微博也宣传了一波。店铺视频演示有时间限制，剪得很短，而且因为是个消费平台，不是大众交流平台，并不太担心。
可视频网站就不一样了，别说是骂肥肥她自己，看网友骂别的博主她都心跳加快，平常上网她都是要关弹幕的。因此这两天她很矛盾，又想上去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浏览，又不敢去看留言和评论都说了些什么。
肥肥用拼命地写文案和做详情页图片来分散注意力。
冯千语便趁机给她汇报店铺的工作，“直播和直通车都开了。直播方式这两年很火，只要不请达人或是明星，自己做的话花不了多少钱。我们目前的实力，只能开企业店铺，开不了旗舰店，而且，图书行业在网上开店的都是大咖，新华啊、当当啊、三联啊……我们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说完又特别强调，“新店，特别难。”
“我知道。”
“直播我倒是可以做，有的直播是定时定点，秒杀那种，比如小琦和小娅；但有的是一直在那里，并不需要时时讲话，但能保持互动，偶尔特别介绍某个产品。直播感每人都不一样，多练几回慢慢就好了。但我的建议是，最好是你和江沅出镜，毕竟想营造个人品牌的话，得让消费者熟悉你们。”
江沅，不指望。他俩现在分工明确。
所以肥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希望你也做。”
“行！”冯千语同意得很干脆，接着又问，“还没问过你，推荐书目是每周一本，还是，每天？”
“每周一本，甚至两周……”肥肥自嘲道，“我没有那么多可以输出的东西。”
冯千语就说，“那是你认真。你看那些卖课程的，把好好的历史讲得跟他们村头二蛋子小寡妇似的，一样哗哗有人买账。”
“所以我这辈子也当不了营销号，脸皮不够厚。”
两人聊了一会儿工作，自然避不开视频的事。冯千语时不时上去刷一会儿，肥肥便看她的脸色，期待她能传达点什么信息。
冯千语看看她，又看看手机屏幕，故意卖关子不说。
肥肥忍不住就问了，“咋样？有弹幕了吗？”
“有了。”
“说什么？”
“就两条，说，同意你说的每一句话。”
肥肥心中石头落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总结道，“我就说嘛，人置死地而后生，把情况想得最糟，反而没那么糟了。不过，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待加强，嘻嘻。”
冯千语笑着，懒懒地朝她做了个握拳加油的手势，只是这手势太松垮，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要加油。她没有跟肥肥说真话，或是只说了一半，因为还有另一条弹幕写的是：教我怎么赞美女性？你这模样我怎么赞美？
冯千语偷偷打量肥肥的脸：圆脸，浓眉，眼睛不大，但一笑如下弯的月牙，看着可爱又喜气，五官其实是很好看的。
她认识肥肥时间很短，据肥肥自己说，她以前是一脸横肉，表面笑嘻嘻，实际上又易怒又善妒，还常常哭，所以面相都特别拧巴。
而现在的她，脸很舒展，外人看起来是极舒服的。
冯千语问，“魏，你觉得人真的能做到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我觉得不行。”肥肥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就比如我，嘴上说心态好了，其实还是在意。但我会学着把外界对我的恶劣影响降到最低。可如果一辈子脆弱，也没关系，我肯定也竭尽全力了。”
冯千语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们就利用好的那一面，也足够生活了。”
“就是，如果我推荐书，别人却骂我长相，那我说了半天等于白说，这人就不是我们的目标受众。”
“大道理是没错……”
肥肥突然眨眨眼睛，好奇地问冯千语，“千语，就像你这样的，又瘦又美，学历闪光，性格也挺洒脱的人，你焦虑的事是什么呢？”
“我呀……嗯……”
冯千语“嗯嗯”了半天没回答，而是将右臂撑到桌子上，托住腮帮子，专注地思考这个看起来很大的问题。
肥肥看她那么为难，心想可能是问到了她的痛处，连忙找补，“不用回答，不用回答，我就是瞎问的。”
“其实也没啥，就是，我的焦虑可能比你更大点。”
肥肥目光闪了闪，很好奇也很想知道，可刚才她明明说“不用回答”……
冯千语看她那副纠结的表情，嫌弃地瞅了她一眼，终于说了，“我呀，喜欢女人。”
“哇……”
肥肥惊讶的神色最多持续了两秒，然后满意了，眼睛又眯成月牙状。
“原来是这个。那挺好呀！”
***
一个周末早上，肥肥刚准备去书店，一开门碰到快递送来了两个大包裹。
她哼哧哼哧搬进来，沉甸甸的，再看寄件人，原来是冯慈云和父亲分别从两个地址寄的。
肥肥一边拆箱一边喊童小布，“快来，咱妈又给咱寄好吃的了！哦，还有咱爸。”
两人寄的东西大同小异，有海鲜、扒鸡、肉干和各种糕点。冯慈云仍是那样周全，将一箱东西分门别类装着，每个袋子里都随着一张小纸片，写明这个是给同事朋友的，那个是自己吃的……
尽管肥肥一再地跟她解释过，我们在上海不兴这个，没那么多送礼还礼的讲究，大家君子之交淡如水，谁也不会怪谁。可冯慈云还是照她的习惯行事，每次都交代，记得要分给朋友同事。
尤其是领导江沅。
肥肥还没告诉妈妈她和江沅在一起了。她怕对方一高兴把这消息传得人尽皆知，本来才刚刚开始，经她的嘴那么一传播，这个春节就该摆喜酒了。
童小布晃悠着从卧室出来，蹲地上跟肥肥一样一样往外翻东西，转眼间快把半个客厅地板铺满了。
童小布打趣说，“你爸妈真逗，商量一下一起寄不就得了？跟争着表爱心似的，一下寄这么多还是重样，不吃都坏了。”
“所以，我妈说的没错，是要分一分。”
等东西都拿出来了，肥肥大致看了下数量，算了算朋友同事也就那么几个，分是够分，可那些人大都是家里不开火的主，有的估计连锅都没有，这些需要下厨做的东西，给他们也逃脱不了过期扔掉的命运。
所以肥肥把一些海鲜制品先分三包出来，给李剑、顾师傅和戴安当日快件寄走。她的解释是，“这三位身上烟火气最浓。”
剩下的那些，就问问身边人，谁要就给谁送。
“咱妈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新看了一个房子，有电梯的，一边等交房，一边等旧房卖。”肥肥说着冲她眨眨眼睛，“而且，她又谈恋爱了。这回靠谱，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一个叔叔，单身七八年了，他儿子跟我差不多大，在北京工作。”
“啧啧啧，了不起啊咱妈！”
冯慈云的八卦新闻点燃了童小布也想谈恋爱的热情，她说，“有魅力的女人不管什么年纪都有人喜欢。”也不知道是在夸冯慈云，还是在夸她自己。
说完童小布转身跑回卧室，拿出一叠红红的百元大钞递给肥肥，“分期还债第2期，阿姨买房子可能会用到。”
肥肥手里捧着钱，迷惑地问，“这次干吗又给现金了？我还得去存。”
“想要一种仪式感。”
童小布说着伸了个懒腰，说她也不睡懒觉了，要跟肥肥去书店，要开始阅读了，要与知识来一次碰撞了，当然，要能跟帅男人来一次碰撞更好。
“每还你一次钱，我就轻松一点。”童小布心情十分好，“你等我十分钟啊，我很快。”
肥肥才不信，童小布的十分钟，至少要加两倍，于是她重新把箱子和塑料袋收拾一通，坐在沙发上等她。
“肥肥，我发现了，才高于志，物丰欲小，才有快乐的源泉。就比如我吧，我的欲望就总比自己的能力多一点，当然，有时是多很多，所以，就过得特别浮。现在一还你钱，信用卡什么欠的也越来越少了，两脚终于踩地上了，心情也好多了。”
肥肥故意说，“你这番言论，不符合现在很多人的消费观。”
“我才不管他们，谁踏实谁知道。你看你，这几年不就能存下钱吗？”
“我啊？自己存的也不多，其实有一部分是我爸偷偷给的。”
“好吧……”
又说到“别人家的爸妈”这个老话题上了，童小布早接受了这一切，并自嘲说，“我爹妈不向我要钱了，也等于给钱。”
童小布梳妆打扮的时候，肥肥百无聊赖，便拿出手机刷店铺、刷视频，再搜索出同行做的一一对比。刷得多了，不论是电商网站还是视频网站，首页推送的也都是相关信息。
今天送到她眼前的，正是那个大漫画家木李。
木李还不到四十岁，清瘦斯文，他面相并不显老，气质却老成，穿着麻质的中式半长衫，像常见的学者那样，在以满墙书架为背景的镜头里，给大家讲漫画创作的理念。
他的语调缓慢而诚肯，间杂着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幽默或自嘲，越自嘲粉丝越喜欢。
他说，“我们国家的动漫越细分了，有能力的大学都开了课程，学动漫的人也越来越多，有的还专门去日本学，所以涌现出许多人才，这是好事。后生可畏啊，我快画不动喽！所以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尽一已之力多扶持一下有为的年轻人……”
肥肥突然明白木李后期的漫画为什么有日系风格了，应该都是“徒弟”手笔吧？
弹幕里是铺天盖地的崇拜和安慰：木李老师太谦虚了；木李老师德高望重；木李老师还能再画一百年！
而肥肥仅有的两条视频的弹幕里，虽没有太多狠戾的谩骂，却是清一色的唱衰。肥肥怀疑粉丝根本没看完她的视频，只是在弹幕里反复地唱着老生常谈。
传统书店不行了。
买书我只看价格，说什么都没用。
我知道你们书店，连教材都没有，差评。
……
肥肥放下手机。
没人身攻击我，没说我讲得差，还好还好……
此刻在她心里，个人利益是绝对高于书店利益的。
童小布梳妆完毕，又是神采奕奕的一个美人了。自从冯慈云走后，她圆润了的脸就没再瘦回去，可她最近吃好睡好心情好，竟看着更漂亮了。
童小布站正，在沙发前面转了个圈，得意地叉了叉腰。
“走，找艳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