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陆熠鸣是眼科大夫。你瞎搞什么?”
李浪漫埋怨地瞪了她妈一眼,不是什么人脉之源都能拿来瞎用的。
“眼科大夫怎么了?医疗是一个系统,就不兴人家有几个要好的同事啊?”徐老师不依不饶,誓要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吴琼万分尴尬,不得已,插了一句嘴:“为这种事去麻烦人家不太好吧,回头再把检查结果传回老家去。”
不得不说,在谙熟中老年妇女的心态的问题上,李浪漫确实不如吴琼有段位。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徐老师把这件事在心里又重新掂了一过子。
是啊,子嗣固然重要,可老家的名声也很重要。
老家不比上海,圈子小,节奏慢,大家茶余饭后就爱八卦这些涉及别人隐私的零碎话。
徐老师急着要真相,但如果女儿女婿说的就是真相,被第三个人知道了总是难为情的。
见她亲妈脸色微变,李浪漫赶紧捉话道:“妈,行了,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该看我们自己会去看的,也不定非得去陆熠鸣在的那家医院。什么瑞金、华山、同济,这方面都挺强。”
“那也……好吧。”
徐老师明显心不甘情不愿。
第二天早上。
李浪漫刚进出版社,就见社长、主任和丁晓玲正凑在一起对着书稿说着什么。
浪漫见丁晓玲手上拿的正是自己的书稿,于是也探头挤了进去。
“浪漫啊,你来得正好!”
见浪漫来了,社长笑着招呼她说话。
“你看,这个稿子里,这里少了一个‘了’,这里的‘的’应该是‘地’,还有几个段落错误,得亏晓玲帮你给纠出来了。”
李浪漫莫名其妙,这书三审三校还没过,有点文字标点上的小错漏,很正常,社长没必要为了这事儿专门下楼来吧。
主任捧着保温杯,跟在一旁,也用谄媚的口气说道:“是啊,书稿无小事,虽然只是几个小错误,但付印之后会严重影响全书的品质。尤其是对于郦教授这样讲究的大作者,他们很看重这个,一个不留神,就会造成很坏的影响。”
“可书不是还没审完……”
李浪漫心里不舒服,这书稿昨晚要不是被丁晓玲拿走,她本来还打算自己晚上再看一看的。
再说了,什么“的”“了”的错误,算什么错误?
别说校对科了,之后印刷厂的校对估计都能帮着看出来。
可怎么到了他们嘴里,这丁晓玲都快变成自己的恩人了呢?
社长拍了拍李浪漫的肩膀,道:“年轻人有冲劲,能拿下选题是好事。但做事也不能毛糙。我和你们科室主任商量了,为了保证社里这次重大选题的0失误,把丁晓玲拨过来给你最后帮帮忙。”
“好像没这个必要吧……”李浪漫当然不情愿!
“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了算,得看社里的统筹!”主任毫不客气地帮腔,“浪漫,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人家丁晓玲也是义务帮忙,又不和你抢选题,你只要成书后,末页上把晓玲的名字加成特约编辑就行了!”
凭什么?!
浪漫猛然间惊醒了!
原来丁晓玲他们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难怪她昨天那么好心,竟然主动过来帮看书稿。
现在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们想逼浪漫就范。
哼,还特约编辑?
看出两个d、t、n、l,就特约编辑了?
她丁晓玲也配?!
特约编辑,李浪漫早就想好了,这个位置是要留给于老师的。
于老师在出版界工作了一辈子,德艺双馨,他这次如此卖力地帮浪漫,浪漫也希望送他一份大礼,给他的职业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社长和主任权力太大,李浪漫虽然跟吃了苍蝇似的,也没办法和他们硬扛。
她就跟吃了黄连的哑巴似的,一上午喉咙口到肺、到心到胃都是苦的。
快到午饭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跑到茶水间跟小鹿吐槽。
小鹿也是气得不行,当场七窍生烟,为他二大爷打抱不平!
俩人正说着,突然李浪漫的手机响了,她擡起来一看,竟然是陆熠鸣。
他找自己干什么?
李浪漫对小鹿做了个“嘘”的姿势,接了起来。
“浪漫,在干嘛呢?”
陆熠鸣故作轻松,也许是用力过猛,浪漫能听出他在刻意拿捏气息。
“在单位,准备吃饭。”
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
“那正好,就早上参加一个研讨会,就在你们出版社附近,要不出来约个饭?”
“约饭?没空。”
浪漫正为单位的事焦头烂额,哪有空出去吃饭?
她宁愿和小鹿一起叫外卖继续吐槽,至少能让自己心里好受点。
电话那头的陆熠鸣愣了愣,明显是被浪漫的话给堵着了。
但很快,他就压抑住了情绪,继续撩道:“再忙,饭还是要吃的。都是老同学,给个面子。另外——”
他故意停顿住,想吊一吊浪漫的胃口。
浪漫果然中招,急不可耐地问:“另外什么?”
“另外,我爸早上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妈好像有什么事要找我。要不你出来,把你老公的病情和我说说?”
隔着漫长的移动信号,李浪漫都能听出陆熠鸣嘴里的幸灾乐祸。
徐老师最后还是没能扛住,在生儿育女和清风名节之间,选择了前者。
“不用了吧。你别听我妈瞎说。”
浪漫急切想挂了电话,再拨给他妈兴师问罪。
除此以外,她对向老情人求医问诊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吴琼又不是真有病。装的而已。
“没事儿,你别不好意思。我本科学的全医,对这方面也有些了解。你还是先出来吧,我们当面说。”陆熠鸣也很执着,一副今天非要见到李浪漫的架势。
李浪漫擡眼看了看对面的小鹿,用手捂住嘴唇,背过去说道:“好吧,那你在我们公司对面的面馆等我。我一会儿就下来。”
“好。”
挂了电话,李浪漫心虚地看了对面不明所以的小鹿一眼。
虽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李浪漫还是跟做了贼似的。
她的心理道德底线高,和前男友吃饭这种事儿,别人不说什么,她自己心里倒觉得膈应。
也好。
去一趟当面把情况和陆熠鸣摊开说清楚也好,省得他以后在同学圈子里乱传。
毕竟“不孕不育”这种事儿,不光老年人爱传,年轻人爱八卦。
丁克是选择,“不孕不育”在他们看来,仿佛不是身体问题,而是在隐射床笫密事。
其实别人生不生孩子,和他们有个毛关系?
生育和性生活的质量,完全不搭界的好吗?
陆熠鸣自己就是学医的,可听今儿他那口气,就跟从里到外把李浪漫的生活给照了个X光似的,标准前男友式的得意。
浪漫回工位放下水杯,连口红都没补,就急匆匆地冲下了楼。
晚一刻解释,她觉得都是对自己生活的侮辱。
“来了?吃什么?”
陆熠鸣果然有备而来,居然赶在李浪漫前面就到了面馆。
浪漫也是二,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辩白起来:“那个,陆熠鸣,你别误会,我妈她就是盼着抱孙子,瞎说的!我老公他没病,我们夫妻生活和谐得很。”
她一口气说完,完全不及顾柜台里点餐老阿姨的表情。
老阿姨按收音机的手一下子停住了,嘴也张成了O形!
陆熠鸣也被震了一下!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李浪漫怎么还没改了这火急火燎的二货性格。
可他,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不就是她这点吗。
他抿了抿唇,只得在周围人的异样眼光中,佯装镇定地点餐道:“黄鱼面两份。堂食。饮料要可乐。”
李浪漫说完,殷切的眼神等着陆熠鸣回应她,说一句“我知道了”。
可陆熠鸣说的却是:“我们先去那边坐吧。”
临窗坐定,李浪漫才发现,今天陆熠鸣刻意打扮得很精神,穿着挺括的修身衬衫,浅紫色的底子上,有微微深灰色的花纹。
他的头型更是一丝不乱,温文尔雅的四六开,用光亮的发胶给固定住,越发显得整个人儒雅高级,还带着一丝书卷气。
看来早上一定是什么重大的研讨会。李浪漫想。
面上来了。
陆熠鸣用一种怀旧的口吻说道:“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你最喜欢吃黄鱼面,我老陪着你,去斜土路的那家明呈面馆吃。你还记得伐?那个老板仗着自家面好吃,老嚣张额,吃面的时候,连手机都不让我们玩得哦。”
李浪漫静静听着,她已经想不起来这回事了,不过明呈面馆她以前倒确实是去过几次。
而且她特别弄不明白的是,陆熠鸣这才刚回国,怎么说话的腔调一下子又调回了沪系普通话。
一开口,透露出的俗气,和他方才静若处子的娴雅气质一下子判若两人。
李浪漫的胃口又拂去了一半。
连自己老公吴琼,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平时考虑到浪漫,别说上海话了,连洋泾浜基本上都不说。
他们两个南方人,夫妻间交流靠的都是以北方方言为标准音的现代普通话。
浪漫默默咬了口黄鱼面,果然不再是从前的味道,她涩涩地吃了两口,便搁下筷子。
倒是陆熠鸣很有兴致,一直滔滔不绝地讲他们分开这些年后自己的经历,穿插着还回忆一下往昔。
浪漫丝毫不动容,只觉得尴尬。
都说忘记前任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到一个更好的现任。
望着陆熠鸣衣冠楚楚吸溜面的样子,浪漫反倒觉得,在家里背心裤衩,曲腿架在椅子上汗流浃背喝面的吴琼更为自然可爱,有种国宝般的天然萌。
202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