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来不了?来不了是什么意思?”
李浪漫屏着红红的一张脸质问关君。
关君吞吞吐吐,完全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浪漫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之前吴琼别说是出短差,就算是去郊区,那行程也是按时按点地向李浪漫汇报。
比如“老婆,我到嘉定了。”“老婆,路上堵车,我今天晚一个小时回去。”“老婆,我全家买个饭团垫垫,等你加完班回来我们一起晚饭。”
但这次,吴琼除了刚走的时候,给浪漫发了几个消息之外,便杳无音讯。
吴琼说他三五天就回来,浪漫信了,也没当回事儿。
此时关君说话的态度,仿佛一只爪子直接戳破她的胸膛,伸进她的肺腔,将她拳头大的心脏给揪成一团。
“你说!”
李浪漫嫌关君太磨蹭,直接转头厉斥畏缩在一旁的孟飞。
孟飞:“嫂、嫂子……日落、江日落公司出事了。老大他……他是担保人……”
平日里气若洪钟的糙汉子孟飞,此刻说起话来如蚊子哼哼。
浪漫抿唇咬牙,回手就猛推了关君一把!
“说,往详细里说!”
关君重重拧着眉,知道挨不过去,只得开口道:“日落的竞争对手,买通了他们公司其中一个合伙人,拿走了关键文件,先一步发布了app产品。”
“然后呢?”
浪漫气哼哼,拿走文件不至于她老公回不来。
“然后对方告日落剽窃知识产权、非法集资、做假账偷税漏税。”关君低垂着眼睑,看着地上说道,“当时贷款的时候,是老大给做的担保。而且老大是除了江日落以外,目前公司最大的控股人。他俩都被约谈了,但竞争对手提供了‘关键证据’,目前的情况听说的情况是涉及诈骗……”
李浪漫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听完,深深猛吸一口气!
这口气,一直从鼻孔通到丹田底。
她整个人都被这口气给胀满了。
而后,她闭目,轻轻又将这口气给吐了出来,转身走进病房,拉起洪霞妈妈就往护士台走去。
“阿姨,签字。出了事,我和你一起承担。”
浪漫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在闷吼。
洪霞妈妈看了看承诺书上的“该手术存在风险,手术后果由本人及家属承担”的字句,颤颤巍巍地握着那支黑色水笔,怎么也落不下去。
“阿姨,快签。”李浪漫按捺着极大的压力开口催促。
洪霞妈妈拿着笔,突然默不作声地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李浪漫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洪霞妈妈,那个几乎蜷缩成一团的枯瘦躯体。
她一脸冷静,毫无要拉阿姨起来安抚的意思。
关君见李浪漫反应异常,在她身后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谁知,就是这一拽,浪漫终于爆发了!
“你特么现在拽我有用?”
她回头,依然是如蚀骨寒冰般的冰冷言辞。
浪漫第一次明白,电视里那些遭遇晴天霹雳女人便撒泼打滚哭到晕过去的情节,在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发生。
如果要发生,也是有男人在场。女人做给男人看。
现在搞这些还有意义吗?
如今,洪霞躺在病房里,洪霞妈妈的天几乎已经塌了,她也只是在默默啜泣。
而浪漫,身负着手术失败,有可能被洪霞妈妈恨死怨死的压力,她也只是轻轻说了一句:“阿姨,起来,签字吧。时间不等人。”
“嫂、嫂子……”
孟飞和关君的脸色都不好,俩人站立不安,想帮忙却完全插不上手。
他们很佩服李浪漫,洪霞手术的事,他俩都不敢插手,帮阿姨做决定,就怕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他俩日后没法向江日落交代。
在医院里,替人出主意,是担着巨大责任的。人命关天。
浪漫噙着眼泪,几乎把嘴唇的皮咬破,上前一个用力,架起洪霞妈妈,握住她的手,“唰唰唰”地在承诺书上签下了名字。
“不手术就是死。现在的手术基本上都很安全,承诺书是医院要走个形式。阿姨,你放心,进去陪着洪霞吧,医生这边,我来沟通。”
李浪漫冷静得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她完全没有办法。
洪霞妈妈一走,李浪漫就急切地问关君道:“江日落的事,洪霞知道吗?”
关君摇头:“知道一部分。但约谈之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后面的事,她如果知道半个字,你和孟飞,这辈子就是我李浪漫的仇人。”浪漫用能杀死人的眼神狠狠盯着他俩。
“知、知道。”
“知道了,嫂子。”
关君陪着李浪漫去找医生,拜托完人家,敲定手术时间之后,浪漫便拉着关君走上到医院的天台。
李浪漫吹着初冬的冷风,擡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竟然一个字都对着关君说不出来。
她高高昂起头,就是想稳住眼眶中不能掉落的泪。
关君也是一脸憔悴,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李浪漫,从这事儿有苗头,他就已经一直在四处替他们奔波了。
但日落的竞争对手,摆明就是要搞死他,还是要看着他咽完最后一口气的那一种。
“为什么给江日落担保的是吴琼?”
半晌,李浪漫迎着寒风问。
关君垂下头,说了实话:“日落的这个项目,太高精尖了,几乎是国内独一无二的,做出来就是垄断。当时老大和我说,重利当头,必然风险重重,肯定会碰上觊觎的人。所以他让我投点钱意思一下,不用押上全部身家。可我觉着,和日落的交情毕竟不一般,才和孟飞商量着各人卖了一套房。”
“吴琼他……早就知道风险?”浪漫诧异地问。
“嗯。”关君点头,都现在了,可不敢再瞒她。
“吴琼和日落就那么好么?”
李浪漫知道,此时此刻这就是一句废话,但她还是忍不住再问一遍。
关君重重叹了口气,也望着远处的蓝天,回答道:“老大这辈子都是个精明的人,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愿意被日落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关君的言语中尽显无奈。
“不是第一次?”李浪漫疑惑地攥住关君的外套刨根问底,“怎么说?”
“唉……”
关君一声长叹,似乎要用这一声叹息抖开接下来蒙蔽在尘封往事上的灰尘。
“嫂子,你知道吗?本来老大也是能上好大学的。”关君回忆道,“不说像日落一样上交大,就凭他当年的成绩,所有老师都说,他将来上211大学绝对没问题,甚至搏一搏的话,交大师大都有希望。”
“那他……”
“高考前两个月,老大打球把腿给扭伤了,骨折。”关君顿了顿,才补充道,“是日落好胜,抱球硬撞的!”
“他!!”
李浪漫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恨江日落了,那种没由来的讨厌,都裹挟在过去未知的命运之中。
“嗯,当时连校长都惊动了!日落给叫去,从头到脚狠狠批了一顿!吴琼爸爸更是跑到学校,扬言要追究责任,不然就拆了体育馆。”
关君继续往下说。
“最后还是老大自己站出来说,他不追究江日落的责任,影响了高考,后果他自己承担。那年高考,老大是帮着石膏,由我和日落擡进考场的。”
“高考前两个月?”浪漫沉吟了一下,极富书生气地说道,“那也影响不了多少成绩啊?”
关君泯然了,他低下头,眼眶有些潮潮的。
在浪漫的印象里,关君向来是个温和的人,很少有情绪爆发外露的时候。
这一秒,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当着浪漫的面流着泪回忆过去。
“英语!是英语。”关君似乎在和痛苦的回忆做着剧烈的斗争,“我们的考场在五楼,教学楼没有电梯。那天老大先是脚滑,在楼梯转角摔了一跤,又崴到了原先伤了的那根筋。他挣扎着休息了好一会儿,再出发的时候,考试已经快开始了。老大几乎是边呵斥边骂着,把我和日落骂着先进了考场,他自己才在监考巡场老师的又搀又扶下,一瘸一拐地跳进了考场。但等他坐下来的时候,听力单选题都已经播完了……”
关君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浪漫竟然满脑海浮现的都是——
结婚后,她常常自恃学历高,调侃她和吴琼是学霸和学渣的结合。
每每这时,吴琼总是擡起他眯着的笑眼,附和她:“是啊,我就是学渣。娶你就是为了改善下一代的基因。”
吴琼从来没和浪漫解释或是掩饰过自己为什么高考没考好,只进了一个二本三本。
对于浪漫在学业上的骄傲,他永远都是充当着最好的捧哏。
“那他没复读?”浪漫问。
“老大说,这就是命。他这辈子不是个做学问的命。”
“那他没找江日落算账?”
“老大说,命是天定,日落只是帮老天爷完成了本该完成的事。日落也是无心的,他不怪日落。”关君道。
这些话确实很像出自吴琼之口,但真的在现实中遇到这样不公的事,又有多少人能不苛人,淡然处之?
浪漫埋下头,视线滑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盯着地上自己黑漆漆的影子。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一直活在阴影里,而有一些人,却永远活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