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然尔,可菲口中的好地方又是联谊。只不过,这场联谊的性质非比寻常,据说,它是为向我这种已经有婚约的人举办的。参加这种联谊,就像大学生在暑假的最后一周跑去水上乐园一样,抓住青春的尾巴,在婚姻合法生效之前穷尽浑身上下所有的魅力。说白一点,它就是婚前一夜情的社交场合。
据说,这场联谊的发起人是一名外商白领,过了放荡不羁的九年,意外让一个女孩子怀孕不得不向婚姻制度低头,便在结婚前夕自掏腰包,在台北最顶级饭店的酒吧举办一场婚前派对,开放给已订婚人士,或只想寻求一夜之欢的男女参加,任何人一看对眼就可以直接带走,或就地解决。那名白领后来是否顺利成婚,或婚姻是否幸福?没人知道。然而,尝到甜头的其他嘉宾却意犹未尽,便延续传统,继续邀请更多即将成婚的男男女女,一周接着一周将这派对延续下去。
由于联谊性质敏感,世界又是那么小小小,除非是像可菲这种专业玩咖,否则,参加名单都必须经过严密的过滤机制,确认与会者之间的交友圈完全没有重叠才能放行。此外,参加者在派对上一律只能用假名,连公司股票代码都不得透露。
于是,今晚可菲叫做FiFi,而我则是Vivian。
可菲说,即将结婚的焦虑感就是最好的春yao,仿佛没有明天的**最是疯狂,任何男人只要对她说出自己“即将结婚”,她就迫不及待将他们吃干抹净。而我参加这场派对,并不想成为猎人或谁的猎物,我只打算在这喝几杯酒、瞎晃几圈、听听几个精虫充脑的男人奉承自己,当作是对皓一的惩罚。就像一个资优生在书包里藏本漫画书,走到教官面前晃一圈,微不足道却能让自己心里好过的那种小奸小恶。
大概是派对的诉求过于明显,整个包厢流窜着一股躁动的七分,每个男女都暗暗地相互打量着。经过几杯shot、几轮warm-up小游戏后,大家渐渐卸下了心防,等我一回神,几个看起来是江湖老手的人已经在一角你侬我侬,或是不见踪影,可菲也移动到隔壁桌去当她的交际花。
只有我,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
时间渐渐逼近跟皓一固定联络的十一点,我坐立难安。下午我对皓一报备过,晚上会跟朋友吃饭,他并没有回应,我不知道他看见讯息了没有,这件事让我更加焦虑。
“不要再看手机了!”有几分醉意的可菲走过来,还带着两个男人,“来,给你介绍一下Anderson,刚才他已经偷看你很久了!Anderson,不准欺负我朋友,否则我跟你没完没了!”
“喂!我说过不用——”我一阵尴尬,想推辞。
“把握当下,enjoy!”可菲说完,勾着另一名男子走了。
沙发上剩下我和这个叫Anderson的斯文男子,虽然无法得知他是什么来头,但就他散发的气质猜测,应该也是科技业的同行,估计不是2357就是2353。
“恭喜你。”Anderson率先破冰。
“啊?”我却不懂他在说什么。
“来这里的人不是都快结婚了吗?”他说得理所当然。
“哦——”我恍然大悟,干笑一声,想起我自己也有一个婚约,只是最近跟它有些脱节,说出来怕给人笑话,“谢谢。”
“我刚看你一直在看手机,怕你未婚夫查勤?”
“嗯——他出差了,我在等他讯息。”我简单回答。
“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有那么一秒,Anderson的眼底闪过一抹中彩票的欣喜光芒,随后他挪挪身子,往我这挪近了些。
原来,我的答案还是太复杂了。
“其实,我跟他约好了晚上回家要视讯——”我咽了口口水,偷偷与Anderson拉开一些距离。
“那真可惜,不过,我有另一个想法。”Anderson凑到我耳边,“不如,我们现在就到洗手间去,那里的回音效果很好,我想听听你的叫声。”
“你、你说什么——”我突然感到头皮发麻,没想到看起来温文儒雅的他会如此直接。
“你听见了。”Anderson俯身吻来。
我朝一侧闪去,湿热的吻落在我的颊边,那陌生的触感却令我浑身发抖。
我用眼角余光环顾四周,可菲并不在视线内,四周的男男女女寥寥无几,留下来的几对已经忘情地交缠拥吻。孤立无援的恐惧顿时让我清醒过来,我终于清楚意识到皓一不在台湾,而我自以为惩罚的自投罗网,是如此愚蠢。
这时,还有谁能来救我。
当然,放眼四周根本不可能会有人来救我,只能靠自己脱困。
“呃,你可能误会了,其实我今天晚上没打算要——”我结结巴巴地重申自己的主张。
但,Anderson按住我的肩膀,贼贼一笑:“FiFi说你是第一次来吧?别太紧张,放轻松——”
眼看Anderson的手正缓缓朝我胸口袭来,我深深吸了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包包挡开了Anderson的手,拔腿往最近的出口冲!
一奔出酒吧,瞥见挑高的长廊,我才想起这里是饭店,想全身而退的话还有很长的路要逃。高跟鞋蹬在脚下,不求它给我提速,只希望它今晚别罢工!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Anderson追在后头,喊着我的假名!四周有人看着我们,不晓得发生什么事。视角混乱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闪入我耳里,等我回过神意识到前面有人,已经刹不住脚,迎面和对方撞个满怀!
是个坚实的胸膛。
只是,连抬头道歉都还来不及,Anderson已经上前拉住我的手:“Vivian!你要去哪?”
“你认错人了。”我低着头,想挣脱他的拉扯。
“我以为我们刚才聊得很开心。”Anderson并没打算放弃,他邪佞一笑,“你在参加这个派对之前,会发生什么应该早有心理准备,现在还装清纯就不可爱了。”
“放开她。”被撞上的那名倒霉鬼并没有走,他冷冷地开口。
在我还来不及思索这句话的受话对象是不是Anderson时,另外一个问题已经抢先盖台,因为我认出了这个人的声音——虽然这里是信义区,任何事都有可能,但会遇到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先生,你如果不是她朋友就别多管闲事!”Anderson已恼羞成怒。
“她确实不是我朋友。”霸道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但她是我的女人。听见的话就给我滚!”
而我根本连头也不敢抬,全身僵硬地杵在原地,被迫观看,不,是聆听这两人的剑拔弩张。谁能给我一件隐形斗篷或是一把挖洞的铲子?眼下只有就地蒸发才能阻止我杀人灭口了,为什么他们不能绕过我,非得要我演完这场狗血戏码?
“妈的,今晚竟然遇到两个神经病!”Anderson无心恋战,悻悻然地撂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去。
“谢谢。”我压低视线,以自己都快无法听见的音量,对那个连在意识里都不敢辨认出的男人道谢后,匆匆起步准备逃跑。
然而,伏地魔已率先下了令我驻足的黑魔法:“在你抬起头正眼看我之前,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我倒抽一口气,依然不敢回头。
他刚才出手相救是事实,可他今晚看见我最丑陋的一面也是事实。一旦我抬起头、和他对到眼神,就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恨他、不能将他每一个不合乎道德的行为定罪,并且从今以后,我跟他就是同一种人。
“你刚才是参加了大学的毕业舞会吗?”他说着挖苦我的玩笑。
“不好笑。”我冷淡回答,同事也彻底检查自己的意识,确定血液中的酒精浓度不会让我晕船。
“你还是不打算看我?”他轻叹一声,“算了,我已经习惯看你的背影了。”
“你还想说什么?”现在的窘境已经够尴尬了,我只想逃。
褚克桓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放弃发话权远离我,却冷不防听见他吐出一句话:“我只是对你有点失望。”
“什么?”霎时,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错愕让我暂时抛下眼前的困窘,回过身,抬起脸对上了褚克桓的目光,却看见一张冷酷无情的脸。
“记得吗?不久之前,你还总是高高在上地审视我、带着你的优越道德感批判着我,定义着我们的分歧点。可是现在我看到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参加的是哪种派对吗?我发现自己不是输给你的道德,而是你只想在结婚前找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上床。难道这样还不够让我失望吗?”褚克桓的话不仅像把利刃,刺破了我的心,他还要将那些碎片在我眼前拧成粉末,这其中没有一字一句要对我手下留情。
“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我怒视着褚克桓,眼底涌上一阵灼热,“当初加我脸友的是你!当初要约我吃饭的人是你!还有,说要睡我的人也是你——”
“是。是我的错。我不善良,也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如果你要指责,干脆我现在就来向你招认所有的罪恶吧!”褚克桓一边说着,一边逼近我,“我犯的错,不过就是想和我喜欢的女孩子多说几句话、每天都纠结着她似乎一点也不喜欢我但我还是喜欢她,尽管她每一次的出现和存在都造成我生活上的困扰,但我还是努力忍耐着。而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吗?是我跟她各自都要结婚了,这辈子连跟她尝试恋爱相处、知道她喜不喜欢我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甚至没办法控制自己,只能在绝望中想着她!然后我在喝醉的时候不小心对她说出了我的欲望,我有很多机会占有她,可是我每一次都放她走了。”
直到褚克桓把我不到无路可退,我凝视着他眼底的火炬,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在坍方,而我先前对褚克桓所做的一切抵抗,全是徒劳。
“你知道吗?这时间,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你不该来救我,我男朋友不该在上海出差。而你和我,更不该对彼此有感觉。”大颗的泪水终于从我眼眶中流出,我哽咽着,“所有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都是错误。”
“别走。”褚克桓把我紧拥入怀,仿佛他早已等待了一世纪,“我抱住你,你是要让你再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