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一年是365天8760小时525600分钟31536000秒,乘以2,才是这悄然过去的两年。听上去好像是个庞大的数字。但是两年的时间对于陆应钦似乎只是落于肩头的灰尘,拂一拂就没了。
这两年他做了很多事。扩大了公司的规模,在国外投资了几个项目,认识了很多新的生意伙伴,走马观花的接触过几个女人……却没有一样,是真的打他心上过。
两年来,没有程端五一丝一毫的消息。也许,她是真的死了,也许,她只是藏起来,不愿意再见他。
这两者,不管是哪一样,陆应钦都不想接受。
几乎残废的左手时时都在提醒着陆应钦,那段惨烈地过去是真的存在的,可是一切又真的如同大梦一场。她以那样决然的方式,切断了与他所有的纠葛。
可是那段早该过去的岁月,却变作一柄利刃,狠狠刺在陆应钦的心上。她的消失变成了一道枷锁,让他噩梦连连,夜不能眠,常常一身冷汗的惊醒。
他总是让自己忙碌,因为忙碌的工作偶尔会让他忘了那些纠缠的回忆,但是也有适得其反的时候。
比如现在。
前夜喝得烂醉如泥,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了一个极致,意识却还是异常的清醒。接连吐了几次,一身的秽物被司机送回别墅。他不喜欢别人触碰他。顶着沉重的脑袋趔趔趄趄地走进浴室,一时没看清,头一扬撞到了壁灯,保护灯罩的铁丝圈戳破了额上的一处皮肤,血顺着眉峰留到嘴唇上,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又咸又腥,却一点疼的感觉也没有。
洗过澡,上床倒头就睡。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的女人容颜已经渐渐模糊不清。可是轮廓却还是隐约有程端五的影子。
陆应钦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个记忆力不太好的人,不过两年的时间,他却怎么都想不起程端五到底长什么样子。
早上醒来,他一直强迫自己去记忆,可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最后在办公桌抽屉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叠当初关义查她时偷拍的一些照片。距离远,角度也模糊不清,几乎没有正脸,可是陆应钦一张一张看完那些照片,却觉得异常满足。
程端五那张妍丽的面孔,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拿了其中一张照片塞进了自己的钱包。
那是一张偷拍得很失败的照片,似乎是程端五正在转头,对焦慢了一些,程端五已经转过头去,镜头里只有程端五一头如瀑的黑发,和一字领里露出的一点点肩头白皙的皮肤。
开了窗吹了些风才觉得头痛欲裂,太阳穴像被什么扯住,突突地直跳,宿醉醒来,四肢百骸都像散架了一般,思绪较之平常也慢了许多,明明也没有想什么,却毫无来由的,心里空落落的。
一早,秘书转接了俞东的电话。他们随意地寒暄了几句,最后俞东邀请他参加俞佳佳新戏的庆功宴。出道两年的俞佳佳已经在娱乐圈崭露头角,新戏更是在某电影奖项中获得最佳新人奖。
不过这些,已经不再陆应钦关注的范围。他婉拒了俞东的邀请。
一年前,俞东生意投资失败,陆应钦把他请回公司里继续跟着他做事,出于补偿心理。面对俞东,他如此明显的补偿行为,他不会觉得尴尬,可是面对程端五,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隔了一层。
他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她不懂,他也不解释。他总希望她能看出自己的让步。最后,他这样的行为把她逼走了,逼得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两年来,他也想通了许多。
以前的旧恨,前仇,他都全数抛在脑后,他开始学会用平和的心态看待很多人很多事。
但是,一切都晚了。
两年前,陆应钦伤愈出院,俞佳佳给他打来电话。
她毫不遮掩:“我是故意的,我故意选这个时间回来,故意给程端五打电话,故意激怒你,都是故意的。”
陆应钦握着电话,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我知道。”
“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不过我没想到的是程端五竟然做得这么绝!”她放声肆意地大笑:“报应!你陆应钦也有这一天!报应!”
陆应钦沉默,程端五在开车撞他之前,问了他三个问题。那三个问题的答案,在程端五心里塑造了一个“杀父”“弑兄”“夺子”十恶不赦的陆应钦。他没有解释,也不想解释,那时候他只是生气,生气程端五一丁点的信任都不给他。
然而他一转身,是她决绝开过来的车……
他不再有机会解释。
他叹息:“佳佳,这样,你觉得快乐吗?”
嫉妒让一个女人变得扭曲,变得疯狂,“我早在地狱里,现在把你也拉到地狱里来,才是我最大的快乐!”
失去程端五的时候,他曾经气极了想要毁了一切,可是当他清醒,却又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毁了全世界又有什么用,她也不会回来。
“佳佳,我不怪你,你跟着我,一切都做得很好,是我对不起你。从今以后,咱们谁也不欠谁。”
陆应钦的宽恕让俞佳佳有些怔然,她沉默良久才问:“陆应钦,你是真的爱上程端五了么?”
陆应钦没有回答,心里却是有答案的。
俞佳佳又问:“如果有一天,程端五又回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陆应钦顿了顿,轻声回答:“补偿她。”
三个字,言简意赅地回答,俞佳佳听完笑了,末了,她幽幽地说:“她永远也不会回来!陆应钦,不管是对我的抱歉,还是对她的补偿,都晚了。”
程端五这两年过得低调又简单。出于绝对的保护,任何人都没有和她联系,她拥有一张和自己名字完全不同的身份证,而冬天亦然。
显然孩子比她的接受能力更强。他已经习惯了“Winter”这个新名字,而程端五显然还没有完全进入“Ashely”这个身份。
她常常出神地想事情,想到别人不停地唤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反应,可是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两年,她只远远地见过那个人一次。
她生活的这座纸醉金迷人口密度极高的城市,是罪恶和繁荣共同衍生的。当初欧汉文就是看中这里繁华,却也很冗乱。藏在这里,最危险,也最安全。
也确实如他所想,在众多偷渡客、移民、身份顶替的城市里,藏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两年她都过得极其平静。
除了那次,远远见了他的那一次。
城市里一处地标建筑落成,他是投资商之一。看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伸向海外了,生意上的头脑他一直不缺,算计人是他的强项。
作为远自中国的金融商人,他是代表发言人之一。
围观的人众多,挤得水泄不通,前排媒体的摄像机、照相机把他们重重围住,程端五也不过是从落地大屏幕上看到他而已。
他还是一如往昔。生意上的事运筹帷幄,睿智善谈,一口流利又地道的英语令人折服。但是也仅止于此。他的眼睛里,依旧不含定点的暖意。整个人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人群驻足了,那一刻,她没有担心自己会被发现,只是平静地看着讲台上的他,听着扩音器里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恍如隔世。她沉默,胸口一阵阵闷闷的疼。尘封已久的往事渐渐复苏,原本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轻轻揭开来才发现,原来还是鲜血淋漓。
“Ashely。”
“Ashely!”
“Ashely!”
与她同行的朋友一连叫了三声她才回过神来。她催促程端五快些离开,她有轻度的“密集恐惧症”。
程端五答应,最后回头看了陆应钦一眼。
落地屏幕上他被等比放大,五官还是如昨的英俊,三十出头的男人,正是黄金年纪,从头到脚都似乎充满了魅力。他眼睛里,是一种绝对的自信。一直有礼地对着媒体发言,偶尔扫一扫围观的群众。绅士又沉着的样子。和程端五记忆里暴戾的男人相去甚远。
也许,人都是会变的吧。程端五想。
她笑了笑,随朋友离开。
程端五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回到那个地方,还会去找那个人,还要去面对过去那些不堪的回忆。
很多时候,面对命运,她都感觉到无力。
她想过平凡的生活,可是命运让她不能安定的在自己的故土,她远远地逃了出来;命运让她不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不能拥有爱情,她便不要;甚至,命运让她不能再叫“程端五”,她也顺从放弃。
可是命运啊,命运却从来没有饶恕她。
收拾完简单的行李,邻居家的老太太有些心疼地摸着她的脸:“Ashely,你真的要回去么?就留在这里不好么?”
程端五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必须回去。”
“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呢?这是最坏的打算不是么?”
程端五疲惫地拉开了门,门外的风簌簌吹在她的脸上,凉凉的,她的心渐生笃定,紧握这行李箱,她对邻居太太说:“我必须回去,我没有时间耽搁,即使是最坏的打算,我也要试试,我必须尽快,已经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