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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室的人陆续外出了,他们有忙不完的事情、操不完的心。珍妮盯着桌子上面的咖啡杯出神。

  珍妮喜欢带着一杯咖啡来开会,是因为,总得做点儿什么事情来撑过这恐怖的一小时。盛蓉杀气腾腾的眼光扫过来的时候,那缕似有若无的、亲切的香浓气可以提醒她,人生其实没那么可怕。

  我好像在奥运会的长跑队伍里突然看见我外婆在朝着夕阳奔跑。四个字,惨无人道。想起刚刚盛蓉的话,珍妮还是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若说盛蓉作为一个顶头上司还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善于创造绝妙的比喻句。只要你能置身事外,忘记她挖苦的人是你,你就可以笑得很开心。

  盛蓉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了过来,以名人为约会对象的特别节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是背水一战。

  珍妮点点头,看着盛蓉疲惫的身影远去。她知道,没用的,不过是垂死挣扎。《我们约会吧》可能真的气数尽了。曾经的风光都已成了不能提及的当年勇,眼下,人们在谈论的,都是《你还相信爱情吗》那是一档九点半的谈话节目,看标题就知道,上节目的无非是各种痴男怨妇,每个故事都做得很真很离谱,或者说,把离谱的故事做得很真实,还每集上演类似出轨的老公和伟大的老婆以及主持人抱头痛哭的画面收视率节节攀升。这就是观众的力量。珍妮叹了口气,是的,你不能拿观众当白痴虽然有时候,他们的确是。

  对珍妮来说,这真的是极为糟糕的一天。她看着手里的嘉宾名单,脑子里回忆着新策划清瘦的侧脸,心里暗自用一种非常淑女的语气和修辞手法问候了一下他家的直系女性亲属。这些脑力劳动者从来不懂得体力劳动者的辛酸珍妮叹了口气,只管天马行空地策划,丝毫不考虑负责执行的人会多么为难,这份名单上的每个人都恨不能有十个八个私人助理、工作人员、公关经理、经纪人也就是说,想要约到这上面的每个人,都得过五关,斩六将,跟这些虾兵蟹将们赔一圈笑脸,最后换来一句客气礼貌的No。话说回来,我自己,在另外一些人眼里,也无非是这样的一个虾兵蟹将,名字永远出现在节目末尾密密麻麻、飞快移动的名单里,那恰好是家庭主妇们打着哈欠拿起遥控器,开始换台的时候。

  她自嘲地笑笑,喝完最后一口余温尚存的咖啡。一,二,三,Action珍妮的演出开始了。

  我们这个栏目的实质呢,实际上珍妮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此时的微笑又美又得体,只可惜对方看不到,我当然知道她的乐坛地位,也知道她已经代言得了毁运动裤这种顶级国际奢侈品牌,但我觉得这并不影响她参与我们节目的我知道我知道,你能让我跟她单独聊吗?喂?喂?阿姨,您还在么?

  喂,您好,我是《我们约会吧》节目组的编导什么?你听我说,参加这个节目用的时间绝对绝对不会影响你温州-株洲-橘子洲等五大洲全球巡回演唱会的,我们可以保证时间上不会和你的全球巡演有任何冲突她把脚慢慢地从高跟鞋里挪出去,受了一天的酷刑,她连小腿都是麻木的。

  她坐在马桶上的时候,突然接到了等待了很久的画家经纪人的回电,喂您好,对,我是珍妮,您说哪里的话,高梵的画展我都去看过的我还在画展上看见过您呢,是这样的,我们是《我们约会吧》节目组即使是坐在马桶上,即使是已经听见了那一端的我不去,她的微笑依然是无懈可击的。并且,她确定她是在挂机之后才按下了冲水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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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幢位于近郊的小区。地处偏僻的关系,环境也显得相对清幽。交通虽然不太方便,但小区里自配了24小时的便民超市和私人承包的餐馆诊所,相当适合颐养天年或者金屋藏娇。当然,对于热爱闭门创作的艺术家,这儿也是一个极不错的选择。

  高梵目前就住在小区最角落的楼里。

  目前的意思是说,天知道他能在这里住多久。

  什么?又来?又是四姨妈那边的?顾迦一边按着楼底防盗门上的302,一边对着手机低吼,我说四姨妈是开职业婚介所的还是怎么着?她到底打哪儿弄来这么多未婚男性介绍啊?一个快五十岁了的人,认识这么多未婚男性,难道不可疑么?不不,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她是你亲妹妹

  嘟嘟声响了大约十五下,防盗门依旧死气沉沉地闭着。顾迦皱了皱眉,将电话夹在下巴和肩膀间,一边翻找着开大门的钥匙,一边继续和电话对面的娘亲讨价还价,哎哟,说来说去不就是个司机吗?就算是开着劳斯莱斯送奥巴马上下班还不就是个司机?!

  上次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得了黄疸病的,这次么是个司机你真当你女儿闲得慌找不到人喝茶啊?!

  哦呦抽什么时间?我现在不抽风就不错了!楼道里的凉意让顾迦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放大了喉咙里的声音,你以为我闲啊!您就别给我添乱了我求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嘈杂声冲散了。声音源于楼上,顾迦警觉地竖起耳朵,飞快辨认出了敲门声、踢门声、音乐声,以及中年大妈熟悉的叫骂声。不祥的预感乌云般袭来我这儿有事,先不跟你说了啊妈!!匆匆抛下一句,她便将手机胡乱地塞入挎包,三步并作两步朝楼上跑去。

  保佑不是因为高梵。保佑不是因为高梵。保佑不是因为高梵。保佑

  我靠!这货果然是因为高梵!

  气喘吁吁地站在三楼楼梯口,顾迦听见自己内心里的咒骂声。她早该知道求神拜佛是没用的,要是有用,她顾迦也不会在一年时间里就帮高梵搬上六次家,也不会光是房东和房屋中介的电话就多得要在手机里设置出一个特别分组。

  顶着嘈杂的踢门声和音乐声,顾迦硬着头皮朝302门口聚集的人群走去。怎么了怎么了有话好好说,阿姨您别砸门嘛她挡下一只砸门的手。满脸堆笑,明知故问。

  被拦住的大婶转过脸。得得得,你来正好!!她指着门,气急败坏地朝顾迦吼道,你老公又在放音乐了!你听听!

  呃,他不是我老公,我们只是工作上的伙伴

  不是你老公?前两天还看你帮他在阳台晾内裤呢!大婶啧啧啧地翻出一脸的八卦,现在的年轻人哪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们的关系是什么,总之你们租了这儿的房子,就得守这儿的规矩,一天到晚放那么大声的音乐,还让不让我们老人家睡午觉了?

  就是,吵死个人,咱们五六楼的都听得见!

  再这么下去真得让房东赶你们走才行

  周围的人也纷纷跟着投诉。几张义愤填膺的脸在顾迦面前晃动着,她也没力气去分辨谁是谁,只能机械地不断重复着是的是的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下次不会了,一边抓紧时间掏出钥匙开门。

  敲半天也不开,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不是死了。门打开的同时,不知道谁恶毒地咒骂了一句。顾迦被戳出个激灵,先前挤出的笑顺着嘴角滑下去骂就骂呗,干吗说什么死不死的,还有没有点儿口德啊?!她不客气地转过头,朝身后的人群狠狠瞪一眼,砰一声关上了门。

  真是的!气死人了!

  高梵就算再不好,要咒也得由我顾迦来咒。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外人?!

  屋内的音乐声震耳欲聋,顾迦黑着脸,挎包发泄似的甩上客厅的沙发。四下环顾了一圈,脸便又黑了一层。搞什么啊?我才没来两天,怎么就乱成这个鬼样子啦?!她用筷子夹起茶几上的袜子,将它连着上面积聚的烟灰和方便面屑一道丢进垃圾袋,一边踢开地上空空的卷纸筒,走向高梵的画室。

  画室的门没关,无须进入便可看清里面的景象两个巨大的音箱摆放于角落,正是那吵死人的摇滚乐的来源地。中间一个巨大的画架,上面的画板抹满了顾迦这辈子都看不明白的色块。画架周围的地面一片狼藉。颜料、画笔、抹布、衣服、大大小小的纸团、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四处散落。一条满身油污,目测长达178厘米的人形肉状物横卧于中间。

  啧。我就知道顾迦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高跟鞋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垃圾,走到肉状物身边,赤出一只脚碾向它的肩膀。高梵。给我醒醒高梵!你怎么又睡成这个样子啊?

  肉状物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

  跟你说了多少次,要睡到床上睡!你怎么就是不听?!

  高梵坐起半边身子,一脸惺忪地挠挠脖子,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