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照褚潇的理解,守护神和庇护者的关系大概类似拜师，加上“唯一”这个定语又多了些暧昧，有点“认干爹”的意思。
她不想跟他人建立密切关系,得知此情,有种身份证被盗去办理结婚登记的上当感,忙问：“这关系还能解除吗？”
见她毫无喜色,兰焕顶住当头泼下的冰水强笑：“在我的灵魂存续期间会始终保持下去。”
“那对我有什么影响？”
“不用紧张,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坏处,就是方便我随时随地保护陪伴你。”
“随时随时？”
褚潇血压升高了,细致盘问：“也就是说以后你能随时找到我，监视我？”
“理论上是这样，但我保证会像过去那样尊重你的隐私,只在你有需要时出现。”
说了半天主动权都掌握在他手里。
“混蛋！”
褚潇一改冷漠加刻薄的外交模式，罕见地发了飙,推开他，再铆足劲朝他小腿胫骨上踹了几下。
要不是善意机制跳出来阻挠,她真想踹死这自作主张的蠢男人。
兰焕也经不起她势大力沉的攻击，擡腿揉了揉痛处,略带委屈地惊问：“你不愿意吗？”
他预见到她会抗拒，然而此刻她两眼喷火，显示他的预见过于乐观了。
褚潇不敢再做伤人举动，只好将怨愤灌注于唇齿。
“谁要跟你终生绑定啊,都不问问我就擅自做主，这是巧取豪夺！”
“当时情势紧急，你又神志不清,我没法征求你的意见啊。”
“你明明早有预谋，鬼鬼祟祟算计我,自己没用完不成KPI，还非要拉我凑业绩。一时半会儿我都忍了，竟敢搞成终生契约，我可不想永远当你的附庸！”
地球已经没救了，兰焕只剩一魂，引导她跃升方可得救，所以非得攥紧她这棵救命稻草。
褚潇保定这一观念，给兰焕的所有行为套上功利目的，越付出越显得他急功近利。并且她习惯他的好脾气，骂起人来一点不讲究。
谩骂羞辱都伤不到兰焕，他只在意被她误解，态度变得矜持慎重。
“潇潇，短期内我或许没法消除你的戒心，只能再做一次保证，我会不断用行动证明诚意，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我没有利用你。”
褚潇从小认为人类语言的主要用途是坑蒙拐骗，再美丽的口头承诺都是混了香水的屁，含恨讽刺：“你都把我套牢了，还想哄我？真有诚意就拿致命的弱点来做交换。”
她没抱任何期望，单纯气他的话冠冕堂皇，也拿口嗨来还击。
人际交往中“极力证明自己”就陷入了PUA圈套，谁能想到神也会中招。
兰焕拉住她走到客厅中央，咬破指尖在地板上画出一个直径半米的圆形法阵。
褚潇凝神屏息，提防他下咒，又担心他仗着“守护神”的便利能轻易将她玩弄于指掌。
兰焕画完法阵，指着中心的圆圈介绍：“你滴一滴血在这个圆心里，我们就会结成共生契约，任何时候都不能杀害彼此。我想这应该可以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了。”
褚潇不相信存在这种近乎弱智的愚蠢，直接质疑：“我看不出真伪，又被你骗了怎么办？”
兰焕服务到方方面面，起身说：“那让你的恶灵来鉴定吧，它吸收了天珠恶灵的记忆，应该认得这法阵。”
他的坦荡经得起X光扫描，褚潇悄悄犯嘀咕，冲浴室喊了两嗓子。吱吱探头缩脑地爬过来，躲在她身后观察法阵。
“他没撒谎，这的确是缔结共生契约的法阵，但通常只有灵魂伴侣间会使用。”
兰焕笑道：“我大概没机会遇到灵魂伴侣了，这个契约留着也没用。”
褚潇相信吱吱不会吃里扒外，能拿到制约兰焕的底牌也有助于保障自身安全，美中不足的是日后双方若成了敌人，她也干不掉他了。
吱吱不知主人用心险恶，生怕她错过千载难逢的好事，凑到耳边催促：“你接受吧，共生契约是强制性的，一缔约他就休想反悔了。”
天下没有只进不出的买卖，褚潇自觉蒙受了大损失，能挽回一点是一点，适时收起对立情绪，咬破指尖，对准法阵中心挤出几点鲜血。
她和兰焕的能量相斥，一般而言血液会被他的血净化消融。
这次在特殊效力下产生异状，那几滴血自动流入血画的线条，所到之处亮起银光，沿着阵形迅速扩散开。
二人定睛观看，等待契约达成的一刻。
当银光覆盖整个法阵，陡然射出一道笔直向上的光柱。
褚潇躲闪不及，被光芒冲击的脑门植入了一个漩涡，将她的意识卷进无数模糊难辨的画面，眼花缭乱半晌总算看清其中一幕。
荒凉的黑色旷野上，一对身着雪色长袍的男女相对跪坐，银发男子画好法阵，擡头笑望黑发如流水垂地的美丽女子。女子咬破指尖，在法阵中央滴落血珠。柔和的银光在阵中游走，一如荡漾在他们眼底的幸福眼波。
那是司渊和伊兰娜！
褚潇用力眨眼想看得再清楚些，这惊人的画面已消失了，她仰面躺倒在地板上，兰焕刚来到身边，不知道她在这一两秒的晕厥中看到了幻像。
“潇潇，你怎么了？”
褚潇感觉身体没出毛病，在他扶抱下爬起，发现地板干干净净，法阵不见了。
“血迹怎么全没了？”
“契约达成法阵就自动消失了。”
“已经达成了？”
褚潇瞅瞅彼此，没找到标志性的提示，将信将疑地目示吱吱解惑。
吱吱躲在沙发后说：“传说的情形是这样，至于有没有效我也不清楚。”
“那你刚才还一个劲儿鼓动我！”
褚潇又有踩坑的预感，想找兰焕对质，扭头瞪视，发觉他有些失神。
“喂，你干吗发呆啊？”
“哦，我也在想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奇怪的情形迫使兰焕撒了谎。
缔结共生契约是很私密的仪式，高维人类都是通过圣域里的教学资料了解程序的，根据资料描述，刚才的景象代表“加固”。
由于灵魂分裂会产生不同的个体，如果一个灵魂分裂前就与某人缔结了共生契约，分裂后契约的能量将会减弱，这时可以由新个体重复缔约仪式，加固契约。而且缔约对象必须前后一致，不能再同第三方缔约。
他和褚潇初次缔约，怎会开启“加固”模式？
圣域不会出错，那是他不得其法，操作得不够规范？
可能性不大，但要避免做无用功最好当场验证。
“潇潇，你试试对我做致命攻击，看契约起没起效。”
褚潇怕受银发女神制裁，坚口拒绝：“不要，兰思思专等着弄死我，我可不能给她制造理由。”
“那怎么办？”
“……要不你来。”
她以为有速愈体质打底，整点穿心刺喉的伤势不打紧。
事情却没那么简单。
兰焕为难道：“共生契约不会禁止普通伤害，非得是抱定杀死对方的念头下狠手时才会奏效。我不能拿你的命来冒险啊。还是你来吧。”
好一个楚人卖矛盾式的实验，结论就是不可行嘛。
褚潇怒火重燃：“搞了半天你还是在耍我！我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信你的鬼话！”
兰焕百口莫辩，苦笑着哄她：“你别急嘛，试试不就知道了。”
真心都被当无赖，气得褚潇龇牙咧嘴，只差变成猫狠狠挠他。
“没把握的事还让我试，万一你死了我不得给你陪葬？我可不像你一条烂命怎么都无所谓！”
“哈哈，也不是没把握啦，我是严格按照章程执行仪式的，应该没问题。”
争执又绕回原点，没有可行的方法验证契约的真实性，也就无法检验兰焕是否在糊弄人。
褚潇的智商不允许她做无谓的浪费，眼看吃亏已成既定事实，纠结只会自困，理性很快收复失地，板着脸给事件画句点。
“算了，姑且信你吧。外面还有一堆麻烦等着我们呢，伊兰娜和堕神，你打算先对付哪一个？”
她觉得自己太客气了，严谨的表述应该是“这两个灾星哪一个会先来？”
兰焕忍住头疼装淡定：“伊兰娜暴露行踪，不会这么快出手了。我看我们现在最该防范的敌人是阿达尔。”
阿达尔要利用杜庆轩作恶，去查查龙德集团近期的动向也许有眉目。
小双井村的火灾和杀人案监护人们会做善后，褚潇便懒得过问了。
从上次回春浦被牵扯进杜家的灵异事件算起，这十来天她连翻对战天珠恶灵、神秘组织、恐怖分子、堕神、佛姑、杜庆轩等强敌，接二连三死里逃生，不是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纵有九条命也去掉了四条半。
游戏主角还能刷点日常呢，哪有不停打怪通关的，这回说什么都得好好歇两天。
她一发牢骚便收获了兰焕十足的怜惜。
“是啊，你最近太辛苦了，我请同事加强这里的结界，这两天你安心休息吧。”
他想摸摸她的头，怕惹恼她，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
褚潇仍不满：“你们那个结界更像是用来囚禁我的，就那么怕我出去干坏事？”
兰焕依旧妥协，给了她出入结界的权限，还允许她带吱吱同行。他不能消除对恶灵的戒心，叮嘱：“遛狗时得牵绳子，你出去时也要看好它哦？”
褚潇皱眉：“吱吱是我的朋友，不许你这么贬低它。”
她当着吱吱装义气，摆臭脸是在嫌老男人说话鸡婆，催他快去办事，至少24小时内别再出现。
到了无人打扰时，她仍静不下心休息，登录“蛾摩拉”，果然搜不到阿丽莎的旧帖和留言，她的ID也消失了。
询问几个曾是她“死忠粉”的网友，大家都不记得有这号人，说明记忆被伊兰娜修改过了。
她好歹是六维世界的亚神啊，再恨地球人也犯不着用人魂交换诅咒，这就好比踩到狗屎就恶心得砍掉自己一只脚，太荒诞不经了。
费解是因为掌握的信息不够。
没有无缘无故的疯狂，只有意想不到的理由。
褚潇鞭策脑细胞做发散运动，经过采集、整理、梳理，总结出一种假设。
伊兰娜和司渊有私情。
我是她用人魂兑换来的，DNA里肯定残存了她的能量，这些能量潜伏在潜意识中，通过梦境幻觉投射属于她的记忆。
她和父神缔结过共生契约，是彼此的灵魂伴侣，本该最珍惜对方。可父神一心保护地球人，甚至不顾她的死活……
褚潇想起梦中司渊在大祭台上刺伤伊兰娜放血补天的情景。地球屏障修修补补若干年，每次都让伊兰娜做那种惨烈的牺牲，她发疯黑化也情有可原。
顺理推之，又明白伊兰娜为什么要恶意捉弄余婉宁了。
兰焕说地球人的爱欲强大到能让高维人类迷失自我，伊兰娜定是在地球呆久了，在这方面受到同化，对父神的爱渐趋执着，受到残忍不公的对待便痛苦不堪，也因此更加憎恨地球人，同时反感来地球担任志愿者的星族。见余婉宁不听劝告，就用地球人的爱欲折磨她，其实那些苦都是她切身体会过的。
没错，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了，决定地球存亡的危机竟然是由办公室恋情引发的，我们的世界当真由狗血主宰。
褚潇寻思要不要把这些构想告诉兰焕，让他们对症下药，也许能治好母神的疯病。
可假若伊兰娜恢复正常，是否会剥夺她的生存权？毕竟以价值做衡量标准的话，高贵的神明比渺小的凡人重要得多。
到时兰焕还会保护我吗？他人微言轻，就算会也不顶用。
纵观局势，她深感自己死多活少，思维由外及内转向寄俯她的银发女神。
兰焕说父神要是事先知道伊兰娜的诅咒，肯定不会让我出生。他的判断基于父神和母神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若以二人有一腿为前提来分析就不尽然了。
以司渊的风评看，他本人应该没那么冷酷无情，对恋爱这事处于半渣不渣的水平。逼疯伊兰娜后他可能心怀愧疚，于是分裂灵魂制造银发女神来封印我的本性，以便保存种子，寻机挽回伊兰娜的人魂。
真这样我更是死路一条，绝不能让人发现银发女神，还得想办法永远困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