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山脚下的人头祭坑只是王都恐怖景象的冰山一角,通向山顶都城的坡道两旁，大小祭坛星罗棋布，向褚潇等现代人现场演示了商代人祭的繁多花样。
砍头、火烧、水溺等方式都算常规手段,至少能让人牲们“中场休息”。腰斩、刖刑、油炸等不能速死的献祭仪式更可怕,人牲们受诅咒影响经受这类酷刑时始终不能断气,整日在血泊油锅里爬行挣扎,痛苦无休无止。许多人精神失常,断手断脚乃至只剩半截身子,却不住疯笑,还因饥饿捡起自己和其他人牲的断肢啃食……
王都城门外是一片剥皮祭坛，十几个人牲被绑在木桩上，由刽子手轮流剥皮。
一群恶灵在祭坛的小广场上围城圆圈。圆圈中央浑身赤、裸的女祭司正披着血水未干的新鲜人皮癫狂起舞,卖力取悦它们。
圆圈边堆着几张晾干的人皮，被剥皮的人牲都还活着,苦等祭司帮他们穿回皮肤，短暂休息后接受新一轮的撕剥。
褚潇不忍细看这些非人惨景,忽听吱吱说：“那个刽子手正在剥他儿子的皮，其他被剥皮的人牲全是他的亲人。”
他能一眼鉴别人类的血缘关系,判断自然错不了。
褚潇见那刽子手下刀又快又狠，对人牲的挣扎嚎叫熟视无睹，比杀鸡还干脆，哪有半点父子情义？
连洛林都不住惊怪：“这也太狠了吧。”
吱吱叹气：“人类魔化后会丧失所有情感,厌恶憎恨曾经珍爱的一切，变得不再是自己。”
褚潇反向体验过这一感受，知道他恢复神识后再看这些场面时心有余悸,轻轻摸着他的鳞片抚慰。
又听洛林对身旁的老谢说：“我本来还觉得你的话有点夸张，现在看你说得还算保守了。对一般仇人也没这么凶残的。”
老谢头颅低垂,极力回避沿途景象。
褚潇看了不是滋味，扭身碰了碰他的胳膊。
“别着急，我们会找到方法拯救你们。”
老谢微微擡头，咬破指尖在吱吱背上画出几个血字。
陈思妍懂甲骨文，过来翻译：“他说大神庙的入口都被封死了，纣王的墓室里有一条密道通向那里，墓室藏在水底，只有克服恐惧的人能进去。”
褚潇问老谢是否去过那里，老谢摇头，又写下一行字。
“他只知道墓室入口的位置，没进去过，可以给我们带路。”
众人认为老谢是司渊选中的人，值得信赖，褚潇特别关照他，叮嘱：“待会儿我来保护你，记得跟紧我。”
达到山顶，坡道转为平直。道路尽头的王城气势磅礴，高度超过三层楼的兽骨城墙上镶嵌着数百种野兽的头骨，眼窝里装有抛光玄石制作的眼珠，如同活物狞恶地瞵耽来人。
五米高的青铜城门历经千年风吹雨打，表面堆积厚厚的铜绿，城门两旁各竖一根与城墙齐平的旗杆，都挂着一串编成鞭炮样式的人头，左边全是男人，右边全是女人。他们是殷商的旧贵族，被反叛者屠杀制成城门的装饰品，不生不死地过了三千年。
距离城墙二十米时，吱吱停下来，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袭向褚潇，像高能辐射带，再靠近身体恐会病变。
陈思妍说：“这就是当年阻挡我的结界，只有普通地球人能安全通过。”
她拍拍吱吱的脊柱：“格莱蒙德你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司渊的做法明显不合理，现在大家是战友，你必须跟我们共享情报。”
褚潇也觉得司渊一面安排老谢出逃，作为指点监护人的向导，一面又设结界拦截他们，两种行为自相矛盾，颇有挣扎的意味。
她恓惶地附和陈思妍催问：“吱吱，我是你最亲密的朋友啊，对我也不能说吗？”
吱吱比她们更苦恼，仍三缄其口。
“司渊可能看到了宇宙尽头的真相，造成信念崩塌。我怕说出来，你们都会步他的后尘。”
众人相顾吃惊，褚潇彷徨道：“伊兰娜也对兰焕说父神告诉她，造物神一直在欺骗大家，这么说她没撒谎？父神真的堕落了？”
陈思妍和洛林更在意那所谓的“真相”，假如公布于众就会动摇高维人类的心智，内容必定是颠覆性的。
洛林自言自语：“克洛丽儿的父亲在堕落前曾说‘六维世界的尽头是谎言’，难道根本不存在七维世界，也没有造物神？”
谜底尚未揭晓，他们的内心已受到恐慌侵扰，吱吱忙说：“你们别胡乱猜疑，只要牢记堕落以后的世界生不如死，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曹云璐还不清楚他们在纠结什么，紧张地观察四周，忽然指着城墙上方惊叫：“有情况！”
只见墙后涌出大片黑气，须臾弥漫天空。
附近走动的商人猝然静止，齐齐仰望黑气，接着用身边趁手的锐器割开自己的咽喉。
喷溅的鲜血没落地，逆着引力飞向空中，像有妖怪躲在黑气里吸血。
众人感觉邪能空前高涨，危机正蹑着步子逼近。
老谢飞快写字示警：“妖王之间常有争斗，开战前会命令所有人献祭自己，好获取足够的能量。”
城内的恶灵想必获悉了大颙的死讯，不会在这时窝里斗，褚潇断定本次“全体献祭”是针对他们的。
不旋踵，天上飘落丝丝的血滴，转瞬升级成瓢泼大雨。血雨中结界的轮廓显了形，众多长喙尖爪的恶灵从黑气里钻出来，凶形万状地扑向他们。
褚潇已蓄积好作战的能量，发招前一道包含万千霹雳的白光以百米海啸的形态越过他们的结界直冲城墙。
恶灵大军灰飞烟灭，地面重见天光。
“兰焕！”
褚潇欢呼着跑向坠落在前方的光束，迎接她的是熟悉温暖的怀抱。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兰焕微笑着用净身咒清除她身上的污渍，手指插入她的发根，帮她梳理乱发。
褚潇料定他气定神闲的背后藏着很多伤痛，兰焕否认她便着急检查，在他衣服上找到几个沾血的破洞。
“还说没受伤，跟那两个坏蛋打架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她心疼地抓住他，问敌人去哪儿了。
“他们往这边出逃，我和克洛丽儿一路追过来，刚好遇到你们。”
褚潇也很关心克洛丽儿，已察觉她就在同伴们那方，回头见她正站在吱吱跟前，僵若木石地与之对望。
兰焕来时便认出吱吱，猜到它被通道出口的防魔阵彻底净化了，眼下发觉克洛丽儿情绪波动，忙问褚潇：“吱吱跟你们说他堕落以前的身份了吗？”
褚潇让他直接读取自身记忆，兰焕了解后啧啧称奇：“格莱蒙德堕落前就是克洛丽儿的父亲啊。”
褚潇感染到双倍的惊讶，克洛丽儿担任地球监护人的目的是寻求跃升拯救父亲，先前她和吱吱打过多次交道都没认出彼此，险些与苦寻的亲人失之交臂，能
在此地团聚，想必双方的心潮都正剧烈翻涌着。
“难怪吱吱没留在通道里帮你们作战，他一定很羞愧，不敢面对女儿。”
吱吱对克洛丽儿的愧疚比她想象得多得多，当听到克洛丽儿颤声问：“父亲，是你吗？”
他慌乱地瞥开头，低声说：“情况紧急，司渊封锁了王城，我和你加上兰焕合力才能打开缺口。”
能与父亲重逢克洛丽儿喜出望外，按住激动听从他的建议。
己方齐聚，兰焕部署下一步行动方案，先由他和吱吱、克洛丽儿开辟入口，牵制城内的恶灵。其余人保护曹云璐去纣王的墓室，确保依南能尽快见到司渊。
来不及细说，西面南面的天际线上涌起黑气，盘踞在外地的大恶灵得知王都被入侵，率领部众赶来了。
“我们会挡住它们，你们快抓紧时间进城。”
兰焕三人在结界上凿出一个与城门体量相等的缺口，褚潇拉着老谢，陈思妍背起曹云璐，由洛林冲锋开路，进入城门。
城内一片破败，太多腥风血雨的暴、乱让这座原本宏伟的都城沦为废墟，残垣断壁占据街道，地面墙缝长满杂草藤蔓，得血水浇灌，长势格外茂盛。
成群昆虫和小兽围着随处可见的尸体大快朵颐，每走几步都能撞见堆积如山的碎尸，残存的破屋里看不到生活痕迹，这里的人们早已丧失神智，放弃茍且偷生。
老谢很熟悉城内的地形，指引众人穿墙钻洞，在极为隐蔽的地方找到通路。褚潇庆幸有这个向导，否则找路就会耗光他们的精力。
刚才兰焕和克洛丽儿的攻势惊动了城内的恶灵，它们倾巢而出围攻入侵者。
洛林和陈思妍相继在阻截敌人时掉队，褚潇不敢恋战，左手拉着曹云璐右手挽住老谢，打开结界乘风飞行，撞破一堵堵砖墙土围，一堆堆瓦砾残骸，来到一座被尸山包围的血池前。
血池约半亩见方，周围还残留着几根雕花石柱，以前可能是祭祀场所。
褚潇想商人大概经常在这里举行“酒池肉林”庆典，用人血酿的酒住灌注池塘，周围挂满劈成两半的人牲。
老谢指着血池，示意纣王的墓室就在下方。
褚潇还不会造防水结界，对曹云璐说：“曹警官，我们只能潜水进入墓室了，你还记得我教你的闭气法门吗？”
曹云璐直到这会儿仍拒绝与她说话，板着脸点了点头。
褚潇交代老谢：“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们的人来救你。”
她和曹云璐尽量不看血池上漂浮的尸块、内脏，屏住呼吸，一起跃进池水，快速下潜。
池底果然有通往深处的暗流，潜到七八米深，血水未沉淀下来，水质还算清澈。二人依靠手机照明顺着水的流向游走，进入一条狭窄的石头隧道。
穿过隧道，头顶悬浮大块亮光，曹云璐以为是出口，想游上去。褚潇一把拉住她的腿，使劲冲她摇头。
她用超感官探查过，光亮后是恶灵的巢穴，一只大恶灵正在巡逻，墓室也不在那里。
曹云璐比手势询问她该往哪个方向去，她靠憋气法，在水下活动时间比普通人长，可是坚持不了太久。
见褚潇指向漆黑的水底，她表示怀疑，担心那是死路。
褚潇用意识传音术与她沟通：“老谢说去墓室需要克服恐惧，这就是他所说的考验。我算了一下，游过去大概需要5分钟，你能行的。”
她们尽力下潜，用手机驱散黑暗，游过爬满蠕虫类丑怪生物的水底，靠结界躲避它们的抓扯，潜行数十米找到另一条隧道。
前路未卜，新的危险袭来，那巡逻的恶灵察觉她们踪迹，瞬移堵在隧道口，褚潇差一点被它的触手缠住，忙用光刃一顿乱捅，因用力过猛，腕上的手机卡扣松脱，手机落在了隧道里。
她顾不得寻找，待恶灵退却赶紧拉住曹云璐游出隧道。
水面就在上方十几米处，她们刚探头出水，正被那三角脑袋，锯齿如鲨，触手像无数绦虫集结的恶灵龇牙咧嘴俯视。褚潇预感躲不掉这一击，火速挡在曹云璐身前。
做好受痛准备，身后的水面强光忽闪，恶灵受惊，下口速度延迟了。
褚潇敏捷抢占先机，挥舞光束将它的大脑袋砍成两半，抓住曹云璐飞出水面，落在一旁的石岸上。
恶灵冒着黑烟融入水中，褚潇搜寻救命恩人，见老谢游上岸来，手里拽着她遗落的手机，惊吓恶灵的闪光就是它发出的。
惊喜如火花一闪，旋即被惊疑扑灭。
曹云璐反应也快，替她质问：“老谢，你怎么会用手机？”
王长庚说遗忘之地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外来者，这里没人见过这种先进的腕式智能手机，更不可能操作使用了。
老谢沉默以对，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似乎传递着犹豫。
褚潇仍相信他没恶意，温和询问：“是父神教你的吗？你见过他？”
老谢将手机抛还给她，肩头耸动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这是下定决心的表现。
他接下来的举动很吓人，双手抠住面具边缘用力往外拉扯，惨叫着将粘满血肉的面具撕了下来，弯腰忍着剧痛粗声喘息。
那张受损严重的脸接近骷髅，眼珠和牙龈都暴露在外，像剥了皮的人体标本。
褚潇想用法术为他缓解疼痛，走近两步，双臂被他紧紧抓住。
曹云璐以为老谢要行凶，忙捡起他扔下的面具做武器，上前对准他的脑袋高高举起，即将砸下时被褚潇高声阻止。
她看到老谢脸上的皮肉正在迅速生长自愈，几秒钟后修复成本来面目。
那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做梦也不曾想到还能再见的脸。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