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彧从没哪一晚如今晚这般焦头烂额。
打车往公司赶的路上,想电话慰问下那在KTV里落单的老友都不成——她的手机全程被方程的来电占着。
“为什么邀请人名单还没发到我的电脑上?”
偏偏她越是着急,前方车流却爬得比乌龟还慢。
水逆期明明都已经过了,怎么还能在这种时候碰上查酒驾大堵车?秦子彧瞄一眼前方车流,叹气的欲望都没了。
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拖延时间:“和您传过绯闻的不能请,和您在一起过的不能请,您没追上的不能请,没追上您的也不能请。CF,这个邀请人名单真的太难了。”
嘴上叫苦心里骂爹——一个好端端的服装设计师,为什么要不务正业去办摄影展?而且前段时间明明说个展办不了,怎么如今又能办了?
也难怪他的16春夏一出,都不需要她的大v号出面带节奏,就已经被业内人士群起黑之。去年五大刊,他的设计可全是一线大花穿着上主刊封面的,今年……就只斩获VOGUE一家的主刊,这都引不出他的危机意识?还在那儿忙着他的个展?
她可是在活动后台亲耳听某家主编对下面的人抱怨:“他再这么不务正业下去,ChaimFong这个牌子早晚flop……”
对于这家主编的预言,秦子彧当然是乐意至极,盼星星盼月亮都在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在吃之前,只能勉强翻着白眼听手机那头的方程用一贯欠扁又不标准的普通话在那命令道:“那你把已经列好的名单发给我。我先筛选这一部分。”
“我……”秦子彧只能硬着头皮信口胡诌,“我刚肚子饿,出去吃了个宵夜。我现在正在往回赶的路上……”
“……”
“……”
骂她吧!摔电话吧!
这样顶多第二天见到她给个臭脸,反正秦子彧也习惯了。可偏偏事态不肯如她意,秦子彧屏息等了半天,电话那头竟出人意料地——
“算了,我自己回公司拿。继续吃你的宵夜去吧。”
他倒以为自己这是破天荒大赦天下,却吓得秦子彧手机都险些掉了。
她的私人电脑也在公司!
她的大v号将在年末重磅盘点今年的五大刊封面,电脑里全是素材!!
他今年上封的那件“火鸡装”可是她的压轴好戏!
秦子彧手忙脚乱地摸包掏钱甩给司机,二话不说就奔下了车。
“不不不不不!我马上就到公司了,下了高架桥就到了!!!”
“秦子或,你为什么总和我对着干?”显然方程对她的反应格外不满,“我都说不用了。”
“我……”
“我已经要进停车场了。”方程说完,啪地就给她挂了。
此时此刻的秦子彧迎风站在高架桥上,听着手机里的盲音,脸上顿时失了所有血色。
远处就是写字楼,只有寥寥几个窗里还亮着灯——
他说,他已经进停车场了?
秦子彧猛的惊醒,在车流的缝隙间,拔足狂奔起来。
脚上的高跟鞋丝毫减缓不了她的速度。
堵车的队伍纷纷降下车窗,就这么看着这一仿佛横空出世的女人,在这大冬夜里披着件大风衣,还露着一截小腿,长发飘飘高跟袅袅,就这么在高架上以百米狂奔的速度,拉出一道美丽冻人的风景线,令人啧啧称奇之余,短暂地忘却堵车的烦恼。
今夜室外零下5度,秦子彧狂奔进公司大楼的时候却早已大汗淋漓。一路刷卡进入除了保安以外再无他人的的大楼。
气喘吁吁地跑进电梯间,光滑如镜的电梯壁倒映出的哪个女人,跑得头发都黏在了脸上,口红也飞了,假睫毛也掉了,简直惨不忍睹。
比之更惨不忍睹的,当然是——
秦子彧看一眼隔壁电梯,那楼层指示灯蹭蹭蹭地往上跳,最终停在了32层。
秦子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自己面前的电梯门一开她就急不可耐往里冲,连忙按下32层。
电梯明明在平稳上升,秦子彧却仿佛在坐过山车。自己之前从未把私人电脑带到过公司来,若不是最近加班加疯了,她的微博公众号都闲得快要长草,她何至于要利用上班的空档偷偷用私人电脑码字?
幽静的走廊忽然响起“叮”地一声轻响,电梯应声抵达32层。一串脚步声慢条斯理的出了电梯,电梯的灯光映着他的背脊,在地上斜出一道倾长的剪影。
个展即将顺利开展,方程自然心情大好,也不跟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助理计较,刷卡进了空无一人的公司,轻车熟路地直奔助理室。
办公桌上放着台笔记本,方程正要打开,视线却一斜——
办公桌底下竟然还放着一台电脑?
两台电脑长得一模一样,方程琢磨了一下,摸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竟然没通,只有冷冰冰的提示音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方程只得收回手机,自行打开搁在办公桌上的那台。
原本处于休眠状态的电脑屏幕点亮,一张自拍瞬间映入眼帘,吓得方程立马就把电脑给关了。
简直精神污染。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符合他那助理一贯的行事作风——工作马马虎虎,每天却把自己穿搭成那个样子,真当自己是ITgirl?
用自拍当屏保也就不足为奇了。
方程抽出办公桌底下那台电脑,眯着眼睛犹犹豫豫地打开,万一又出现什么辣眼睛的自拍,他好第一时间合上电脑。
索性这台电脑既没自定义屏保,甚至连密码都没有,方程顺利进入,正要找寻文档,握鼠标的手却是一顿。
电脑桌面零星放着不下20张图片,可方程一眼就揪出了其中一张——
那构图那色彩……
怎么分外眼熟?
鼠标带着疑惑移了过去,即将点开的瞬间,就被人扑倒了。
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道连带着方程和他身.下的转椅一道,往后滑出几米才堪堪停下。
方程慌乱之下擡眼一看,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就是刚才那张辣眼睛自拍真人版?
这人压在他身上,夯吃夯吃地喘着气,胸腔随之剧烈起伏,以至于方程瞬间被掏空又瞬间满血复活又瞬间被掏空。
眼睛往下20厘米,身体某处的感知默默传来一个更强大的数据,就这么轻易地将其余一切淹没——
34C。
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又无声地暗下去,谁也没空去看那则随之隐去的微信——
“小钟钟,我对不起你,我可能赶不回去了,你今晚先回家……周末!周末我一定给你补过生日!”
陆觐然余光瞥见那手机亮了又灭,再看一眼沙发上正砸吧着嘴的醉鬼,放弃了叫醒她的念头。
这醉鬼插蜡烛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门外看着,那画面未免过于寥落了些。
偌大一个包厢,一人一烛一蛋糕,盈盈一簇烛光脆弱地闪烁着,这样就算许了愿也实现不了吧。
你到底想许什么愿——
陆觐然看一眼这醉鬼。显然她现下这状态是不可能为他答疑解惑的。
此处真实的静谧怎么也好过隔壁虚假的繁华,陆觐然收起离开的念头,一矮身也坐了下去。
他坐下时沙发稍有震动,旁边这女的头一歪,就枕在了他肩上。
陆觐然撇眼看她,没把她拨开。
就算是……给她的生日福利吧。
他刚托住她脑门时手背不小心沾上了奶油,陆觐然尝了尝,味道还行。
可就在这时,枕在他肩头的那颗脑袋突然一动,陆觐然被怼了这么一下,手背上的奶油直接搓到了嘴边。
陆觐然不满地看向这醉鬼,谁料这醉鬼已经睁开了眼,就这么自下而上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说睡就睡,说醒就醒,这女的什么构造?
她一动不动,陆觐然被盯得心里发毛,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别开,一眼就瞅见了桌上的纸巾盒,起身去抽纸巾的当下却被她扑倒了。
她还是那样目光如钩。距离太近,陆觐然终于发现她其实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嘴上的奶油。
几个意思?
想要奶油,桌上的蛋糕上多得是,犯得着争他嘴上这一亩三分?
这个疑问还未彻底划过陆觐然脑海,就已生生被拉成一片空白——
这女的跟猫似的,舔他嘴上的奶油。
细细地舔舐,满满地品尝。
陆觐然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双唇竟如此绝妙的感知器.官,那柔软的接触几乎是顺着七经八络抵达四肢百骸,陆觐然僵了片刻,一把推开她。
可能真的太过震惊,一点力道都没有收,她被他推得仰面跌向茶几。
她的后脑勺就快磕上大理石的桌角,她还全然未觉,陆觐然却眼底一慌——
她要是真磕上去,生日就得在医院里过了。
算了,就让她在医院过吧,与他何干?
陆觐然前一秒还想着撒手不管,下一秒却本能地伸臂一揽,一只手稳稳拖住她后脑勺。
另一手一把扯过桌上的纸巾,狠狠擦掉嘴上残留的奶油。
他今天出门是没查黄历么,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事?
服务生已经在他的车停在了KTV门口,陆觐然刚要开车走人才发现手机落在包厢里,只能回去取。
为了防止这女的再作妖,陆觐然特地把安全带给她系上,锁死了车门,只留一线车窗缝给她,这才安心下了车。
去也匆匆,回也匆匆,不料竟在门口碰见了萧岸。
彼时的萧岸正低着头看着手机,那低眉深思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过生日的欢愉。
陆觐然这才想起这位萧大设计师和车里那小疯子颇有渊源,下意识地望一眼自己那停在不到三米开外的车——
副驾驶座里那人只在车窗上透着半抹剪影。而萧岸依旧在执着地看着手机,既没发现他,也没发现他的车。
可陆觐然要走向自己的车,必然经过萧岸,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了:“你怎么在这儿?”
明明早已看见萧岸了,却还要做一副刚发现他的样子,为了应景,语气里还带着些许的诧异。
萧岸倒是真的这才发现他,豁然擡头:“出来透透气。你这是要走?”
透气都透到KTV门口来了,想必包厢里的热闹对他来说不过是徒增压力……陆觐然抱歉一笑:“有点事得先走。替我跟子期姐说一声。”
简单的寒暄就此打住,陆觐然很快上车离去,萧岸也重新低头去摆弄他的手机。
不过是一条四个字的短信而已,萧岸早早地就编辑好了,收信人号码也早已填好,是个131开头的老手机号。可是这发送键按与不按,却足足纠结了他一晚。
萧岸叹口气的工夫,陆觐然的车正从他眼前驶过。萧岸只是无意一瞥,似乎……副驾驶座上睡了个女人。
那身影连同车子一道,从萧岸眼前一闪即逝,萧岸重新低头,一咬牙,终于点下发送键。
至于结果,萧岸早料到了——
系统提示发送失败,对方的号码早就成了空号。
他送出了祝福,而她永远收不到。这样也挺好……
萧岸笑笑,笑容里有多少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生日快乐……”
钟有时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十几岁,她在秦子彧刚考上大学那会儿,一起去喝大酒,依稀记得她在秦子彧的鄙视下四处乱窜又笑又跳,还唱了半天《江南皮革厂》,别提多开心。
却突然打开了地狱之门,门里全是陆觐然。
他拿着米兰的那把餐刀,要割她的小脏辫……
钟有时立即就吓醒了。
眼睛虽然还看不太清,但脑袋底下分明是柔软的枕头,钟有时刚启开一条缝的眼睛又安然地闭上了,侧个身呼唤救援:“老秦……”
声音却哑得细如蚊鸣,宿醉真是上火又上头,钟有时清了清嗓:“老秦……”
没有回音。
钟有时等了等,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睛。
登时眼就直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玻璃幕墙,窗外的的建筑鳞次栉比,但都高不过此刻钟有时的视线。
钟有时一下就窜了起来。
周遭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床边的收纳、墙上的壁画,一切的一切只指向一种可能——
她被“捡尸”了。
钟有时下了床,都顾不上趿上拖鞋。
迷宫似的房子,既找不着人也找不着出口,好不容易耳边传来些许动静,钟有时顺着这动静从西厨房穿到中厨房,却是位阿姨正在做早饭。
可能她太过震惊,以至于没发出任何声音都已经打扰到了那位阿姨,她回过头来看向钟有时。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醒啦?”
她该怎么回答?
“他在衣帽间呢。”
她怎么知道她想问这个?
不仅如此,阿姨还悉心地为她指了方向。
整个房子里钟有时都没找到什么利器,返回的途中抄起西厨里搁着的红酒,这就勉强用来防身了,直奔衣帽间而去。
衣帽间里果然有动静。
里头果真站着个男人,钟有时顿时心如死灰。
刚重整旗鼓又顿时犯了怂。
这人个子高,肌肉分明,肩胛骨蔓延而下的流线型她一看就打不过。
思前想后唯有偷袭。
这男人背对着她,上半身裸着,下半身一条西裤,正在成排的衬衣架上挑选。
钟有时抄起手里的红酒,猫着腰过去。
她小心翼翼不惊扰目标,却刚近了对方的身,就被自己生生吓得愣住——
是的,被偶然瞥见的、一侧镜中的自己吓得生生愣住。
她的小脏辫呢……
钟有时手一抖,武器就掉了。
眼看酒瓶要落在地上砸个粉碎,一只手斜刺里伸来,险险接住酒瓶。
“你到底要摔我多少东西?”
那人边说边擡起头来,表情和声音一样不满。
钟有时僵硬地看过去。
即便这男人顶着张陆觐然的脸,都不足以令她更加惊讶——
“我怎么成这样了?”
她看着镜中自己。
感觉被掏空……
陆觐然面无表情耸耸肩:“你自己说要剪的,我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