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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陆觐然约她共进晚餐。她没有拒绝。

    吃饭的时候老秦还发微信说她难得地准备亲自下厨,问她晚上想吃什么,钟有时回了句:我已经在吃了。

    顿了顿,又发过去一句:和陆觐然。

    老秦立即秒回三个惊叹号。

    半晌,老秦又回了句:什么情况?旧情复燃???

    旧情复燃?

    钟有时默默咀嚼了一下这个字眼,把手机揣了回去。

    只是,真要旧情复燃的话,怎么可能晚上10点不到,他就已经把她送回了家?

    陆觐然的司机把车稳稳地停在了公寓楼下,一片安静之中,钟有时下了车。

    却在这时,陆觐然叫住她。

    钟有时脚下一顿。

    一时之间,钟有时脑子里闪过无数种他可能会说的话,可他只欲言又止地来了句:“我……”就一顿,收了声。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索性改口道,“和觐然基金的合作,你会答应么?”

    钟有时多少有些失望,却不知道自己这丝失望究竟是因何而起,她想了想,回头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

    这话说得极妙,带着诱惑人心的不确定性,陆觐然看着她轻快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入口,不由抵唇一笑。

    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这话俨然成了钟有时近来的口头禅。

    Timeless、觐然基金与泰瑞基金的合作协议正式签署的那一天,陆觐然得空问她:“timeless正式进军北美,总有一天会威胁到coulisse的市场,你和罗淼应该有打算辞去Coli设计总监一职了吧?”

    她也只是说:“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

    其实都无需她“下次”再告诉他,钟有时回到纽约第一件事就是对外宣布,她和罗淼将不再与coli续约,专心经营自己的品牌。

    卸任coli设计总监一职的消息一出,引来了不小的轰动。但这一切她和罗淼都早已做好了充足准备。做这个决定之前,她和罗淼彻夜长谈,他从来都无条件支持她的决定,这次也不例外,“你放心,董事会那边,我来搞定。”罗淼说。

    虽然徐子期看在罗淼的面子上没有对外声讨,但也不乏好事者给她和罗淼打上“忘恩负义”的烙印,绘声绘色地描绘她和罗淼是如何在成功跻身纽约时尚圈之后,一脚踢开老东家的。

    钟有时可没空理会这些流言蜚语,三个月后的纽约时装周才是她现在最需要关心的事,她和罗淼将携timeless在纽约时装周上打响进军北美的头炮。

    她和罗淼与timeless的高级设计师、助理设计师轮番开了一整天的会,回到公寓已经筋疲力竭,想到助理早上特别气愤地告诉她coli官方INS清空了和她有关的所有内容、只留下了一张新任创意总监的照片,她也没精力点开INS看个究竟。

    正瘫在沙发上,门铃响了,她也挣扎了半天才起身去应门。

    本应该待在北京的陆觐然,如今,眼下,却出现在了门外。

    他左手一瓶香槟,右手一个纸盒。钟有时眉一皱,俨然在问他怎么会在这儿。

    陆觐然提了提手中的纸盒:“为了祝贺你离开coli。”

    钟有时还以为纸盒里装得是蛋糕,不成想打开来一看,竟是红红火火的小龙虾。

    她剥了一个之后完全停不下来,纽约竟然有这么正宗的小龙虾?她还真是挺意外的,嘬着手指问:“哪买的?”

    “簋街。”

    “啊?”钟有时还以为自己听错。

    “就是你在北京的时候总光顾的那家店。”

    钟有时诧异地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没说出来。所以,这小龙虾跟着他一路上了飞机,来了纽约,再进了她的五脏庙?

    “可惜二锅头没法带上飞机,不然再给你带瓶二锅头来了。”他喝了口杯中的香槟,不无可惜道。

    钟有时默默低头剥小龙虾,不说话了。

    听他的声音隔着这满屋子的热辣香味传来:“下个月的纽约时装周,有信心么?”

    钟有时这才擡了头,可她刚要回答他,就被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打断:“你该不会又打算下次见面再告诉我吧?”

    钟有时笑笑,“本来看在小龙虾的份上,打算告诉你的,可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她刻意将音色拉得慢条斯理地,“就下次见面再告诉你吧。”

    在外界的一片纷纷扰扰中,三个月时间过得很快,纽约时装周也临近开幕了,timeless作为官方日程的首日大秀,将在纽约无畏号航空母舰上举行。

    这场对timeless来书欧有着划时代意义的大秀,每一个环节都不容许出错,就连受邀的宾客名单,她都再三亲自确认。

    终于,她要在这个带着多元化基因的城市里为自己的品牌打出一片天地。

    开秀前三天,宾客们纷纷抵达纽约,timeless特意包下了半岛酒店顶层的玲珑酒廊举办鸡尾酒会,招待贵宾。

    这是一座充满了上世纪30年代老上海风情的中式酒吧,按照上世纪著名上海名媛玲珑女士的奢华豪宅来设计,在整个曼哈顿都算独树一帜。

    钟有时招待了一圈朋友,多少有点疲惫,把场子交给罗淼,自己偷摸躲到露台歇会儿,露天繁星之下,放眼望去尽是中式红木床架做成的室外沙发,只是钟有时没想到,沙发上半躺着个熟人——

    其实也不算太熟,但她还是能一眼就认出,那是宋栀。

    宋栀是她邀请的,一来宋栀在华人圈里名气够,请她看秀,也算宣传手段之一,二来宋栀都不计前嫌邀请她参加婚礼了,她若再对人闪闪避避,实在是自打嘴巴。

    这么想着,钟有时也就暂放芥蒂,朝宋栀走了过去:“你怎么一个人躲这儿来了?”

    宋栀闻言回头的速度有些慢,脸上有着红晕,看样子已经喝憨了。

    钟有时刚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入座,就见她晃一晃手中的酒杯,酒面上仿佛碎着点点星光:“你选酒的品味真不错。上次你参加我的婚礼,送我的那支冰酒我和我老公都很喜欢。”

    她和宋栀算不上陌生,但也算不上熟识。钟有时也只能笑笑,客套地回:“喜欢就好。”

    “你和觐然,现在怎么样了?”

    钟有时一愣,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宋栀应该也看出了她的疑惑,微微一笑:“婚礼那次,是我特意让宋姐邀请你的,因为我知道,他一直很想见你,但也一直很迟疑。我不妨帮他一把,也推他一把。”

    “……”

    “……”

    夜里的风明明一点也不冷,钟有时却不由自主地搓了搓犯凉的胳膊:“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个?”

    “因为我不希望你心里一直有我这么个心结。”

    “……”

    “其实我很清楚,他当年对我,更多的是执念。因为他从没在女人手里失败过,而我第一次让他尝到了挫败的滋味。他误把这一切当做他还放不下我。你也知道陆觐然这个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完全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

    这点钟有时倒是赞同,陆觐然这人吧,就一个字,倔,一头驴似的。

    而她和宋栀聊到陆觐然的时候,竟能如此投契,这倒是钟有时始料未及的。

    宋栀见她并不排斥这个话题,便饮一口酒,又继续道:“我原本一直以为,你只是他为了摆脱对我的执念而紧紧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而已,那个时间点上,随便出现一个女人、就算不是你,他也一样会紧紧抓住不放。但后来我渐渐明白,我错了。”

    宋栀不再看她,只半躺着仰头看这漫天晴空:“你能让他开心,让他难过,甚至让他惶恐让他胆怯,这些连我都做不到,你却做到了。所以,他是注定会爱上你的,有我没我都一样。”

    宋栀离开了露台,留钟有时一人在漫天美妙的夜景下,消化她的那番话。

    直到耳边依稀传来慵懒的沙发音乐,钟有时才收了神,回头一瞧——原来是连接室内外的落地窗被人推开了,音乐才泄了出来。

    而推开这扇落地窗的人,正是方才宋栀口中的那位倔得不行的陆先生。

    他低头看一眼她脱在沙发边的高跟鞋:“累了?”

    钟有时点点头。

    “我送你回去?”

    “我是派对的主人,哪能先走?”

    这女人还真是,怎样都不满意……

    她半躺在沙发中,跟个老佛爷似的将手伸向他,示意他拉她起来,陆觐然失笑着摇摇头,还是照做了。

    看样子她是打算蹬上高跟鞋,重新回室内去应付那帮客人。陆觐然眉梢一扬:“你不是说你累了?”

    “累也没办法啊,我得尽够地主之谊。”

    可惜她这一晚上穿着高跟鞋满场飞,脚都有些肿了,蹬不进鞋里,只能弯下腰去,用手勾鞋尾。

    可她刚准备弯腰,腰就被人蓦地一揽,人就这么在陆觐然怀里站直了。

    隔着一个眼帘的距离,他平淡地说:“那按理来说,我是你最重要的客人,你要尽地主之谊,应该也是对我‘尽’吧?”

    “嗯?”

    “陪我跳支舞。”

    她赤着脚该怎么跳?

    只能踩在这个男人的鞋上,任由他带领着,一切都交给他。

    室内传来的音乐声似有似无,她在他耳畔的呼吸也是似有似无的。

    酒气氤氲,气氛太好,陆觐然贴着她的耳侧:“问你个问题。”

    “什么?”

    “还爱我么?”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一僵。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

    她沉默了很久,陆觐然也没催问她,只静候着答案。终于,她仰头看他:“不知道。”

    他眉宇间并没有错愕,看来这个答案他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经历了两年的空白期,任谁都会迷茫。

    他也就没再针对这个问题多说什么,重新恢复了舞步。

    只是看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钟有时看着他,一时语塞。

    夜幕下,一切都变得慵懒,连她此刻惊疑的样子,都透着股懒洋洋的性感。

    他的声音,却那么清明,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融入其中:“等下次见面,请告诉我答案。”

    他的身后,仿佛矗立着整个为她而存在的、繁华世界。

    一周后,Timeless第一场纽约大秀开秀。

    这次纽约秀场的灵感来自于罗淼最喜欢的击剑运动,依旧是timeless爱用的黑白灰,但是较过往的设计,这次的设计更加强调硬朗的线条。

    陆觐然作为timeless的最大合作伙伴,自然是坐头排最佳看秀位置。

    这个女人,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之前那个问题——

    “下个月的纽约时装周,有信心么?”

    她的信心,写在她的每一件作品中。

    他见证着她一路走来,从籍籍无名到初露锋芒,再到如今的独揽大局,从容不迫。

    当年那个屁颠屁颠地尾随他回国,在入关时假模假样地对他招手示意的女孩子,是否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大秀结束,钟有时和罗淼作为设计总监带领模特们上台致谢。

    罗淼已经习惯把发言机会留给她了,而她拿着话筒,从容不迫地停在万众瞩目的中央。

    她早已准备好了英文的致辞,说得行云流水,最后以一句“thankyou”结尾,干练不拖沓。

    在场所有人都准备要鼓掌回应了,她的话筒却没有放下:“我,还有些话要说。”

    她突然切换成中文,刚稀稀落落而起的掌声,又全疑惑地停了。

    “有个人,问过我一个问题,我答应他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他我的答案。”

    “……”

    “没错,就是现在。”

    一直从容不迫的新锐设计师,终于在这一刻,显露出了一丝紧张,她舔了舔下唇,把话筒换到另一只手上。

    台下的陆觐然,那始终浅淡的目光,也隐隐的有了一丝波动,此时此刻站在台上那个有些手足无措的她,才是他熟悉的。

    在他面前,她没有变。

    还是那个莽撞行事、小心使坏,令他不自觉内心柔软的女孩子。

    “我的答案是,”钟有时深深地吸了口气,稍稍调转方向,一眼就锁定了头排看秀的某一隅。

    他也在看她。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

    “好。”她说。

    ——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好。

    只是这一次,请不要让我等太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