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第五个火葬场
玄穹天,高妙境。
随着那一座玉龙八极的婚辇从青冥深处穿行而来,光景华灿,吉音阵阵,诸天六界皆是心神一震。
而天阙众神大尊同时松一口气。
——没被抢婚就好。
不然还有得乱呢。
这其中最尴尬的要数佛国观音梁折鹅了。
原本婚宴嫁娶、合契双道一类,她们佛世是向来不参与的,除非是掌管男女生育一事的子孙娘娘,催生娘娘,她们的赐儿寺每到一处,必是儿孙满堂,四地同欢。但天阙神种又不似凡间男女,需要求儿女傍身,而且诸世信仰各异,天阙孤高独尊,就更不会供奉佛国香华。
但总有意外。
当那修罗种宴享被炼化成天子剑之时,镇压在庙观里的梁折鹅也随之解脱,她顺利回返圣陀天宫,然后就从其他小佛姬的口中听闻了一桩奇闻!
——凤凰天的第六小阙皇,明康无伤,竟要以无尽寿夜来供奉佛国香华!
只为救得那神台坍塌的郑阴萝!
没有一尊佛,一座观音,一擎罗汉,是敢接这桩神天因果的。
凤凰天的无尽寿夜,便是一座延绵不绝的长生高塔,早在佛道出现之前,他们就是洪荒万世的称道者!
这样被辰夜眷爱的长生种族,只会为挚爱者编起他们的长生情贞辫,供起他们的长生不眠夜,旁人若想夺取,哪怕是佛陀观音,都得付出极大的代价,稍有不慎,就是轮回湮灭,再无后日!
因此小凤皇赤无伤那惊天一愿,至今还高悬在圣陀天宫的万愿殿里,无佛能翻阅,无风肯聆听。
紧随其后的,就是梁折鹅在庙宇里被迫受的那一愿——
极祖与太阴小帝君的情缘!
梁折鹅都麻了。
这太阴小帝君身边怎么净出情种?
在高妙境的伏光廊中,梁折鹅也见到了证无情神道回归的极祖张玄素。
雪发披白鹤,足踝之侧燃着两盏青绿月山,果真高寒凛冽,无人敢近。
听闻前些日月,祂曾经从下界收了一名俏女徒,资质愚钝,却对祂爱慕非常,浑似当成丈夫来供奉,梁折鹅偶然翻阅姻缘典,甚至看见这一对悄然接近的神妖名姓,这让她又惊奇又困惑。
极祖跟小帝君都牵不上的姻缘红线,怎么这草妖女徒却行?
难道姻缘典也注重均衡,喜欢强弱匹配?
纵然她知道情缘一世向无道理可言,可这小草妖不知是哪里借来的运数,能攀天之极数,竟能与月宫大尊长有这一丝情分的牵扯!
说来也真是奇怪,他们诸世天之骄子极多,但不知为何,骄子蒙尘落灰,总是这些普通生灵不劳而获,就得了磅礴的运脉,但他们又缺乏底蕴与眼界,运脉到了他们的身上,就只剩下最寻常的用途。
要么坐享其成,不费吹灰之力,坐拥三千粉黛,要么变成绝色佳人,觅得如意郎君,求得子孙满堂。
直到昨日,她才知晓,原是那小草妖,还未化灵之时,那一颗草种随风飘荡,埋到月宫极祖的窗边,祂在窗边还养了一株情梅,日夜细心照料,只是那太阴小帝君将这极祖囚禁在二十四山内,逼得祂证那无情神台,又久久不来,惹得祂相思成疾,卧疾在床。
情梅临近枯死,祂也心生死志。
关键时刻,那草种破芽而出,用自己的芽液,一点一滴救活了红梅,月宫极祖心有所感,重新入了神道。
这才将这小草妖带在身边,授她苍生神业。
然而就如她前方所言,这等庞大运脉落在普通生灵手上,有时也是一场过度膨胀的灾难,小草妖仗着有救命之恩,竟在罪笏之中对太阴神国动了手脚,如今被流放出了神洲,错失了原本的登天机缘!
而在姻缘典上,极祖的神国之名也如昙花一现,就此消失不见。
梁折鹅有预感,怕是此次之后,极祖不会再收女弟子,也不会再有情缘红线。
“……不行,元幼平,我不想在西天佛前做。”
梁折鹅好不容易才理清了这诸天复杂凌乱的情缘大网,忽然神海之中听到一声愿,这次是来自于魔世的大皇练星含,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你们到底能不能放过我这个可怜的观音?!
我不送子,也不催生,就更不会管你们的床事如何了!
佛国观音痛苦闭眼,表示她深受迫害,心力交瘁。
等梁折鹅双目再度掀开,不经意又掠过了一道身影。
白昼龙潭之间,横着一段春山秋水狐貍腰,那一尊红衣生灵夺得天地钟灵毓秀,慵懒地侧卧在白石之上,侧胸垂下一根细细鼓鼓的小鱼骨辫儿,绑着粉粉茸茸的小花绳,此时他正百无聊赖,手指缠起那一根小骨辫儿,逗弄着潭里的小龙鱼。
天穹之外,仍有无尽神国还在堕落,而参与婚宴的诸天生灵都悬在一根紧绷的丝线之中,生怕出了岔子再度被祭天。
他们无形焦灼难安,偏这头男狐貍精,快活得跟个什么似。
——好一头美艳畜生。
众灵既惊叹他的绝世美貌,又暗暗谴责他的散漫无礼。
似乎对远处的目光有所察觉,那春山秋水腰潋滟横来一眼。
男狐貍精:‘唷,乖徒孙也来抢婚了?没看出来啊你是这种的观音。’
男狐貍精:‘这样,那小太阴归你,我得抢了郑却祸去。说了一起当万年孤狼,他怎么好意思丢我一个孤零零,自己跑去跟妹妹洞房?真是为老不羞!’
梁折鹅:‘……’
够了!
你个老东西也差不多!
都是自家的就别来迫害老娘了!呸!我佛慈悲!刚才您老什么都没听见!
容雪诗又敲开一纸黑扇,微遮半边丰润淡亮的薄唇,只在寸步之间,就落到了这一尊佛国观音的身侧。
他扬着黑扇,压低声嗓,“怎么?乖徒孙不愿?这样,那妹妹归我,哥哥随你处置。当然,郑却祸除了妹妹,向来是吃硬不吃软,你得小心为上,别断了你脉的传承,不然你那小老头得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梁折鹅微吐灵息,冲着红衣生灵微微欠身。
“见过菩疆,神秀浮图,佛皇太师祖。”
她用的是佛音传颂,没让诸天生灵知晓。
她们圣陀天宫以老天佛为主,共有三尊圣佛,六尊佛皇,其中老佛皇菩观因为批命郑太阴一事,陨落在玄穹天,佛世因而元气大伤。而眼前这一尊红衣生灵,正是三万年前离家出走的少年佛皇菩疆。
说什么,诸世女菩萨那么多,他想去瞧一瞧芳颜,抱一抱小腰!
差点没把老天佛气到当场圆寂!
偏偏此人悟性绝佳,天生的法相金身,少年之时就得成神秀浮图,是与那东陵共主齐名的天骄人物,也是佛世最为年轻的、也最为华艳的无上佛国。
容雪诗有些玩味,“那老东西还没舍得把我除名呢?这么惦记着我,难不成我真是他亲儿子?要是妖世被我玩没了,倒是可以回去继承祂家业。”
梁折鹅:“!!!”
他们勤勤恳恳主持大业的老天佛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收了太师祖这一尊空前绝后上天入地都绝无仅有的浮华孽障入了这空门浮屠!!!
梁折鹅被迫摆出假笑,“您说笑了,您金刚不坏身犹存,并无破戒。’
容雪诗扇骨抵着下颌,“都怪郑却祸,管天管地还管我吃不吃荤,他倒好,吃上了就把我踹开了,浪费我大好拥抱女菩萨的光阴。”
梁折鹅:“?”
她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啊?
你们一个清冷高神,一个禁欲佛皇,私底下玩到一起,都这么放浪的吗?
这到底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
梁折鹅强忍着清理门户的冲动,“不知太师祖来天阙玉台,可有要事?”
容雪诗奇怪看她,“难道小梁徒孙你不是蹭吃蹭喝的?最近却祸他妹杀了佛家威风,你们信徒流失,大家手头都紧的吧?”
小梁徒孙:“……”
我们还没有您老人家这么不要脸!!!
“啧,来了,我倒要看看,郑却祸被他妹压着拜堂,是什么好脸色。”
在诸天鼎沸的恭贺声中,容雪诗眼尾曳出一道流光,漫不经心摇动目光,“乖徒孙,说好的,哥哥归你,妹妹——”
他顿了顿。
绞金颈环后那一只玄武蝉荡到小天帝的腰间,仿佛又从天地飞到他的眼前。双架殷红龙角顶起了那一层神梦嫁纱,纷纷扬扬的流光细褶,披拂了整座太阴神国。她从他身前走过,戴着帝冠,披着红纱,牵着她的哥哥,没有看他一眼。
形同陌路。
心神刹那微紧。
容雪诗唇齿微动,溢出碎声。
“……不对。”
梁折鹅感叹道,“是不太对啊,虽说神主不是太阴帝君的亲哥哥,不,现在该称元启天帝了,只是兄妹一朝变为道侣,委实有些违和。”
不过她仔细又瞧了瞧,这俩尊高神打破神台隔阂,阴阳彼此融合,哪怕没修过欢喜小禅天,也该享了一场甜鱼蜜水,否则灵息吐纳之间,不会这样紧缠追逐,互相喂养,已经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
容雪诗摩挲着纸扇纹路,眯起双眸。
他眉间的红菱印微微发烫。
“……不对,很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湿润在耳尖的红花,颈后错乱的发丝,夜里灼灼欲燃的蛇瞳,游行在身上的细腻涎水,在指尖比对着的蛇狐幼崽手影。
以及,他剜她龙骨之时,她痛得弓起他吻过千遍却鲜血淋漓的后背,呼吸几乎是死寂一般。
蓦地,她回头,看他那一眼——
全是阴狠与恨。
没有爱意。
纷乱的,零碎的,深处的,记忆,在这一刹那间被剥开云雾,骤然叠印起来。
梁折鹅吃了一惊,这没心没肺的太师祖,怎么陡然之间失魂落魄起来?
前一刻他不是还幸灾乐祸得很么?
不等她仔细琢磨,那一支戴着粉桃琉璃佛珠的手腕越过她的视线,隔着一层殷红的薄纱,勾住了阴萝挂在腰后肌肤的那一条艳明夜旋覆花腰链,当它随着腰骨摆动,又好似一条蛰伏在金灯夜焰里的花蛇。
……嗯?
阴萝带着腰心花蛇蓦然回首,就撞进一双暗潮涌动的翘狐貍眼。
“妹妹,你好像,结错了契。”
——锵!
变故突生。
黑纸扇里射出一刃薄冷的寒光,极细长秀美,直抵住高神郑夙的颈带喉玉,激起玉声泠泠。
“好像,也拜错了天地。”
这男狐貍精手腕白暖如亮釉,旋转剑锋,温柔极致落了尾音。
“是吧?……我那主持高堂、背妹妹出嫁、又瞧着妹妹洞房的内兄?”挚友笑着捅刀,“监守自盗,可不是神族的作风,也不是你郑却祸的一贯清正手段。”
“容兰麝,你醒了?”
可惜,醒得太迟了。
郑夙指腹微凉,顶着妹妹下唇缀着一枚小蚌珠,他熟悉她的腔蛇活动,指尖钻进去,轻而易举就摁住了她那软软黏黏的舌尖,将魔种留下的情印消弭干净。
“我盗了,欺了,夺了,那又如何?”
郑夙鹿头骨面具之下的眉梢极轻、极漠然地挑动,顺圣紫的长长丝绦掠过阴萝的唇珠,似亘古的夜雪染了一点诡秘阴森的猩红。
“我的妹妹,是我亲手养大的心上人,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