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最后修罗场
深夜,第十三区,观月站。
阴萝站在街边,仰头望着远处的庞然大物。
那一轮周正硕大的冷蓝绿色的月盘高悬在丝绒黑夜幕里,阴影却若隐若现,依稀能看见月亮的边角昏睡着一头精瘦乌鸦。
第一区,神都月鸦!
链接玩家精神核心的终末之站!
阴萝压了压兜帽,手掌摆在腹前,正要结出跳跃的手印。
“轰隆隆——”
从后头炸开一尾轰鸣,突兀的,越来越响。等等,怎么像是冲着她来的?
阴萝回头去瞅,身旁就猝不及防擦过一道热风。
她小腰一紧,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强行抱住,揽得双脚离地,那半碗小臀也颠簸着,倒进了对方的腰胯里。
她:……?!
这样猖狂的行径,只是惹来路人几眼诧异。
猎手毫不恋战,抢了她就跑。
哑光黑的城市重型机车疾驰在街道人群里,如同一头横冲直撞,又保持了几分理智的性能野兽,在极限弯道里来了一把漂移过弯。
“漂亮喔!”
路人竖起拇指,随口喝彩着。
重型机车尾端喷出一路幽蓝玫瑰火焰,直奔到一处无人偏僻的街道角落。
“呼哧——”
风噪停止,对方摘下头盔,面罩下的脸,轻微地喘。
“你怎么还不回去?你待在观月站想做什么?你还想要——”
摧毁那一座终末神都吗?你是不是疯了?
最后一句玩家又咽了下去,他谨慎地望向四周,确认没有任何监控与摄像,眉头才稍稍松开。
饶是如此,英夜弦仍是用起了心音传递。
‘你不是本界的居民,黑户进不去第一区,强行闯进去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对于异常者,本居民射杀无罪!从第四区开始,禁区地带就实行了全天候全区域的监控,何况那是首区神都,守护者月鸦神官更是无所不在!’
英夜弦就知道,她无缘无故就要送他回家,定是另有所谋!
这小蛇惯是无利不起早的!
他多少也了解她的一些本性,最爱连根拔起,斩草除根,所以当她消失之后,英夜弦从失恋的阴霾脱离出来,脑子又恢复了正常,仅是想了想她突如其来的献好,就推测出了阴萝的意图。
果然,他在这观月站逮住了人!
观月站,十三区著名的旅游景点,能够以最佳角度观赏到月鸦神都,对于一辈子都无法进去首区的居民而言,这就是个朝圣之地,每逢春夏之交,风球最佳的时节,这里都会人满为患,渐渐又成了狗男女激吻圣地。
阴萝反而舒适地坐在车盖前,双手撑在车把上,“你很担心我会死在神都喔?”
话没说完,就被他掌心粗砺磨了嘴。
“闭嘴!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玩家难得厉色呵斥。
“嗯?……你吼我?!”
见祖宗瞪起眼,他又软了下来,“我没有吼你,我怎么敢?只是在我们这里,说坏的,总是容易灵验,你不要咒自己。”
阴萝顺手挖坑,“这跟守护者是鸦神有关系吗?”
英夜弦:“……”
得。
又开始拷问他了。
她真是寻了一丝蛛丝马迹就不肯放过!
阴萝又凑了过去,贴着他的脸,“你悄悄告诉我呀,我不告诉其他人。”
英夜弦抿唇,偏头避开她唇中的热浪沛沛,转移话题,‘你先换身衣服,本来就是黑户,再这么招摇,没等神官逮捕你,你就得去坐电子监牢。’
蛇蛇:“那又是什么?”
玩家:“脚铐懂吗?”
蛇蛇:“我懂!我铐过郑夙的!”
蛇蛇还回味:“哎呀!绝呀!”
玩家:“……”
英夜弦幽幽望着她,“你最好不要逼我发癫。”
他之前为了在她身边混一口吃的,自甘下贱做她的哥哥替身,一举一动都模仿着人,如今换回了真容真身,那一丝不甘心就被扩大了极致,根本就听不得那个名字。
阴萝眨了眨眼睫,语调黏黏的,像雨后潮湿的夜雾,“那我不说了,你别生气,我以后铐你嘛。”
英夜弦:“……”
这是什么很得意的恩赐吗?
阴萝还踢了踢他那一把脚脖子,闪银重金属色的低帮运动鞋,那白球袜也是厚实温暖的,紧实包裹着那锋利的又棱角分明的脚踝,玩家青筋也跟其他人不一样,又暗又沉的劲儿,随着走动拔提,裸露出一种更深的欲气。
阴萝道,“不过你脚大喔,血又是暗的,不适合细的,亮的,要粗一点的链子才衬得好看呢。”
英夜弦喉头微微滚动,面罩感觉更湿了。
他偏了偏脸,给她套上头盔,哑声。
“上车,买衣服去!”
英夜弦骑起城市机车去了附近的电玩城,在特色服装店里,给阴萝从头到脚买了一身,等他拧着袋子赶回来,机车旁早就没有人影。他又急又慌,结果转头就看见她在那粉彩娃娃机前使劲拍掌,似乎要砸破那一扇玻璃窗,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垃圾游戏!毁我青春!快还我血汗钱!”
他:???
阴萝气咻咻跟他抱怨,“人家从地上捡了一枚游戏币,金狮鹫面的,是吧?那叫游戏币,我听别人是这样说的。喏,那小孩就是这样玩的,怎么我不行?它是不是歧视我是外地的呀?不识擡举!我非要砸烂它不可!”
这诸天姑奶奶的烈劲儿发作起来,那真是难缠得很。
英夜弦哭笑不得,他擡手把玻璃智能门给关上,调制成独立锁定的双人黑屏模式,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先换衣服,我再教你怎么玩。”
她冲他伸手,摆明是一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祖宗姿态。
英夜弦又忍不住醋海生波,“你居住在神天的时候,帝君也是这样给你换衣裳的?亵衣亵裤也给他换吗?他没有蒙眼吗?”
那白发老男人可真不知羞耻!一把年纪还要吃嫩草!
还要跟他们这些小的抢吃的!
玩家恶毒至极地想,都几百万年的元会尊者,那玩意儿再漂亮也是个摆设,恐怕早就不能用了吧?
换来的是两指啪啪鞭着他的脸。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快给我穿!不然我不穿!我光着走!”
烦死啦!
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天天就逮住她问!
小公狗圈地盘呢,还要在她脚边撒一泡狠的!
英夜弦只得哄,“行行行,我不问,我伺候您呢。”
都说这蛇有七寸,偏偏她拿捏的都是他的尺寸!他哪能让她真的光着走,她是不怕羞,他是要被气疯的!
玩家只得任劳任怨,顶着满脸桃花,把这姑奶奶抱上娃娃机,替她宽衣解带,免得她站久喊累。
最外头的是一件猫头鹰的小兜帽,很显然是本地特色的。
他咦了一声,“这件你哪儿来的?”
阴萝说得理直气壮,“捡的呀!风挂到我身边的!难道我还能进店偷吗?那人家岂不是跟江双穗那小贱货没什么两样?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世代不同,但有些规矩想必也是一样的,我又不是傻子!”
也就是那些眼皮子浅的,为了一两件华丽的衣裳,昂贵的胭脂,就把自己卖给了欲望。
窃权,窃国,窃天,哪一件不比窃玉窃钩好玩儿?
阴萝指的是俩人的初次见面,那转世的假神女江双穗还是个小婢女,也是阴萝乳母的女儿,仗着这一层身份,心气可了不得,偷拿她护送回国的盟礼,去喂养她落魄的天之骄子,还如法炮制到魔种身上。
分明是拿她的东西,仗她的势,还装得一副天女下凡普度救世的样子,可把蛇蛇给恶心坏了。
当时的玩家还顶着逃亡皇太子的身份,对小婢女的雪中送炭是感激涕零的,这要不是阴萝插了一手,这俩还得上演个认错救命恩人的火葬场情节呢。
英夜弦经她提醒,也想起了初见的窘迫与惨烈。
可谁又能想到呢?
咬断他六指的噩梦,骑过他头脸的耻辱,现在就被他抱着腰儿,舒舒服服擡起腿,穿着他新买的小裙子。
听说她是捡的,玩家当即心疼不已。
这神天恶姬在没渡劫之前,那也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从小就被诸天辉煌供养,什么都要最好,最艳盛的,来他这边又是捡游戏币,又是捡小兜帽,就跟流浪的惨兮兮的小猫儿似的,他内疚道,“是我不好,没能顾好你。”
要是让那群家伙知道她来异界靠捡东西生存,他得被他们凌迟千万遍!
“都是你的错!你知道就好啦!下次不许这样!”
阴萝也顺势敲打他。
还有下次吗?
我们……也有下次吗?
英夜弦想着,拎着一双奶油冰淇淋长筒堆堆袜,两指撑开那高弹筒口,托着她的脚心顺滑套了进去。
她脚腕里侧养着一双踝窝,些许可爱肉感,透着粉泽。
玩家指腹掠擦而过,有些流连忘返。
英夜弦早就换下了那一套显眼的修真装束,黑银色机能风衣跟银链揽着腰,阔而凌厉,长及肩腿,无袖紧窄的烟灰高领挂着一条荧光绿的封条。大约是赶得急,风衣没有拉上链条,翼部的银线就那样松松垮垮敞向两侧。
男人擡臂给阴萝套袜,裸露的臂筋正漂亮张扬地隆起弧度。
他直勾勾望着阴萝,浓黑微硬的长睫毛,被粉蓝调的细灯管淋出了一种野蛮生长感。
英夜弦主动仰头凑上去,如同一只渴望投喂肉食的狼犬,在主人面前,炎热又赤诚地,呼哧哧袒露自己的鲜红肉舌,“你饿不饿?要不要吃我?”
阴萝:“……”
这话说得,她是什么要吃人心肝的妖魔吗?
阴萝觉得很奇异,她分明没有散功出去,怎么这群家伙还是时时刻刻惦记做她承功炉鼎呢?
于是。
英夜弦就看见这姑奶奶插着小腰,摆出一副淳淳教诲的正经面孔,“你还年轻,要多做点事,不要老是想着那些情情爱爱的,这样的男人没有野心,是没有前途跟未来的,知道吗?来,跟我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英夜弦听着就荒诞极了。
这小祖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
自己修了极乐合欢道,光艳环绕周身,灿灿然宛如爱神行走,惹得诸天尊者为她动情牵性,牵肠挂肚,日夜都寝食难安,她反而要求他们清心寡欲,不动妄念!
她以为自己养的是一座和尚庙吗?
光凑到她屁股后头,闻闻那股甜味儿就满足了?
狼犬口腔里的犬牙交错着涎水,早已饥肠辘辘,听得她的拒绝,英夜弦又滋生了恶念,想要挣脱她亲自为他套上的那一只听话颈圈。又或许是在自己本世界里,玩家难得放松,暴露自己的毒舌本性,“怎么,姑奶奶做了肉包子还怕恶狗惦记着呢?”
他还嘲了一句极狠的,“那还修什么合欢呢?不如做尼姑算了。”
阴萝:“???”
这小公狗腰要造反哪?
她登时发怒,擡脚将男人踹倒。
“嘭!!!”
英夜弦的后脊重重砸向玻璃门,周身隐约游走着雷龙电蛇,嘴角迅速溢出一丝鲜血。
阴萝刻意控制,暴烈的内劲只在他体内爆发,不然就她这么一脚,整座电玩城都得沦为废墟!而英夜弦也硬气,纵然拜皇圣功在身,也没有任何躲闪,完完全全接了她这一脚,甚至还运转起了天遗移星秘图,主动吸纳那些游离的雷法,不让它们泄露出去。
他绝不能让她暴露,被本世界的监管者注意到她的存在!
阴萝当然察觉到他保护自己的意图,她挑了挑眉,就跟孩儿脸那般变幻着,很快多云转晴。
她的第二脚放在他那一条硬朗的黑金暗花牛皮腰带上,带着发号施令的口吻。
“磨得我脚疼!扔掉它!”
“……扔它做什么?”
玩家觉得他这一句简直就是废话,这姑奶奶想要折磨他,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他忍着经脉碎裂般的痛楚,勉强腾出一只手去解他的皮带,手指还颤着呢,笨拙努力了半天,才咔哒一声弹开了乌金暗扣,他又用了点手劲,唰啦一声滑过,终于抽出了这一根束身的皮带,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慢死啦。”
她抱怨着,那一只踩着他的脚也转移阵地,从那敞开的城池大摇大摆地进去。
玩家低头看她蛇蟒般的偷家行径,瞪直了眼。
“你——”
他的惊呼淹没在对方那一双阴魅蛇眸下。
她纯真地笑,“刚才咱们念到哪里啦?喔,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玩家:???
玩儿着他,还要他背佛经,这是魔鬼吗。
阴萝脚趾顶起那一件烟灰色无袖高领,很紧,很绷,只推到半路就推不上了,露出男人那精瘦明晰的腰腹,浅灰白的钟乳质地,块垒分明,随着呼吸延绵起伏,很是壮观可赏。骤然这样暴露,英夜弦莫名羞耻,想拉下去,但她不允。
这恶女神明对他有着天然的恶意,将那一块荧光绿的领口封条塞他嘴里,在这片她随时行走的钟乳地里,重重踩踏下去。
“快念!”
英夜弦本就急促的呼吸更加紊乱,疼痛与愉悦一同降临,他不知是该抓住她的脚,还是先拯救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自尊。他的胸膛被她越踩越低,头颅在爱海里臣服,只剩下一双手还能呼救。
他没能硬气下去,含着封条,断断续续地跟读,“不净不垢……嗯……不增不灭……呃……”
玩家单手撑在那玻璃门把上,勒得肘臂都发红发烫。
只要他轻轻一按,就能解锁门关,从中逃脱。
从眼角余光延展出去,玻璃里的他可以清晰看见电玩城里来往的少男少女,都是一律纯情天真的面孔,他们怎么知道,在这可爱无害的娃娃机前,他被小蛇玩得神魂尽失,险些丧命。
英夜弦难得生出了几分被众目观赏的耻辱感,异常强烈,他闭了闭眼,扣紧手指不敢再看。
钟乳石被虹火烧灼,色黑发红,又薄薄泛起明亮的水光。
阴萝蹲在他面前,双手乖巧撑着脸儿,“怎样,玩家哥哥,还要不要我做尼姑呀?”
瞧瞧他这狼狈不堪的狗模样!
在她面前都合不拢腿,这狗崽子还敢教训她呢!
英夜弦:“……”
他都小死一场,哪里还敢嘴这恶女,当即摇了摇头,果断认错。
心里想的却是,等下次他再欲求不满,就对着她主动犯贱,要么挨一顿打,要么就能吃一顿丰盛的,九一开倒也不亏。
“哥哥乖啦。”
她伸手揉了揉玩家凌乱潮湿的狗头,捡起那一根束腰的暗花皮带,仿佛找到了什么新的游戏,盘坐在他腿上,凑上来对着扣眼,仔细给他一个个扣穿过去,脸上挂着好奇又满足的神情。
玩家微微一怔。
他从未设想过这样的场景——
这个虚拟易碎的游戏角色,可以用数值衡量的好感,跨越了现实的界限,像一场明朗狂野的春日,烧尽野火,燃过花簇,就这样明烈烈地坐在他的身上,腰后荡着一根雾黑又凌厉的长长小马鞭,柔软又狠戾,刘海却很乖顺,帖着流丽的软翅儿。
鼻尖挟裹着汗珠的那一点粉,是欺骗世人的纯真娇媚。
在她身后,光线如彩珠绚烂爆开,切割,闪烁,一如梦幻的虹彩雷电呼啸而来。
仙侠神魔的永生梦境随着文明现实沉降,在他即将抽身的那一刻,混沌又迷幻给他下了至死情蛊。
他开始混乱,分不清那一条曾经清晰的边界。
那两千年的修真光阴,与她的经历深刻又浓烈,正在覆盖他的生命脉络。
当前,橱窗玻璃明净,温暖,弥漫薄荷水生调的清新香气,升降台前盛满了彩裙娃娃跟特典公仔,是这个时代的特有产物,更是风靡少男少女的时尚单品,而她,额心竖下一条妖异黑线,翠绿神秘的虹膜,不同于这个时代的违和,矛盾,尖锐的媚。
玩家真切地意识到,那个他不愿面对又恐惧的事实。
她来了。
闯进他的身体,也闯进他的文明末日。
他思绪纷乱着,又被阴萝扣了一把腰,敏感得险些没跳起来。
阴萝奇怪看他,“干嘛,扣个腰眼而已,你烧得像一盘刚出炉的玫瑰乳猪喔。”
玩家:“……”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
说来也奇怪,分明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他却害羞于这些寻常的穿衣细节,被她碰一碰都能烧遍漫天霞海。
英夜弦半撑着手,贪婪注视着她的脸,趁这祖宗玩得高兴,不经意地提出,“难得来这里一次,要去见妈妈吗?她会做很好吃的炒粉招待你喔。”
不知不觉间,他也学会了她那孩子般撒娇的说话方式。
“好喔!妈妈牌炒粉,家的味道,爱的温暖,不容错过!”
她拍掌爽快应下,学的是本区的招牌俏皮话,这样聪明伶俐又极其上道的霸道甜妞儿,放到哪里都是吃得开的,于是又惹得他耳根发热。
阴萝嘲笑他,“这下玫瑰烧乳猪还淋了把蜜酱。”
淋吧。
把他淋死才好,腌进蜜里。
英夜弦并没有把阴萝带回家,而是再度骑车出了主区的观月站,来到了副区的没药站。
那些明艳美丽、干净文明的场景陡然切换——
残破老旧的霓虹招牌,逼仄高叠的猩红暗楼,黑夜的猎食者似乎嗅闻到了外来者那芳香的血液香气,那支开的窗子里迫不及待挤满了一张张恶意贪欲的脸庞,当她经过那满得溢出的垃圾箱,烂骨鱼与过夜玫瑰的腥臊久久不散。
中途有醉酒的男人搭讪,被英夜弦折了手骨扔在垃圾箱旁。
他擦了擦手,又旁若无人来牵她。
接下来就是一路绿灯通行,再也没有不长眼来惹她,玩家垂眸玩着她的指尖,“这里是副区,又叫暗狱,不长几根反骨,活不长的。”
也是他的出生地,他的炼狱第一站。
他们来到没药广场,不下百家的摊子,很热闹的美食夜市街,光管小招牌挂得到处都是,人潮热熏熏,舌尖冒出各种甜的,辣的,呛鼻的气味。英夜弦轻车熟路走到一家炒粉摊子前,掀开那一张褪色的帘子,喊了一声妈。
阴萝看得分明,回头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普通的面容与微胖的身材,发髻盘圆,收拾得一丝不茍。
是仿真人。
周围是一群老客,吆喝调戏着,英姐,你儿子带女仔回来看你了,这屁股翘的,你要抱孙孙啰。
英夜弦有些紧张,回头看阴萝,怕她发怒,但她竟也是笑嘻嘻的。
“哎唷,老头,你屁股也不赖,想要孙孙回家自己下一个嘛,都说老蚌生珠正当时,老惦记别人的干什么呢?大家说是吧?老头,你嘴这么利,生得也很快吧,记得明天带你小狗崽子来见我,我给他封红包。”
她霸道地吩咐。
“你不要不识擡举喔!”
老客们:“……”
好毒的女仔!
英夜弦:“……”
好野的女仔!
见她没有翻脸就走,玩家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心腔又被热浪全部填满。
英母笑得很和蔼,给阴萝支开了她吃饭的小桌子,还特意铺上了一层樱桃红与白奶油交错的格子桌布。不多时,阴萝面前就摆满了饮料,椰子青柠,冷泡乌梅,橙香红茶,水晶葡萄,草莓奶啤。
英母又拿了个小格箱子,放了满盒的冰球,又捡了不同种类的雪糕,冰棍,冰盒,冰淇淋,跟哄孩子似的。
“女孩子不要多吃喔,肚肚会凉,尝个味就好,吃剩的让英仔来。”
英夜弦端着一盘炒粉走出来时,套了妈妈给他备用的樱桃波点小熊围裙,有了居家的反差,宽肩窄臀被衬得极其性感,引来不少女客的低呼惊叫。
但他的姑奶奶呢,头也不擡,一边啜着多色吸管,一边咬着薄脆饼干雪糕,体验新奇的时刻,硬是将那冷、俏、媚的蛇瞳瞪成了醉醺醺的猫猫眼。
可爱。
想做。
他舔了舔唇,将油亮鲜黄的炒粉放下,还想喂她呢,被她飞快夺走筷子,挟起热乎乎的粉条,往嘴里吸溜,油润的薄肉,鲜烈的酱香,又带着点微微的焦味。
棒极了!
阴萝满足眯眼。
英夜弦伸掌,勾了勾她颊边掉落的发丝。
“好吃吧?妈妈牌掌的勺,儿子牌切的小菜,每一丝都是爱与温暖,是不是很合胃口?”
“……咳?!”
阴萝瞬间噎住,那眼神分明是“你恶不恶心喔”。
英夜弦闷笑,拍了拍她的后背,又给递过去一杯温水,“你吃着,我先去帮忙,有事叫我。”
从那一尊呼风唤雨的人主高坛走下来,玩家又回归了普通又平常的儿子身份。
来自超代文明的大男生长手长脚,长着一张天生荷尔蒙的浓眉冷俊脸,鼻梁两枚水银山根钉被暖光管照得熠熠生辉,在这种色香味俱全的食铺摊子里,新鲜凌厉的男色更显得诱惑迷人。
只是在妈妈跟“回家女友”跟前,他收敛了狂野不羁的性魅力,银灰色冷感长发规规矩矩扎在腰后,又乖乖巧巧戴起妈妈给他的黑格海盗头巾与樱桃小熊围裙,端起食盘,游刃有余穿梭在客人当中。
偶尔有女客问他联系,他轻笑着冲阴萝眨眼,说了声有主的喔。
阴萝:“……”
噫!
这狗东西黏糊得更恶心了!
等到凌晨,夜市收街,英夜弦洗完一摞餐盘,又叠好了塑料胶椅。
英母擦净了手,拉开她那收银柜,抽了几张软币给他,细细嘱咐,“……带阿萝好好去玩,记得,要安全送人家回家。”
英夜弦嬉皮笑脸,“就不能一起过夜么?我还买了一号风球呢。”
英母劈了他一个手刃,“臭小子!不许当混球!”
而阴萝从中挤出一个黑绒绒的脑袋,“风球是什么?”
“……咳咳咳!”
这会大男生倒是不好意思了,拉着阴萝就走,她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风球不是天上挂着的呢?一号风球又是什么?”她总是致力于弄懂她未知的事物。
“那是气象风球,我这个一号风球轻薄又透气——”
惯常的荤话到了嘴边,玩家看着这小天尊油澄澄的肉桂小唇,顿了顿,抽出湿纸巾擦了去,柔声道,“是预告恋爱顺利的风球。”?
什么东西?
阴萝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理解,“就是许愿姻缘签是吧?”
玩家想起那张鸳鸯璧合佳期如梦的寺签,那天也不知道她看到没有,他有一瞬的失落,又笑了笑掩饰过去。
“聪明。”
阴萝被他肉麻得受不了,跳着脚远离他。
没药广场的外围就是一片辽阔无际的海岸,延绵扎着一条长长的橘黄光带,入夜之后渐次亮起,蜿蜒了一道黄昏日落。
玩家弯下腰,提起阴萝不耐烦踢掉的咖色亮钻小皮鞋。
他慢悠悠跟在她的后头,又缓缓开口,“你也看出来了,妈妈是仿真人,无生命体,她进不了生命主区,只能在这种烂地方生存。我只能频繁回来打点那些老客,让他们保护妈妈不被欺负。”
他入了主区之后,就无法长久居住在副区。
“曾经我也是地狱开局,酒鬼父亲,妓女母亲,我六岁那年,他们想把我买给红窗狱。别看我这张脸硬的,小时候还挺嫩,又乖,最适合当礼物,拿来送人跟待客都不错。”
“我放火烧了那个家,也不知道他们死没死,我逃了。”
“英姐呢,是一个痛失妈妈的孩子定制的生日礼物,但他又嫌英姐太像,取代了他妈妈,所以又把她扔在垃圾站了。那天我记得,是九号风球,也是暴风雪危险牌,但我很高兴,我用我仅剩的钱,买回来了一个妈妈。”
他凝视着她被暖橘光带曝光过度的脸,模糊又灿亮的,好像永远无法触及,但他仍说,“你知道吗,我多高兴,终于我不用流浪,也终于可以被爱。”
“尽管那天我们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然后——”
玩家挑开衣领,露出脖颈里系着一枚金狮鹫硬面黄金古币。
“我开始走运,遇到了贵人,拿到了生命主区的第一枚游戏币,成为了十三禁区的玩家。”
经过一场场游戏的筛选与角逐,他赢到最后,逐渐有了名气、地位、财富、未来,连剧本都可以挑选成为天命之子。
再然后,我遇到你。
“我说这些,不是卖惨,想要赚你同情,拐你上床。”
英夜弦也知道,这点经历,在阴萝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在修真大界,更是适者生存,被灭门灭族的大有人在,他在残酷的竞争中也锻出一种无坚不摧的心性,可以更加冷静地直视他的缺陷基因与冷血本能。
“那你说这些干嘛?”
“想让你知道啊。”
他似情窦初开的少年,擡起脚掌,用脚心轻轻咬住她的影子。
“想让你知道,在我的本世界里,我是怎样的家伙,有着怎样的过去——”
想让你知道,我跟那些玩家不同,我是教堂里被驯养过的乌鸦,我知道该怎样咬住我的玫瑰,才能衬得起传说的瑰丽。
“哗啦!”
他面前溅开一束晶莹酒花,止住了他未完的话。
“草莓奶啤,妈妈给的,好喝的喔,要不要喝一口?我喂你呀。”
她笑脸盈盈。
英夜弦沉默片刻,察觉她的拒绝,“你还是要去神都吗?”
不管是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他难以承受的命运。
“什么神都,人家才不去呢。”阴萝噘唇,“你们这里有些好玩,我随便走走嘛,怎么,就准你们穿来穿去玩儿的?”
说谎。
他张了张唇,又抿紧了他的挽留。
何必呢?
他暗问自己,她的拒绝如此明显,何必再自取其辱。
他们绕着海岸走了一圈,风声略有些急,让他掌心湿润,竟不敢牵她的手。
阴萝瞥了眼天色,“快卯时了,我要走了,你个追尾狗,这次你不许再跟我!”
姑奶奶食指翘起,扒着那桃灰色的清纯眼窝,做了个俏诡的鬼脸,故意吓唬他,“再跟着我,我就把你吞到肚子,让你这个小公狗再也追不了尾——”
“哗啦啦!!!”
那喝剩的草莓冰奶啤被男生急切展开的肘臂撞飞出去,溅了他满脸的同时,雪白的气泡与香甜的麦芽也喂了砂砾。
阴萝被玩家猝不及防地扑倒,他跪在她的腰前,暴烈的手劲扯开了那一条荧光绿的领口封条,将那无袖紧领高高堆起,葳蕤丛林,果实茂密,明晰骨骼荡下他颈间那一头黄金狮鹫,金澄澄的,如同炽烈的、暴碎的太阳。
“别走!别走!!!”
玩家喘息促急,抓着她的手,摸向腰线,“神都也好,神天也好,都别走,都别去,好不好?好不好?留在这里玩我,我求你,小公狗我求你,快答应我!!!”
那大的块头,害怕到呜咽哭腔。
“求你,你快……答应我!”
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清晨,玩家不关心诸天万世的神魔凋敝,也不关心自己本界文明的未来走向,他只知道,他只知道。
她不能消失,更不能被格式化。
阴萝被他撑开了手掌,指尖又被扣得发紧,粘稠的汗水浸润了她的肌肤。
海上的风球摇摇摆摆,换了新的颜色,极为显目的鲜红。
“是九号风球欸。”
阴萝偏头窥见,高兴地学以致用,“你说过的,是暴风牌吧?危险,禁止通行,是吧?”
“不,是预告恋爱顺利牌。”
玩家黑格头巾松松歪到一边,整张脸都被草莓奶啤泼得湿漉漉的,味道甜酸得浓烈,海边的温度急剧下降,细细的雪屑飘落下来,他睫梢都凝了薄薄的微光,又像是凝着一层薄薄的希冀。
你在崇高的王座,我顶礼膜拜的至高天堂。
我依然要一千次,一万次,涉过这场致命又无望的暴风雪,向你这样的求爱。
“阿萝,你都跟我回家见妈妈了,你留下来,好吗?”
留在这文明的光暗纪元,留在我的未知未来,我的主,我的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