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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嚓,隔间门开了。

    赵又锦探出头来,左顾右盼一阵,来到洗手池的镜子前。

    镜子里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看不见的头纱,小心翼翼走出洗手间。

    走廊上人来人往,记者们步履匆匆,忙到脚不沾地。

    经过某间办公室时,有人突然冲出来,撞到了赵又锦,条件反射擡头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

    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原因是他擡起头来,发现面前并没有人。

    一旁经过的同事投来诧异的目光。

    “咋了,老李?”

    老李喃喃自语:“不是,我刚才明明撞到人了啊……”

    “哈?”

    “人呢……?”

    同事打了个哈哈:“你别是忙出幻觉了吧你!”

    老李摸摸后脑勺,尴尬地说:“估计是产幻了。”

    他迈腿朝前走,还在地上龇牙咧嘴揉手肘的赵又锦赶紧连滚带爬往旁边一闪,免去被践踏的命运。

    接下来的几步路,赵又锦走得格外小心,生怕被谁磕着碰着。

    ——

    作为资深记者,胡安静的座位偏安一隅,不用跟人挤,旁边还有几株绿植掩映。

    赵又锦站在一棵琴叶榕后面,看见她坐在电脑前,面前放着手机,间或敲敲文档,间或低头打字。

    这个时候,赵又锦还是不太自信,毕竟刚获得隐身衣,还没有正式投入使用。

    紧张是在所难免的。

    她悄悄走到胡安静身后,试探性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胡安静没有反应。

    她又飞快地做了套广播体操。

    很好,对方依然没有反应。

    赵又锦在她旁边站定,探头看她的电脑界面,文档名称是《民生组第四季度工作小结》。

    胡安静正敲到的一段写着:

    实习生总体质量不佳。

    实习生李雪健,对新闻现场没有敏锐的观察力,稿件质量不足;

    实习生冯园园,能力尚可,胜在勤奋好学;

    ……

    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在屏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实习生赵又锦,工作能力不足,缺乏基本的进取心,人品有瑕疵,不建议后续单位录用。

    即便穿着隐身衣,赵又锦依然觉得难堪,无地自容。

    《新闻周刊》是平城乃至全国的权威机构,是新闻生梦寐以求的天堂。

    能拿到这里的实习机会,固然和她平时的努力分不开,但如众人所知,关系户挤破了头都挤不进来的单位,她何德何能凭一人之力杀了进来?

    她想起去学院办公室盖章时,赵教授看了眼她的实习表格,诧异地说:“怎么跑到小地方的日报去了?”

    “没能申请到更好的地方……”她不好意思地说。

    “中新社,新闻周刊,这些没申请吗?”

    “申请了,没通过……”

    “怎么会……?”

    赵教授顺手翻了翻一旁的表格,明明好些资质平庸的学生也拿到了更出色的实习单位,赵又锦不至于沦落到……

    话音一滞,他回过神来。

    据他所知,眼前的学生没有任何关系背景,也不曾像其他人那样求到老师面前来,厚着脸皮要推荐。

    赵又锦老老实实站在办公桌前,明明专业能力突出,但她性格腼腆,也不曾主动担任学生干部,更别提在领导面前露脸。

    赵教授无声地叹了口气,想起别的老师也曾经提起过。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软了,也不爱争什么。”

    “这样不行啊。现在这个社会,谁会管你是不是打磨后会发光的金子呢?根本没有人会去主动打磨你,你得自己发光啊。”

    “没办法,我看过她的资料,这孩子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从小还寄住在舅舅家里。只能说是懂事太早,磨平了棱角吧。”

    他把表格放在一边,沉吟片刻:“赵又锦,你愿不愿意去《新闻周刊》实习?”

    赵又锦错愕:“我可以去吗?”

    “那边还有几个实习名额,要学校推荐,但要求比较严格。”赵教授望着她,微微一笑,“但我想以你的能力,应该没有问题。你愿意去吗?”

    ……

    赵又锦望着屏幕上关于自己的简短评价,滚滚热意涌上眼眶。

    ——

    胡安静打字打到一半,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又低头继续聊微信。

    胡安静:可不是?也不知道她给付老头灌了什么**药,年度版面就这么交给她了。

    对方:你不是说她挺漂亮的?你们总编会不会是……

    胡安静:看上她了?

    胡安静:我看**不离十,别看老付平常假正经,骨子里就是个老色胚【/微笑】。

    赵又锦冷眼旁观,看着对话界面从“总编是个老色胚”发展到“总编对长得好看的实习生都眉来眼去”,再到各种详细举例。

    她只是个实习生,除了在实习当天的公司大会上见过总编付世宇,其余时间顶多远远看过两眼。

    并没有深入接触。

    如果说刚开始还对胡安静的吐槽半信半疑,看到后来,她就一个字都不信了。

    因为胡安静对朋友说:你知道吗,前几天我加班到凌晨,他刚好也才准备下班,就说顺路载我回家。

    朋友:然后?

    胡安静:然后他在车上跟我说他裤子拉链卡住了,让我帮他弄一下!

    朋友:!!!

    胡安静:我不知道真假,正犹豫要不要帮他弄,手伸到一半的时候,他一把把我手按下去了!

    朋友:沃日,然后你摸到了庞然大物???

    胡安静:我也希望我摸到了庞然大物,然而并没有,只有一个干瘪四季豆。

    到这里,赵又锦彻底看不下去了。

    胡安静描述的事件,根本就是前些日子的一桩社会新闻,还是赵又锦和冯园园亲自跑的现场,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受到上司职场性骚扰。

    没想到胡安静会把这事当成段子和朋友取悦。

    赵又锦胃里一阵翻腾,倍感恶心。

    她正想离开,就看见胡安静的话题已经转了又转,突然提起了她。

    朋友:对了,昨天你两个说你坏话的实习生,你怎么处理啊?

    胡安静:一个没法处理,另一个正在处理。

    赵又锦又站定不动了,目不转睛看着她打字。

    胡安静得意洋洋说:她的稿子我是不会通过的,先让她改个八百遍,最后还是一句不通过。

    朋友问:真的不能用,还是假的不能用啊?

    胡安静:当然是假的。

    胡安静:稿子写得再好也没有用。你看着吧,有我在,保证她呆不满实习期。

    胡安静:应该说有我在,一定会尽我所能好好招呼她,让她在这个行业都混不下去。

    所以稿子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胡安静。

    赵又锦静静地站在原地,从小到大的好家教令她束手无策,满脑子的委屈与怒火交织糅合,最后也没有一个宣泄口。

    当场摘了头纱,和她对质?

    除非她疯了。

    而且赵又锦一点也不会吵架,舅舅舅妈都是涵养极好的人,从小把她培养成了乖孩子,她除了“神经病”、“可恶”以外,连半句脏话都不曾说过。

    就算和胡安静大吵一架,她也吵不过。

    怎么办?

    就这么算了吗?

    赵又锦心知肚明,这种事即便是告到总编办公室,用脚指头想想也清楚到底上面会偏帮资深老员工,还是为她一个实习生秉公处理。

    可就这么转头走掉,也太憋屈了!

    那位朋友大概是突然有事要忙,与胡安静的对话就此告一段落。胡安静擡头继续打字,把手机放在了一旁。

    赵又锦的目光落在手机上,忽然一滞。

    趁着胡安静专注写总结的时候,她悄悄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走了手机。

    ——

    胡安静并未察觉,也根本想不到此刻身旁有人。

    赵又锦拿到手机,也没走远,就蹲在那棵琴叶榕后,低头摸索。

    刚才胡安静断断续续聊天时,曾经输了好几次密码,赵又锦看的清清楚楚。

    她准确无误输入密码,进入微信界面。

    即便深知偷窥他人**是不对的,将聊天记录公诸于众也不是一个记者该做的事……

    赵又锦全凭一股意气,将聊天记录截图,然后去通讯录里找总编付世宇。

    找人的过程里,率先看见的是一个群。

    群名是“新闻周刊党员群”,人数有两百多。

    她鬼使神差点进去,看见群里不止有民生组的人,在那堆数不清的名字里,也有总编付世宇的名字。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胡安静不想让她在新文行业继续干下去,嗯?

    要不先下手为强,看看到底谁干不下去?

    下午三点五十,名为“新闻周刊党员群”的微信群里突然出现四张精彩截屏。

    上一条群消息还停留在两天前的“我们要坚决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下一条就变成了“请看胡安静如何激情辱骂主编”。

    只可惜消息停留了几秒钟后,忽然被撤回。

    赵又锦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撤回消息。

    做了坏事的心虚和报复的喜悦交织在心头,她咬咬牙,告诉自己对方恶心,她却不必拉低道德底线。

    赵又锦把手机放回桌上,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不论是谁送她这神奇的裙子,也不希望她第一次投入使用就是干坏事吧?

    赵又锦悄悄回到厕所,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回到大厅时,大老远就看见冯园园拼命朝她挥手。

    “怎么了?”她气喘吁吁回到座位上。

    冯园园压低声音,双目圆睁:“我靠出大事了,你跑哪里去了,这会儿才回来?”

    赵又锦:“上厕所。”

    “你便秘?”冯园园露出惊奇的眼神,“姐妹你这厕所一上上半个多小时,未免也太久了!”

    赵又锦:“出什么大事了?”

    冯园园立马回过神:“啊对,刚才总编气冲冲过来,把胡姐叫走了!”

    赵又锦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看这个!”

    冯园园把手机递过来,只见屏蔽了胡安静的“民生组打工人”群里,有人发出了一连串截图:“天惹,胡姐咋的了,怎么往公司党员群里发自己辱骂总编的聊天记?”

    赵又锦低头一看,看到了自己的杰作。

    “……”

    不过几秒钟而已,竟然有人看见了,还截了图?!

    冯园园:“劲爆吧?更劲爆的是,胡安静是有多想不开,居然自己爆自己的料?!”

    赵又锦:倒也不是……

    冯园园:“你说是真的吗?总编真的性骚扰她了?!”

    赵又锦立马反驳:“不可能,你忘了这新闻是我俩一块儿做的?”

    冯园园:“也对!那她这是诽谤了?我靠,诽谤干嘛往群里发啊?是当众诽谤更刺激,还是当面硬钢更快乐?”

    赵又锦顿了顿,心虚地摇头:“我也不懂。”

    ——

    有些人明明很懂,却装作不懂的样子,但总编办公室里,有些人是真的不懂。

    付世宇脸色铁青,把手机往桌上一摔:“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胡安静敲总结敲到一半,莫名其妙被吼来办公室,愣头愣脑问:“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你了!”付世宇指着手机,怒道,“你到底为什么往群里发这种图?”

    “我发什么图了?”

    胡安静莫名其妙拿起他的手机,定睛一看。

    下一秒,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不是,这聊天记录……

    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渣子,她不可置信地上下翻动,这对话怎么会被人截图,还出现在群里?

    是朋友出卖了她?

    不可能,对方根本不在这一行,也不可能在群里!

    胡安静下意识说:“不是我做的,有人陷害我,对,一定是P图!”

    “有人陷害你?”付世宇一字一顿反问,“你再仔细看看,到底是谁发的截图,谁陷害你呢?”

    “说不定是李倩连,她前一阵不是还和我争版面吗?”

    “也可能是老朱!他和我一向不对付!”

    “啊,外面那俩实习生也有嫌疑!”

    胡安静慌不择言解释着,在付世宇一言不发的冰冷注视下,终于住口,低头去看发截图的人到底是谁。

    点开头像,看了看,她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不是,这人头像怎么和她一样?

    胡安静:?

    她下意识擡头:“老付,有人冒充我?”

    付世宇继续面无表情盯着她。

    胡安静手忙脚乱拿出手机:“你不信?不信你自己看我微信,我怎么可能——”

    话音戛然而止。

    在她的微信界面上,党员群里有四行一模一样的灰色小字:

    “您撤回了一条消息。”

    “您撤回了一条消息。”

    “您撤回了一条消息。”

    “您撤回了一条消息。”

    她脸色一变,错愕地退出微信,打开手机相册,四张聊天截图静静地躺在里面。

    所以截图的是她,爆料的也是她。

    WT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