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冬日里难得一见大晴天。
因为季书那一句鼓励,赵又锦心情很好,即便睡前经受了来自邻居精神折磨,早起也恢复得七七八八。
想她赵又锦是要做新闻界标杆有志青年,怎么可能被这点挫折打倒?
穿好衣服,一口喝光刚泡好胶囊咖啡。
这就是一个边缘人物对有志青年恶意打击!
走到玄关,她一边换鞋一边想:要是一会儿在电梯里又碰见他,她一定当面告诉他,他们俩要是真处不好邻里关系,问题一定出在他身上。
都怪他性格太差劲。
哪知道一开门,正好撞见陈亦行在等电梯。
听见她动静,他侧头看来,目光对视一刹那。
明明是安静楼道里,赵又锦仿佛听见了清脆撞击声。
心里也咯噔一下。
一定是他泛着冷光金丝眼镜太有距离感了,要不就是那身一丝褶皱都没有西服太有气势……
要不怎么预设好对白通通堵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
赵又锦像便秘似立在原地,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个字:“……早。”
陈亦行没说话,收回目光,走进刚刚敞开电梯里。
大写冷漠。
性格果然糟糕。
惜字如金也不能这么不搭理人吧?
就在赵又锦盘算着要不干脆坐下一趟,免得冤家碰头时,从正要合拢电梯门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恰好卡住两道门。
充沛灯光下,那只手仿佛打了蜡艺术品,泛着冷白荧光。
漂亮极了。
叮--电梯重新开了。
伴随着他低沉动听声线:“你不进来?”
进。
当然要进。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跟你坐一趟。
赵又锦拉拉衣角,提了口气,很有气势地走进电梯。
高跟鞋踩得嗒嗒作响。
有些人就算心里没底,气势也得做足。
冷不丁听见身侧传来一句:“你拉链开了。”
赵又锦:?
心里一惊,气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迅速捂住屁股,面对陈亦行,蹭蹭蹭退到电梯边缘。
手沿着包臀裙一路向上,但一直摸到拉链顶部,也没摸到缝隙。
她来来回回检查了三遍,裙子好端端穿在身上,拉链根本没开。
什么情况?
脸色由红转青,赵又锦眼神渐渐从尴尬变成怀疑,凝固在金丝眼镜后那双不带感情双眸上。
把她当猴耍呢?
正要问罪时,陈亦行目光落在她背后--
“我说,是你背包。”
“……”
赵又锦半信半疑拉过背包,果不其然,拉链没拉。
大开口子里,稀稀拉拉露出文件夹、钱夹、耳机一类必需品,以及……卡在透明卡槽里一张旧照片。
照片上赵又锦最多不过初中,梳着齐耳短发,笑得一脸青涩,还比着那个年代经典剪刀手。
一身蓝白相间夏季校服,极易令人想起波子汽水、井水镇过西瓜,和奶奶手里缓缓摇晃蒲扇。
电梯里灯光明亮,她注意到陈亦行视线也落在照片上,急忙一把按住背包,将拉链合上。
“你看什么?”她很小气地说,“有什么好看。”
看她一脸警惕,浑身戒备样子,陈亦行收回目光,从善如流说:“是没什么好看。”?
赵又锦噎住,半晌才说:“老花眼是病,得治。”
“还是你先治吧。”陈亦行似乎回忆了片刻,嘴角一弯,轻哂,“能说出自己长相标致、善良可爱这种话来,你眼神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
还没来得及反驳,到一楼了,电梯门重新打开。
赵又锦眼睁睁看到陈亦行扬长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那个男人此刻脚下生风,连后脑勺都仿佛写着“人生赢家”四个字。
她咬着腮帮放了一句毫无意义狠话:“你不要得意太早了!邻居一场,说不定哪天你还求着我帮忙呢?你看我到时候搭不搭理你!”
谁没有有求于人时候呢?
陈亦行脚下一停,回头笑笑:“那我真是……”
顿了顿,饶有兴致四个字:“拭目以待。”
--
半小时后,赵又锦站在人来人往会场大门外,风中凌乱。
找遍了背包里各个角落,文件夹也倒出来检查个遍,始终没见着参会资格证影子。
她一遍一遍解释自己是《新闻周刊》记者,昨天还来过,但保安只有一句话:“抱歉,请您提供证明,不然我们不能放您进去。”
谁还没有有求于人时候呢?
--这是半小时前她在电梯里说过话。
此刻她确确需要帮助。
赵又锦站在大门侧边,抱着背包,急急忙忙给周伟打电话,可打了三遍都是无人接听。
她看看时间,自己到早,周伟应该还没来。
耐着性子等了大概十来分钟,她望眼欲穿,终于看见那张熟悉面孔。
周伟是个缺乏面部表情年轻人,也可能不是缺乏情绪,单纯是不满意这次共事人,反正每天都臭着一张脸,活像赵又锦欠他钱。
还是拖欠了很多年赖着不还那种。
谢天谢地。
赵又锦发誓,这是她看见这张臭脸最高兴一次。
她一点没计较周伟看见她时依然毫无情绪波动眼神,只高兴地冲了过去:“你终于到了!”
一把拉住周伟,赵又锦回头对保安说:“这是我同事,他有参会资格证,能证明我是受邀参加会议记者。”
刚刚踏实下来心还没放稳,意外突生。
原因是周伟慢慢地抽出手来,冷静地看她一眼,对保安说:“我不认识她。”?
赵又锦刚刚浮现出来笑容还挂在脸上,闻言一僵,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
“你说什么?”
周伟:“我说我不认识她。”
他重复一遍,依然维持着同样表情,从包里拿出资格证,挂在胸前,漠然走入会场。
赵又锦傻眼了。
不是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利益纷争,念书时也体验过奖学金激烈竞逐下勾心斗角,但那些都是小打小闹。
乳臭未干同龄人,能使出最厉害技能不过是糖衣炮弹、表里不一。
眼前这种明晃晃刀子还是头一回见。
赵又锦茅塞顿开,终于猜到哪里出了纰漏。
站在大门口等人同时,她一直在回想自己将参会资格证放在哪里了,是掉在家里了,还是昨天放在会场忘记带走。
唯独没想过一种可能性:周伟拿走了它。
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昨日会议结束,她去前排找机会时。
……
骂人话像弹幕般掠过脑海。
现在怎么办?
对上保安坚守职责神情,赵又锦心知肚明,为今之计,只有打电话给单位,请季书帮她写个证明,盖上公章,再将电子版交给门卫。
然而这会儿还没到上班时间,等到一系列流程走完,估计大会也已经开始很久了。
更令人沮丧是昨夜季书还夸过她。
亲手打破他人对自己期待,还有比这更令人挫败事吗?
人家都是雨后春笋,赵又锦像朵雨后黄花。蔫儿了吧唧拿出手机,认命地找出季书电话。
有错就认。
被批评也只能照单全收。
怪她没挨过社会毒打,没能长出一颗七窍玲珑心。
转机就出现在这个时候。
电话还没拨出去,又来了一行人。
大概是来头不小,亦或他们走得过于有气势,身边人纷纷行注目礼。
赵又锦条件反射擡头,目光一动,停在手机屏幕上指尖没能摁下去。
脚比脑动还快。
思绪还没转过弯呢,身体已经迈开步子热情洋溢地小跑上前。
“陈亦行!”
她像是捡了宝,笑得一脸灿烂,一边冲他挥手,一边冲到了他面前。
在冲刺这几秒时间里,赵又锦调动大脑,飞速思考着台词。
然而过滤了一遍存货为零搭讪语,她只能临时编了一句:
“邻居一线牵,相逢即是缘。居然在这里又看见你了,你说巧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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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巧不巧。
大老远看见会场门口台阶上站了个人,从头到脚都很眼熟。
顶着高高马尾,背着只咖啡色帆布包。
要是没看错,那包和他早上在电梯里看见,插着读书时期老照片,是同一只。
陈亦行没有老花眼,视力也比赵又锦想象好很多。所以轻而易举认出了台阶上傻站着不动人。
鉴于今天早上他又在电梯里把她气炸了毛,这个时候最好目不斜视装不认识。
本意如此,奈何人家不配合。
她一路小跑着冲到他面前,说了句令他鸡皮疙瘩都不忍心掉地上,只想迅速挖个洞钻进去台词。
邻居一线牵,相逢即是缘?
陈亦行:“……”
嘴角一抽,表情管理差点失控。
与他同行还有好几个行风参会人员,见他停步,大家也都纳闷地停下来,饶有兴致看热闹。
谁啊这是。
怎么陈总不喊,口口声声直呼其名?
目光来来回回在两人面上穿梭。
陈亦行维持住表情,淡淡扫她一眼,用眼神询问:?
您有何贵干。
赵又锦艰难地笑着,很难克制住嘴角往下耷拉冲动,小声说:“我参会资格证掉了……”
在众人眼里,男人没什么表情变化。
但对视那一刻,赵又锦从他最细微面部神情里,感受到了他情绪波动。
只有她看明白了,他眼里浮现出一抹难言笑意。
怎么形容那种笑呢?
大概就是,她在电梯里立下豪言壮语,说邻居一场,以后他万一有求于她,看她搭不搭理他,他说“那我真是拭目以待”时,那一种。
赵又锦:……
感受到了来自命运最深恶意。
面上燃起一片绯红,心情像是吃了屎。
赵又锦只能告诉自己,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既然湿了脚,干脆洗个澡……
不就是打脸吗?
真正勇士,不惮于在打脸后把另一边脸也凑过去,要打一起打。
她把心一横,径直挽住男人手:“之前事是我不对,多有得罪。邻居一场,麻烦你带我进去!”
突然被人挽住手,陈亦行有些猝不及防,目光落在与他紧密交缠那只手上。
她环住是他小臂,小而纤细手,手背冻得通红。
再往上,鼻尖也红彤彤,平添几分委屈。
可他不是这么容易心软人。
回想着电梯里她说过话,陈亦行不紧不慢问:“现在是谁有求于谁?
赵又锦:……
赵又锦:“我。我有求于你。”
陈亦行点头,微微一笑,说:“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向比我聪明善良人学习。”
赵又锦有种不妙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男人缓缓抽走被她环住手臂,凑近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音量,温文尔雅地重复了一遍她说过话:
“你看我搭不搭理你。”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