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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锦,你别怕,大胆一点。”

    “对,浑身别这么僵硬,自然一点!”

    “仙女棒仙女棒,挥起来呀!”

    平大湖畔的日落剧场里,台下是不少等着彩排的人。

    台上,老三和朱晓娴忙着瞎指挥。

    赵又锦没吊过威亚,原以为咬咬牙也就上了,但负责幕后的同学把她拉上半空时,她牙齿都在打颤。

    哪里还顾得上挥舞什么仙女棒,笑得更自然?

    老三说:“我们就唱三分二十七秒,你坚持一下,眨眨眼就过去了。”

    如果眨眼就过去了,那这可真是一眼万年。

    赵又锦只觉得腰被钢丝绳勒得慌,重心也不稳。

    “这威压是这么吊的吗?”她在半空中声音发颤,总觉得哪里不对。

    朱晓娴跟老三小声说:“我就说该弄个正经威压吧,这个太简陋了!”

    老三颇有气势地瞪她一眼:“闭嘴吧,班费够吗?都要毕业了,再让大家临时凑,谁肯掏这个钱?”

    半空中的赵又锦不知道她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来。

    也挥起了仙女棒。

    偌大的台子被一拨又一拨人包围,大家都在等彩排。

    台下有人不耐烦了:“我说你们还要彩排几遍?这么多人等着呢,赶紧的过了呗,换下一个!”

    脚又重新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时,赵又锦长舒一口气。

    从来没觉得能直立行走是件这么美好的事。

    她揉着腰,听老三交代她和负责拉威压的同学――

    “上一组唱到一半的时候,你就得在幕后系威亚了。”

    “前奏响起,噔噔噔噔噔这个地方,你就拉她上去。”

    “又锦你胆子大点啊,别这么僵硬了,给我撑住!”

    又磨蹭了好一会儿,赵又锦忽然想起来,今天她穿的是裤子,而演出时会穿裙子。

    “我去步行街买条安全裤。”

    老三一拍脑门儿,“对,我给忘了,你得穿安全裤!”

    虽然裙子长,但人在半空,难免走光。

    从步行街买完安全裤返回时,赵又锦经过了学校东侧,想起什么,看了眼表。

    三点四十,时间完全够。

    要不要去看看陈亦行的讲座?

    她只是下意识这么想着,但腿已经非常自觉地迈向了信工学院的方向。

    林荫道是大学的标配,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才能这样枝繁叶茂。树不会说话,却沉默地看着一批又一批年轻人带着稚气懵懂的眼神踏入校园,离开时却已焕然一新。

    大老远就能看见教学楼外的讲座宣传板,一路都是。

    赵又锦轻而易举顺着它们,来到了多功能大厅。

    可容纳数百人的厅堂内,座无虚席,光影明亮。

    她没有偷溜进去,只站在后门外悄悄地看。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陈亦行站在台上的模样了,上次网安会就见识过他的魅力。说来奇怪,有的人在生活中很有距离感,令人望而生畏,而站在万众瞩目的台上,距离感竟也变得亲切起来。

    也许对于观众来说,距离感才是迷人之处。

    耳边是专业相关的内容,虽则听不太明白,但她还是跟着观众一道笑起来。

    陈亦行讲话时,声音低缓,字句清晰,并且很好地兼顾了在座还有一年级新生。他们还未能掌握过于高阶的内容,所以他用浅显易懂的语言描述复杂的专业知识。

    虽然不茍言笑,但说到感兴趣的点时,唇畔会不经意流露出几分笑意。

    赵又锦光是远远看着,也觉得此刻宁静悠远。

    待她意识到自己也跟着他一起笑时,怔怔地摸摸嘴角。

    奇怪,他笑就算了,她在笑什么?

    ……

    台下掌声不断。

    陈亦行讲完某个小段落,不徐不疾拿起讲台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温水,擡眼时似乎察觉到什么,扫了眼大厅后门。

    但只捉住一抹浅色的衣角。

    消失太快,仿佛一个错觉。

    他微微一顿,忽然想起今日消失在林中的那只小鹿,似乎就穿的这个颜色的衣服……

    “下面,我们来谈谈安全系统是如何改变了人类生活……”

    台下众人看见,那位严厉又迷人的学长漫不经心放下保温杯,开始了下一段演说。只是,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他低头放杯子的那一刻,似乎笑了……?

    还笑得春风拂面似的。

    令人心驰神往。

    众人:简直犯规!

    ――

    夜里七点,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圣诞晚会正式开始。

    晚会在日落剧场举行。

    剧场坐落于湖畔,可同时容纳三千人,是平城大学的标志性建筑。

    剧场的名字由来也很有意思,当初知名建筑师顾延之先生设计它时,将地址选在了湖岸边,每到日落时分,建筑与夕阳会同时倒映在湖面。

    此刻亦如是,水面波光粼粼,霞光与落日交相辉映,映照在建筑之上,仿佛一副传世画卷。

    赵又锦却没有心思欣赏这些。

    她的班级节目排在第六个,总感觉下一秒就要登场。

    这是毕业前的最后一个盛典,作为班长,老三铆足了劲,非要干票大的。还特意从外面请来了专业化妆师,说是要给大家留下一个难以忘怀的毕业礼物。

    “所有人都得漂漂亮亮的!”

    赵又锦穿着那身纱质连衣裙,顶着精致的妆容,连头发都被编成了蓬松的辫子,盘在脑后,活脱脱像个女高音歌唱家――

    “呸,什么女高音歌唱家,明明是法式公主风!”老三是这么说的。

    但赵又锦坐在台下,浑身不自在。

    不自在的原因和衣服过于廉价有关系,即便室内开着空调,它也不抵事,轻薄的欧根纱完全不御寒,人都要冻僵了。

    偏偏外套放在后台了。

    更不用提这纱料太硬,扎得她浑身痒痒。

    尤其是脖子后面那块。

    赵又锦感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又是盼着永远别上台,又是盼着赶紧熬完这茬,早死早超生。

    台上的节目一个接一个,正如老三所说,大家都选择了比较简单的合唱,省时费力。

    但合唱的特色各有不同,有的班是大家一起手舞足蹈,跟着鼓点律动。

    有的把歌曲演成了音乐剧,浮夸中带点滑稽,引来台下阵阵发笑。

    第三个节目最好笑,他们班唱stchristas。

    歌词是上个圣诞节你夺走了我的心,这个圣诞节你伤害了我的心。

    于是除去合唱的同学,他们还派出两个男生,一个正常打扮,一个男扮女装。两人上一秒还在亲亲我我,下一秒男的扭头离开,“女的”抱住大腿苦苦哀求。

    台下几乎笑出猪叫。

    赵又锦也跟着笑。

    直到老三和朱晓娴开始组织大家上台。

    “快快快,该我们了!”

    赵又锦立马上演了【笑不出来jg】。

    一切都兵荒马乱,后台乱糟糟的,老三和朱晓娴的指挥声音也重合在一起,闹得人脑袋发晕。

    几人七手八脚帮赵又锦穿威压,但没想到下午彩排时她穿的常服,威压很轻松就系上了,这会儿换成了大摆蓬蓬裙,就总也系不好。

    老三当机立断,拉住某根绳索:“这根就不系了,反正无关紧要!”

    赵又锦一愣:“不会有危险吗?”

    “这是控制重心的,你不在半空中剧烈运动,用不上!”老三安慰她,“放心好了,就照下午我们说好的那样,挥挥仙女棒,笑得漂亮就行。”

    赵又锦觉得不能这么草率,还欲争辩,但时间紧迫,主持人已经在台前报幕了。

    “你听我的,出了事我来负责!”老三斩钉截铁,一边说,一边小跑到了人群边上,“大家准备好啊,马上开始了!”

    下一秒,红色幕布缓缓拉开,全班人都站在合唱阶梯上,“驯鹿”拉着雪橇,“圣诞老人”高坐其上,前奏已然响起。

    在赵又锦浑身紧绷,努力拉出一个笑容来时,日落剧场的门外,有个白色的身影悄然出现。

    他从容踏入礼堂,微微俯身,穿过走道,嘴里低声说着“抱歉,借过”,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

    此时,他分辨出了响彻剧场的音乐。

    那是一首动画电影里的插曲,whenchristasestotown。

    当圣诞来到小镇。

    i’wishgonastar

    andtrygtobelieve

    thateventhoughit’sfar

    he’llfdchristaseve

    说实在的,未经专业训练,台上众人的歌声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好在他们有自知之明,在伴奏里加入了一半原声。原声加持,才能勉强带着这群一半跑调,一半连歌词都不熟的家伙,顺利唱下去。

    而在幕布拉开,歌声响起时,“驯鹿们”拉着雪橇欢快地绕场跑起来。

    背景是定制的版面,雪国世界。宁静的夜空下,莹莹积雪铺成厚厚的绒毯。

    有人在舞台二楼往下撒“雪花”,轻飘飘的塑料泡沫纷纷扬扬坠落,场面倒的确有几分唯美。

    万众瞩目中,有一只穿着红裙子的“小鹿”缓缓升空。

    她的裙摆大得像朵花,被强光一打,劣质纱衣也显得华美起来。

    裙子上那些折磨她一下午,疯狂坠落的亮粉,在此刻像被施以魔法,让她看上去流光溢彩。

    她头戴小鹿发箍,蓬松的发辫环绕脑后,看上去像个孩子,脸庞娇柔稚嫩。

    手里的仙女棒随着音乐晃动,裙摆也在半空摇曳。

    这样大的阵仗还是今晚独一份,台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这才是大场面,大制作啊!

    老三在人群里唱歌,闻声满意地笑起来。

    而半空中的赵又锦却笑不出来,没有了稳固重心的那根绳子,她总觉得身形不稳,稍微一动,就会在半空滴溜溜打转。

    于是僵硬地笑着,对着口型,连仙女棒也只敢小幅度地晃一晃,压根不敢放开手脚。

    但没关系,舞台离场下有一定距离,所有人都看不见她笑得有多木讷,肢体多僵硬。

    他们看见的只会是漂亮的小鹿在半空中唱歌。

    这一幕本该和谐又美丽。

    如果不是后台拉威压的男生,因为不敢穿的太多――班长说过分臃肿不利于干活――所以只穿了件毛衣。

    恰逢有人推开后台的某扇门,拿着道具走进来,冷不丁带来一阵风。

    男生原本就冻僵了,被风一吹,一时控制不住鼻子痒痒,“啊切――”

    他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手里的绳索猛地一动。

    半空中,赵又锦突然下坠了几厘米,虽然只有几厘米,也足够她吓得尖叫出声。

    好在老三没有给她戴耳麦,毕竟人在半空,脚不沾地,也唱不好歌。

    于是那声尖叫被淹没在了庞大的合唱声里。

    但台下的观众也看见她突然下坠了一截,都“啊”出了声。

    老三不明就里擡起头来。

    没有了固定重心的那根绳索,赵又锦在下坠途中忽然失去重心。偏偏后台的男生一时慌乱,居然用力拉绳,想把她又拉起来。

    结果手忙脚乱之下,赵又锦突然头朝下,变成了倒栽葱,悬挂在半空晃荡。

    安全起见,他们事先就商量好,赵又锦只是离地一两米。并且在她脚下,合唱团的背后,观众们看不见的地方,还铺有厚厚的垫子。

    倒是不用担心赵又锦会有安全问题。

    但眼下,穿裙子的“小鹿”忽然变成倒栽葱,那硕大的裙摆猛地掀起,盖住了她的头和脸。

    裙子一翻,就露出了两条光溜溜的腿,和那条下午刚刚买的蕾丝灯笼打底裤。

    出于慌乱,那两条腿还在半空中胡乱蹬了几下。

    白生生的,纤细修长。

    台下爆发出了比之前男男分手那一幕更响亮的哄笑声,不知是谁带头吹了声口哨,紧接着剧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说好的唯美,骤然间变成了滑稽大戏。

    合唱的同学们都错愕了,擡头望着看不见头脸的赵又锦,和她吊在半空那光秃秃的腿……

    一时不知该继续唱下去,直到节目结束,还是先管一管这只像是被人吊起来任人宰割的鹿。

    老三咬牙,低声命令:“继续唱,唱完再说!”

    朱晓娴站在她旁边,震惊道:“那就让她这么挂着???”

    “不管怎么说,先表演完!”

    于是人群骚动了片刻,又心不在焉地跟着伴奏唱起来,只是无数双眼睛都不受控制,频频往头顶瞄。

    唱得比之前还要一言难尽。

    台下的领导也被这一幕吓坏了,先是不明就里,接着站起来怒道:“还唱什么?赶紧上去把人放下来啊!”

    可是已经有人先于他们踏上了舞台。

    ――

    赵又锦懵了。

    在她控制不住重心,忽然头朝下翻了一圈时,就已经怕得不行。

    好在重心是没了,绳索还是安全把她吊在空中的。

    裙子翻转过来,劈头盖脸罩住了她,视线里只有地上那一小块垫子。

    她离地一米多,就是伸出手也够不着它。

    腰被勒得死死的,因为整个人都掉了个头,绳索更紧了,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听见台下一片哗然,第一个念头是,糟糕,她毁了老三的节目。

    第二个念头才是,当务之急是先下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腿露在外面,一时不知该庆幸下午买了条安全裤,还是该悲哀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安全裤……

    难以名状的窘迫潮水般袭来,她又急又怕。

    潜意识里,她就像某篇课文里讲过的那只小小昆虫,被突然滴下的树脂包裹住,动弹不得。

    赵又锦能感觉到,自己满脸都在发烫,不知是这个姿势导致血液不畅,还是因为窘迫、慌乱。

    她乞求有人能救救她。

    她当然以为他们会立马停下来救她。

    可几秒钟后,断掉的合唱声又一次响起。

    没有人救她。

    台上众人像是对此视若无睹,看不见她的窘迫与难堪,竟然重新唱起歌来。

    歌还剩下一半,一分多钟的时间。

    赵又锦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呼吸都忘了,最后缓缓升起的只有一个念头:她被抛弃了。

    iguessthatsanta’sby

    caehe’sneverearound

    她努力想拉住绳索,直起身来,可倒挂的姿势不允许她这样做。

    alongwithallthischristascheer

    it’shardtobealone

    他们还在唱着。

    但她孤身一人。

    赵又锦眼眶一热,充血的滋味从脸上蔓延到了眼底。

    台下在哄笑。

    台上在歌唱。

    欢快的圣诞音乐里,麋鹿拉着车,圣诞老人挥洒礼物。

    只有她沦为笑话,在承受所有人不加掩饰的嘲笑与瞩目。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她以为这一刻即将定格,她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时,忽然有人出现在面前。

    裙摆遮住了视线,她看不见什么。

    但台下的哄笑声消失了,同学们也没再唱了,只有伴奏在孤独地放着。

    她听见有人大步冲上台,将这老旧的台面踩得砰砰作响。

    视线里只有一小方天地,在这可怜且有限的范围内,她看见了一双脚。

    锃亮的手工皮鞋。

    考究的缝线,细密的针脚。

    在看见它的那一刻,赵又锦像是重回水底的鱼。

    上一秒还临近干涸,不论如何声嘶力竭,都似乎没人能听见的求救声,这一秒终于被传达出去。

    即便她什么也没说,在这几千人齐聚一堂的偌大剧场里,也终有一个人听见了她的呼喊。

    “赵又锦,跳下来。”

    她听见他这样说。

    起初是拼命摇头,一米多高的距离,头朝地……?

    “你信我吗?”那人又问。

    他本不是这样的人。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冷静从容,疏离得像是这世界兵荒马乱都与他无关。

    可这一刻,赵又锦就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显而易见的迫切与急躁。

    她自己都没辨别出,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信。”

    “我信。”

    “那就松开腰上的安全扣,跳下来。”

    其实不用跳,只要打开腰上的扣,她就会立马头朝地坠落下去。

    赵又锦闭了闭眼,摸到了腰间冷冰冰的安全扣。

    下一秒,啪嗒一声,金属弹片松开。

    她以为自己会坠在垫子上,但她没有。

    她被人紧紧抱住,小心翼翼着地。

    裙摆被人哗的一声放了下去,歪歪扭扭的小鹿发箍也被他一把摘掉。

    她睁开眼,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积蓄多时的泪像断了闸,拼命涌出。

    “陈,陈亦行……”她哭着叫出他的名字。

    下一刻,他脱掉大衣,毫不犹豫地罩在她头顶。

    “我们走。”

    他拉着她,大步流星穿过走道,消失在日落剧场。

    推开门的那一刹,擡头是星河万里,身后是鸦雀无声的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