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那天,雨珠成串落下。
陈立洲打开伞,说:“贵人出门招风雨。我们家风水好。乌夏,你住了进来,成绩一定可以突飞猛进。”
说得有些道理,两个学霸都在这一幢楼。
高中部的教学楼下有一道荣誉墙。李深光荣地上了榜,陈立洲也在上面。
这是陈乌夏立志成为的学生样子。
堂哥儿时特别调皮,爷爷奶奶说:“乌夏是乖孩子。”
长大了,堂哥拿奖状拿到手软,她可怜巴巴在班级倒数徘徊。爷爷奶奶还是说:“乌夏是乖孩子。”
连堂哥也同情地说:“我的妹妹是乖孩子。”
高一班上,女生甲说:“死亡相机拍出来的照片都没有崩,真人该有多帅啊。”
陈乌夏猜,这说的是李深,他在荣誉墙就是用了一张证件照。穿的灰蓝色的校服上衣,说不出的好看。
女生乙说:“我在初中部见过他,是很帅。他只和成绩好的来往,你别想了。”
女生甲:“人以群分嘛,我理解。”
陈乌夏想,堂哥和李深就没有分到一起。
陈立洲和李深不是一届,从来没有在光荣榜的排名上比出胜负。
陈乌夏平平淡淡地度过了高一。
她埋在功课里,像一只沙丘里的鸵鸟,明知努力不会有多大的进步,还是固执地在原地踢着沙子。
陈立洲给她补了课。她不是听不懂,但思考的时间太长太久。到了考场还是不得其法。
高二,陈乌夏认识了一个活泼的女孩。
女孩名叫肖奕媛,笑起来有一个甜甜的小酒窝。
两人成为了同桌。
肖奕媛说:“高一我们不同班,可我见过你好多次。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认识你。”
陈乌夏讶然,不知道自己有何过人之处。
肖奕媛说:“我喜欢你安静的样子。”
安静,一方面因为学习压力过大。另一方面,陈乌夏觉得,这是长大的标记。
相处下来,两个性格互补的女生下课结伴去卫生间,放学牵手走到分岔口。
和初中的时候一样,人际关系里,陈乌夏多是被动的一方。
肖奕媛拉着陈乌夏讲自己的生活。“我爸妈在外面做生意,只有一个哥哥管我。但他有自己的事业,很忙啊,没有时间参加家长会。我真羡慕你,哥哥就在本校。”
陈乌夏讲哥哥的事不多,肖奕媛也是。
一天中午,班上几个男生走在校道。
陈乌夏和肖奕媛吃了午饭散散步,正好在后面。
一个男生说:“坐我前面的陈乌夏,天天一个苦瓜脸。”
另一个男生说:“她是高三六班陈立洲的妹妹吧?她哥好牛啊,年年光荣榜第一,她却是这个?”他比了个朝下竖拇指的手势。
几人哈哈大笑。
又一个男生,轻佻地说:“至少陈乌夏长得漂亮啊。”
肖奕媛冲了上去,从背后抽了其中一个的脑袋。
“肖奕媛?你干嘛!”男生回头,见到了陈乌夏,他尴尬,揉着脑袋跑了几步。
肖奕媛叉腰说:“自己一嘴老鼠毛,好意思说别人?照照镜子去吧。家里没镜子就撒泡尿对着照!”
男生们闭嘴了。
陈乌夏回家看着镜中的自己,用手推起两边嘴角,微微一笑。
出来向着陈立洲笑了下。
陈立洲却说:“乌夏,你怎么一年比一年乖巧了?”
“乖巧不好吗?”
“不是不好,但没有这个年纪的率性。”
陈乌夏笑:“哥,我长大了呀。”长大的标签里也包括了向世界露出笑脸——
高一和高二,陈乌夏和李深都不是同班。
两人上下楼见到,彼此点个头。遇上双方家长,才问一声好。校园里,两人装作互不认识。
陈乌夏常在荣誉墙见到李深的名字。
名列前茅的学生们,每一次考试后,都要在上面留言。
李深的留言一直是:“哦。”
衬在旁边学霸的是:“喵!”
后者经常排在前者的后面,有几次被另一个学霸插了足。偏科严重的这位常说:“我没出现就是数学的锅。”
陈乌夏计算过自己在年级的排名。她和李深之间,差距是几百名。
还有一个人,常常念叨李深。
肖奕媛远远见到李深经过,说:“李深,李深!我的初中同学。”
“嗯。”陈乌夏不知道说什么,以一个字应对。
肖奕媛:“长得帅,成绩好,生来就是当白马王子的人啊。”
“是吧。”既然是王子,就不是凡人可以高攀的。
高二上学期末的一个晚上,陈乌夏晚自习下课。路上刮起一阵狂风,接着,下起滂沱大雨。寒风把雨水吹进伞里,路人寸步难行。
陈乌夏到路边避雨。裤腿全湿了,小白鞋浸了水,袜子粘紧脚底,滑溜溜的,又湿又冷。
她走前到便利店前,透过玻璃一眼见到里面的李深。
他坐在用餐区,桌上放了杯热咖啡。他低头玩着手机,脸上、身上干干净净,也许雨不大的时候就进来了。
她左右张望,没见到认识的同学。她敲了敲玻璃。
李深抬起头。
陈乌夏也不知道,自己敲这一下为了什么。敲也敲了,她笑笑。冰冷的雨水沿着刘海滴落,她打了个冷颤。
李深反敲了玻璃,示意让她进去。
用餐区的四张椅子坐满了。
她走到他的边上,暖气止住了哆嗦,湿答答的脚却更冷了。
李深给她让座。
“你坐吧。”陈乌夏摆手说:“我站着就好。”
他起来了。
旁边一人对这张椅子虎视眈眈,盯着陈乌夏和李深。
陈乌夏就坐下了。
李深丢了自己喝完的空杯,去了收银台。“一碗碗仔羹。”
店员:“好的。”
正在这时,陈乌夏打了一个喷嚏。
李深又说:“麻烦叮一下。”
店主:“好的。”
他接过碗仔羹,回来放在桌上。
陈乌夏在雨水里冻着了,垂涎这烫乎乎向上冒的热气。她站起来:“你坐着吃。”
李深说:“给你。”
“我?”她打开书包,问:“多少钱?我早上买了早餐,可能现金不够了。”
李深看着她掏出一个炸毛的零钱包,黄澄澄的,狮子眼睛瞪得圆溜溜。他问:“你没有网络支付?”
陈乌夏说:“星期一到星期五,伯娘不让我用智能手机。带了也麻烦,学校上课又要缴手机,我怕弄丢了。”她拿出一个老年机:“这是大伯几年前用过的。”
正说着,电话就响了。
陈乌夏接起电话:“大伯?”
“我没事……我在七仔躲雨。一会儿就回去。”
“不,你别过来接了。我回家又不远。”
“大风大雨的,不要出门了,也别让我哥来。”陈乌夏看一眼李深:“李深也在啊,他和我一起回去,你总放心了吧?”
“好,雨小了我就回。拜拜。”
李深把碗仔羹推到她的面前:“一会凉了。”
陈乌夏搓了搓手,捧起碗,手烫了烫,有些暖了。说是双手连心,她觉得心底也跟着暖。“谢谢。”
她慢慢舀着吃,一勺一勺吃得很慢。她有在想什么事,但这些事又不合时宜。碗里见了底,胃里也暖了。她捧起碗,觉得这空碗还暖和着,再次说了声:“谢谢。”
这时,陈乌夏又打了一个喷嚏。她拿出纸巾拭鼻子,再把半湿的发尾擦了擦。她晃晃湿透的鞋子,脚趾在里面动了动。她起来把外套裹得更紧。“你坐吧。”
李深没回答,离开了。
陈乌夏转头,见他在热饮区买了杯牛奶。
他回来,她赶紧让座。
他却把热牛奶放在她的面前。“给你。”
陈乌夏轻声说:“谢谢,但我喝不不下了。”
李深说:“给你暖手。”
他由始至终没多少表情,看着就是月夜那晚的冷漠少年。
陈乌夏双手捧杯,低下了头,不经意见到他外套的拉链头。金属感强烈,冷冰冰的,却也热乎乎的。她失神了。看着上面的英文字,猛地想起,明天要英语考试,自己今晚还得背单词。
陈乌夏拿出了单词簿。
李深问:“你成绩怎么样?”
“普普通通。”她没告诉他,其实是马马虎虎。
“听陈师兄说,你学习很刻苦。”
“嗯。”这个是真的。她咬住杯子,啜了口牛奶。
李深又问:“班上第几名?”
她抬头看着他,不想回答。
他看她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
“中下吧。”她给了一个大范围。
“哦。”李深平淡地说:“说明刻苦没什么作用。”
陈乌夏:“……”
李深问:“为什么还背单词?你也记不住多少。”
陈乌夏:“尽人事听天命。”
他不说话了。
她开始低声背单词。
外面风雨从哗啦啦到淅沥沥。有人看看时间,打伞离开了。店里越来越空,只剩下两人。
陈乌夏又接了电话。“哥,我快要回去了。”
“我知道,李深会送我到楼下的。”被牛奶烫着了心,她尾音和平时不一样,加了两个字:“一定。”
她挂了电话,收起单词簿。“李深,走不走?”
李深:“嗯。”
雨是细雨。
陈乌夏这双鞋和废了一样,踩在哪里都像在漏水。不过,没有刚才冷了。她问:“李深,你刚才一直在玩什么啊?”
“围棋。”
“听起来就很复杂。”
“不,规则非常简单。”但他没有解释是如何简单。
到了楼下。
陈乌夏忽然说:“李深,谢谢你送我回来。”她以为,他会保持沉默,或者“嗯”一声。
谁知,李深说:“陈乌夏,我送你上楼。”
她怔住。
这是不是一句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