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又开始忙起来,阿湘快要临产,一个月前,老乌就没让阿湘再帮他看店。阿湘劝老乌还是找个人帮忙,说:“钱不是一个人能挣得了的。”但老乌自有他的打算,阿湘眼看就要生,听说这边的医院,生孩子要花很多钱。老乌也不知阿湘手上到底有钱没钱。去年阿湘轻生,住院抢救的费用都是老乌付的,后来阿湘问过一次老乌医药费的事,老乌说没多少钱,让阿湘不要提,再提他不高兴了,阿湘就没再提过。老乌疑心,阿湘跟那个叶乔治也没存下钱。看看阿湘的穿戴就知道,其他那些二奶,个个穿金戴银,阿湘却是一件金银首饰都没见。何况阿湘总说,她和乔治是真心相爱,她不是看中乔治的钱。老乌听说,好多香港的货柜司机,因为没钱,两三个人合伙在大陆这边包二奶,一、三、五,二、四、六的轮换着。可见货柜司机这行当,在香港,也属于底层小民百姓的。老乌得为阿湘生孩子准备钱,万一到时阿湘拿不出钱来,他手中再没有积蓄那就麻烦了。老乌宁可自己多苦点儿累点儿,也不肯请人帮手。
果然,事实证明老乌是有先见之明的,还没到预产期,阿湘的肚子就开始痛。老乌慌忙打辆的士,把阿湘送进街道医院。其时,这里的镇已经不叫镇,称之为街道办。县也早不叫县了,改为了区了。农村城市化的进程正阔步推进,老乌不清楚把镇改称街道办,和从前有什么区别,据说,改了街道办,过去的农民就不再是农村户口,而是城里人了。这是闲话,不提。却说老乌把阿湘扶进妇产科,一番检查,医生说:“胎位不正,”问老乌和阿湘,“是自己生,还是剖腹产?”老乌一听胎位不正,当时吓得腿脚发软。他也不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问医生:“自己生和剖腹产有什么区别?”医生说:“胎位不正,但是我们会想办法,努力帮产妇把胎位正过来,什么事都是有风险的,自然分娩,有可能会危及产妇的安全,”老乌说:“那要是剖腹产呢?”医生说:“剖腹产当然最快也相对安全,但费用比较高,要在医院住得久。”老乌问:“大概得多少钱,”医生说:“那看你住什么样的病房,最少也得五、六千吧。”
老乌没了主意。问阿湘。阿湘痛得嗷嗷直叫。医生说:“叫什么叫?还早着呢,宫口才开了二指。”说:“怎么办?你们自己拿主意。想好了,就在这里签个字。”老乌又傻了眼,医院规定是要家属签字的。早在一月前,老乌就曾经问过阿湘,要不把她母亲接到这边来,到时好伺候她坐月子,老乌说他一个大男人,怕是不方便照顾的。可阿湘说:“那还不如让我去死,我妈要是知道我没结婚就生了孩子,会伤心死的。”老乌说:“那怎么办?”阿湘看着老乌,眼泪汪汪,一言不发。老乌说:“你看你,我早就说,让你不要这孩子,可你不听。现在知道难了吧,后悔已晚。”阿湘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没想到,乔治真的不要我了。”老乌说:“你呀,没想到的事还多呢,一个姑娘家家,将来带着个孩子可怎么生活。”老乌一说,阿湘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老乌心软,说:“也是我前世欠你的。”然而这次,老乌真的是犯了难,医院要求家属签字,而签字就意味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如果光是钱的问题倒还好说,到时真出了问题,他可担当不起。况且医生也说得很吓人,说,生孩子这事,什么意外都会发生,难产、大出血……到时在产妇和孩子中只能保一个时,是选择保产妇还是保胎儿等等……老乌问阿湘怎么办。阿湘除了叫疼就是流泪,一点主意也没有。医生倒不耐烦了,说:“你们快点,你们可以等,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等,再拖下去,孩子会有危险的。签个字有这么难吗?”老乌这才说:“我,不是她的家属,我……”医生一脸疑惑:“你不是她的老公?”老乌摇头,说:“我只是她的朋友。”阿湘却对医生说:“医生,让他签吧,他是孩子的爸爸。”医生看看阿湘,又看看老乌,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哪!”摇了摇头。说:“快点签好送到我办公室。”
“孩子的爸爸。”老乌想。那一瞬间,老乌觉得,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当真是他的孩子了。老乌想:“阿湘说这话的意思,难道?”老乌激动起来,一激动,就有了勇气。老乌说:“为了安全,咱们剖腹产吧。”阿湘说:“剖腹产肚子上会留下疤痕”。老乌说:“不就一道疤吗?别人又看不见。”阿湘说:“不,我要自己生,我不能在肚子上留下疤痕。”老乌说:“你呀。”阿湘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这一生,走错了很多**,这一次,我不想再错。”
事情似乎比想象中要好得多,阿湘还算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护士把喜讯告诉焦急地在产房外徘徊的老乌。“恭喜你,当爸爸了,是个儿子。”那一瞬,老乌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就下来了,擦也不尽。“我的儿子?我当爸爸了?”当老乌看到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小生命时,真的有了初为人父的感觉。后来,老乌想,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是他和这孩子的缘分。又或许,从阿湘怀孕,到孩子出生,他也经历了一个长久的期盼,在这过程中,不知不觉,他就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把自己当成父亲了。当孩子和产妇都睡到康复病房,看着睡得香甜的孩子,老乌的嘴就没有老实地合拢过,总是止不住想笑。老乌笑着说:“阿湘,给孩子想好名字没有?”阿湘说:“就叫乔乔吧。”老乌脸上的笑,在那一瞬间凝固成了古怪的表情,失落如春蚕,而他的心,如被蚕食的桑叶,转眼噬得千疮百孔。阿湘看出了老乌脸上的失落,不再说话,气氛不免有些尴尬。老乌在心里倒把自己骂了一通:“老乌啊老乌,你想什么呢,这是人家叶乔治的孩子,与你何干?难道让这孩子跟着你老乌姓李?”于是,老乌又慢慢快乐了起来。
老乌给阿湘请了护工。他每天精神十足,清早起来,做完卫生就给阿湘做吃的,电话超市也关了,每天就在瑶台和医院间跑来跑去。一向节俭的老乌,变得出手大方了,只要是孩子用得着的东西,价都不看就放进购物车。这样的转变,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对面小店的老板娘知道阿湘生了,见了老乌就笑:“老乌,恭喜你。”老乌笑得合不拢嘴。其它几个女人也笑,背地里说老乌脑子有毛病,别人生了孩子,他弄得跟当爹一样的高兴。不过小店老板娘说:“老乌年纪也不小了,脸上又有那么大一块胎记,要找个女人也难呢,何况阿红这么漂亮,他可不是乐得合不拢嘴么?你们以为老乌傻,笨,其实他才人精鬼马呢,”又补充一句:“插了毛比猴还精。”女人们就笑,说:“老乌这是在做梦呢,有他哭的时候。”
乔乔的出生,差不多花光了老乌所有的积蓄。老乌把阿湘接出院后,电话超市又开门了,晚上十二点才关。老乌想,将来得好好培养李乔。老乌在心里,把乔乔叫着李乔。老乌还想,和阿湘结了婚,可不能委屈她,她那么靓,又比咱小,要懂得珍惜。然而,让老乌头痛的问题又来了,这问题倒不是经济上的,也不是工作上的,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向阿湘求婚。一次,他逗着乔乔,说:“乖儿子,叫爸爸。”老乌的眼,却在偷偷观察着阿湘的反应。阿湘脸上倒是波澜不惊。老乌想过若干种向阿湘求婚的办法,他甚至想过去央求对面的老板娘给他说媒,但老乌还是有顾虑,拿不准阿湘心里到底怎么想。老乌就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
想:“阿湘会嫁给我的,不然为何在进产房之前,会说我是孩子的爸爸。”
想:“不对不对,那是情势所迫,阿湘要是打算嫁给我,为何给孩子取名乔乔?”
想:“阿湘肯定也有那层意思,但人家总归是女的,怎么好意思先开口?
想:“老乌呀老乌,你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自己。”
想:“咱人丑心不丑。”
想:“这年头,谁还在乎你的心是丑是美呀。人家在等着叶乔治呢。”
想:“不会的,阿湘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我焐热了……”
老乌每天晚上就这样想着一些车轱辘问题,想得头痛,想得整夜难眠。一段时间下来,人就憔悴了许多。这天老乌去瑶台厂交房租,黄云瑶一见老乌,就叫起来,说:“呀!老乌,你怎么了?病了么?”老乌说:“没有啊,好好的。”黄云瑶说:“还说没有,人都瘦变形了。你们看是不是?”老乌说:“可能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多,累的。”黄云瑶说:“老乌,你也该请个人帮帮手了。“老乌笑笑。黄云瑶说:“你还没有涨房租?好多房东过完年都涨租金了。”老乌说:“新租的涨了,合同没到期的,不好涨。”黄云瑶又说:“老乌,你该找个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