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晚上,区十佳外来工评选揭晓,电视台现场直播了颁奖晚会。老乌落选,这一点他早有预期,也没再作指望,心里终究亦有一丝失落。但那失落,在老乌心里停留不过一瞬,很快便释然了,倒有如释重负之感,想,一切终于过去了。让老乌颇感诧异的是,子虚居然也榜上无名。老乌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若是子虚选上,老乌心里自会有些羡慕,可是子虚落选,老乌心里,又生出遗憾。毕竟,子虚也是所谓瑶台艺术村的成员。当选本届十佳外来青工的,有技术能手,五星级义工,更有普通环卫工人,却没有一个与文学艺术沾边。看完电视,老乌给张若邻打电话。张若邻显得颇为疲惫。老乌说:“张主编,我刚看完十佳颁奖晚会。”张若邻说:“是么,我没看,子虚得奖没?”老乌说:“没有。”张若邻说:“没有就好。这是对他的惩罚。只是你没能得,可惜了。听说今年评奖,主要倾向于生产一线的工人。文化人相比之下,倒算不得社会弱势群体了。”言语间,颇多无奈。老乌说:“我得不得奖无所谓,真无所谓,您对我这份情,我会记一辈子。”张若邻说:“你能这样想,那最好不过。对了,往后不要叫我张主编,我不是主编啦。”老乌一惊:“为什么?”张若邻说:“文化局换了新局长,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是老局长重用的人,新局长上任,自然要靠边站。只是可惜了《异乡人》这么一份好杂志。”老乌说:“《异乡人》怎么了?”张若邻说:“停刊了。本来《异乡人》一直在违规操作,没有刊号,过去是租别人刊号用。新局长不想惹麻烦,把杂志改了,改成文化局的内部通讯,一个月印一千册,唉,可惜呀!这本杂志,影响了整整一代打工人的。”老乌知道张若邻对这本杂志的深厚感情,当年,张若邻也是工厂流水线上的一名工人,写了篇小说,投到还是内部交流刊物的《异乡人》杂志,结果被头条刊发。后来,成为所谓打工文学之滥觞,张若邻一举成名,被政府保送读了大学,回来后又主政《异乡人》。伴着《异乡人》,从印不过千册的季刊到双月刊、月刊,成为和《佛山文艺》、《大鹏湾》、《江门文艺》齐名的四大打工名刊之一,这一**走来,其间甘苦,寸心自知。如今刊物没了,他的主编也被撸掉,心里自然难受。老乌宽慰张若邻,说:“张老师,我想这对您来说,未必是坏事。你正好有时间重新拿起笔,写自己想写的作品。”
元月二日,是老乌加盟道格艺术机构后,第一次参加全体职员会议。三个老板都到齐。会上,总经理许一墨,对公司主管领导的分工作出了说明。董董事长从前是做商业的,与政府打交道有经验,主要分管公司生存**的拓展,当务之急有两个,一是促成政府将瑶台艺术区定为每年一度的文博会分会场;第二个关系到公司命运,要抓紧与街道沟通,与区府沟通,争取街道与区府立项,把瑶台艺术区列入政府规划。董董事长插话说,这事遇上了一个大难题,过去推动瑶台建艺术区建设的街道书记,调到宣传部任副部长了,新来的书记是搞体育出身,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为政理念。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本街道目前最可能做出政绩的,就是瑶台城中村改造。当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做好沟通工作,争取到街道对项目的支持;刘泽和艺术家们有着良好的沟通,主要负责艺术区的推广、宣传、策展。眼前最要紧的,是精心策划元月18日的公司开业庆典,要邀请不少于三十家新闻媒体,在互联网、电视、报纸、专业期刊全面开花,做好做足瑶台艺术区的宣传工作。把瑶台艺术区的名气打向全国。2月到5月,每月都要举办一次全国性的主题展,出版第一期《UTOPIA》;许一墨负责画廊的运作和拍卖,工作室、商铺的招租。散会后,刘泽又召集他分管的团队,开了一个小会。刘泽分管的,说是团队,其实也没几个人,一个平面设计,一个美术编辑,一个策展,加上老乌。刘泽说:“别看咱们部门人少,可都是精兵强将。”一一作了介绍:“平面设计师流沙,广美设计系毕业,拿过多项全国设计大奖。美术编辑,是国内知名的青年美术评论家楚南。”刘泽说:“楚南是继高明潞、栗宪庭之后最有活力的七零后美术评论家;李不染,著名策展人,策划过一系列有影响的展出;这位,不用我介绍,想来你们都知道,他是咱们瑶台艺术区的发起人,著名书法家,李保云。”听刘泽把同事们一一介绍,老乌心里就发怵,他们个个大有来头,都是科班出身,只有他老乌,高中才读了一年,所谓书法家,也不过是野狐禅。暗暗给自己打气,千万别让这批小青年看不起。刘泽知人善任,用老乌做文宣,倒是没找错人。最起码,在眼下,老乌差不多是瑶台艺术区的标志性人物,说到瑶台艺术村,离不开村长老乌,说到老乌,人们自然会想起瑶台有这么一批穷艺术家在瞎折腾。他的举动,依然是媒体焦点,道格艺术机构此时物色文宣,舍他其谁?果然,当老乌给那些记者打去电话,说是瑶台艺术区的老乌时,那些记者就立刻想起了他。老乌一一邀请了。有些记者一口答应,有些让老乌把详情发电子邮件过去,这下难倒了老乌,才觉过去真是虚度了年华,不想被同事瞧不起,笑话他二十一世纪了连电脑都不会。草拟了邮件内容,去外面找地方发了。刘泽又让老乌尽快把新闻通稿写出来,老乌还是拿笔写了在外请人打印,又拿U盘拷给刘泽。但觉得这样终不是办法,这天回家,和乔乔早早吃过晚饭,找了一家电脑培训班,学习电脑基本操作,学到晚上十二点,培训班要关门才回家。老乌这人,做什么事都肯下苦功,一个星期下来,电脑的基本操作已没问题,打字速度虽慢,但总算敢坐在办公室用电脑工作了。只是要写东西,还得先在纸上写好,然后慢慢输入电脑。刘泽看在眼里,拍拍老乌的肩,说他果然没看错人。
老乌已有多年没给人打过工,习惯了过那种自由散漫的生活,现在突然朝九晚五上下班,忙时还要加班。每到加班,老乌就发愁,带着孩子终究不大方便。好在刘泽知道老乌的难处,安慰老乌,说:“也就是这段时间,等忙完庆典,就不会这么忙了。”老乌说:“没事的,没事的。”有时加班到凌晨一点,老乌已困得不行,刘泽却像吃了兴奋剂,拉着部下去喝酒,喝到凌晨两、三点。老乌回家刚刚睡着,电话又响了,是刘泽突然想起好点子,要和老乌交流。或者让老乌明天把他的点子变成文字方案。刘泽这拼命三郎式的工作方法,连那几个年轻人都吃不消,何况老乌身体底子本来就薄,接二连三的伤心事,把身体差不多弄垮,哪里经得起这种玩法。每天早起,还是疲惫不堪,强打精神把乔乔送去幼儿园,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泡杯浓咖啡,当兴奋剂喝下,才有精神工作。同事见老乌大清早喝咖啡,都说老乌生活小资。老乌苦笑:“不行,早起不喝咖啡,一上午都打不起精神。”到了下午,又是一杯浓咖啡提神。刘泽倒是说:“我这人就这习惯,玩的时候疯玩。工作起来,玩命。你们要是不习惯,或是有意见就提出来,不要跟我客气。老乌,你有没有问题?”老乌摇摇头。刘泽就感叹:“老乌这人,有着超强的耐力,给他再大的工作压力,都是不吭声不吭气,默默把它消化掉。你们这些小青年要见贤思齐,学着点。不过,做咱们这行,就好比百米赛跑,强调的是爆发力,忙起来,忙他个三天三夜不睡觉。忙完了,咱们再轻轻松松好好玩他个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刘泽这话不假,自元旦后,一连十多天,天天加班,每天睡觉不会超过四小时。终于,开业庆典顺利地举办,市、区两府,各级文联、美协、拍卖公司、画廊,以及国内知名艺术家、媒体记者,来了一百多人。当真是高朋满座,花钱如流水。单给媒体记者红包就花了好几万。许多过去老乌高山抑止的大作家、大画家、大批评家都来捧场。第二天,媒体报道出来,许一墨和董董事长却大为光火,除区日报发了半个版外,其他媒体无一例外,将通稿删成千余字,发了个豆腐块,且放在不显眼的版面。许一墨把刘泽叫去,董董事长把那一沓刊登了豆腐干的报纸狠狠砸在刘泽面前,吼:“你保举老乌来做文宣,说他有很好的人脉。我们花那么多钱,却是这样的宣传力度。你们搞什么搞?这事得有人负责。”刘泽傻了眼。董董事长说:“把老乌叫来,这事得给我个说法。”老乌为了庆典的事,没日没夜忙了十多天,好容易把庆典搞完,终于松了口气。这天送乔乔去幼儿园后,看看时间尚早,想眯一小会儿再去上班,没想到居然睡着了,直到刘泽打来电话,才醒过来。刘泽劈头一句:“你死哪里去了?怎么不接电话,也不来上班。”老乌哼哈着,拿拳头塞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睡着了,没听见。”刘泽哭笑不得:“你呀,快点来公司,几位老板都等着呢。”老乌一听,睡意顿无,胡乱洗了把脸就往公司跑。到公司,先去自己办公的地方,几位同事都埋头干活。见了老乌,用嘴呶呶董事长办公室,小声说:“在发脾气。”老乌麻着胆子敲门进去。刘泽说:“你搞什么鬼?都几点了不来上班。”老乌小声辩解:“以为今天没事了。”刘泽说:“没事了。没事也要上班哪!你以为公司是你家菜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