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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沈怀书站在祁令瞻面前,垂眼盯着搁在梨花案角的戒尺,态度温顺,默默不语。他的目光向上一擡,就能看见祁令瞻手里捏着的纸张,正是他为武炎帝代写的课业。

    在代他抄写《隆中对》之前,沈怀书还曾帮他摹过字帖、写过文章。

    “能特意练出如此相似的一手字的人,又怎会疏漏到在讳笔上露马脚。”祁令瞻声音淡淡,打量着沈怀书,“既然一开始未拒绝陛下,缘何又突然反水?”

    沈怀书说:“学生有感于太傅的教导,自觉不能做阿谀谄媚之臣,而应做正君匡谏的直臣。为陛下代笔课业,固然能得一时宠信,然于君有损,明臣不为,所以学生知错而后止。”

    祁令瞻微微一哂,“是吗?三岁记诵孔孟,五岁通理《尚书》,这样早慧的孩子,竟然八岁才明白为君代笔课业非直臣所为的道理,难道你从前读书皆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吗?”

    沈怀书目光颤了颤,脸色变得赧红。

    他的母亲只是沈家一个洒扫家婢,他在家中遭到诸兄弟耻笑,过得不伦不类。没有人在乎他字识得多不多、书读得好不好,他的学问像一朵开在荒地的野花,无人赏识,唯有顾影自怜,时而愤叹不公。

    却没想到太傅作为一朝宰辅,竟然连他几岁读书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祁令瞻看得出他的困惑,说道:“你天资非凡,又谦逊好学,有良佐之才,为师自然会时刻关注你,并不觉得你是个不明理的孩子,所以也很不理解,你怎会做出眼下这种事。”

    骤然受到如此赏识,沈怀书心中欣慰与惶恐交织,坐在他对面的毕竟是当朝丞相,他何德何能……

    “沈怀书,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一炷香的时间。”

    他不是对谁都有对照微那样苦口婆心、教诲不倦的耐性。

    沈怀书后退一步,向祁令瞻深揖行礼,深深呼了口气后,方下定决心说道:“学生虽出身低微,亦有青云之志,为皇上代笔课业,既是圣意不敢违拗,也是想借此讨好陛下,以求将来仕途顺遂。”

    “既如此,为何又要将此事捅开,你不怕得罪皇上吗?”

    “怕。”沈怀书声音低了些,“我为皇上代笔一事,不小心被家中兄弟觉察了端倪,他们以此为要挟,要我向皇上请求,把他们也弄进宫来。因母亲尚在府中,学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但也不想成为他们谋利的傀儡,所以索性就将这件事捅开,虽然得罪了皇上,但已经是最轻的恶果。如今家中兄弟皆知我害皇上受了罚,再不敢提进宫的事。”

    “原来如此。”

    祁令瞻听说过沈家那几位公子,与他们父亲的秉性一样,都是踩高捧低、油滑爱钻营的庸才,沈怀书在家中格格不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将那几张课业压在镇纸下,缓声对沈怀书说道:“此事本有三种选择,上策藏拙,既知身不由己,便不该好高骛远,在皇上面前露仿字的本事,种下祸端;中策守一,既然选择了为皇上代笔,就不该反水,家中兄弟所请当直言拒绝;下策变卦,正如你眼下所为,既得罪了皇上,也未能使家中兄弟慑服,若你以后再有出头之日,他们仍旧卷土重来,胁迫你、请求你,你应是不应?”

    若应,则此番白白得罪了皇上,若不应,仍要面临母亲在家中受刁难的困境。

    祁令瞻问:“你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甘做一辈子的庸才吧?”

    沈怀书声音微微发抖:“学生不愿屈青云之志。”

    否则他不会在选拔伴读的考试中一鸣惊人。

    “事已至此,皇上那里,你要咬准了是无心之过,受他几句刁难,是你应得的。你家里的事,我会敲打你父亲,你母亲能独力将你教养至此,应当是个聪明人,你不必过于担忧她的处境。”

    祁令瞻摩挲着镇纸,温声告诫沈怀书:“你年纪尚轻,心性尚薄,当以读书修身为要,将来走科举正途,立清白之身,不要学些油滑的钻营之术,浪费了一身才学。”

    沈怀书鼻子一酸,眼眶也有些泛红。

    从未有人教过他该怎么立德立言,他的处世之道皆是观察身边人学来的。

    他心敬诚服地拜谢祁令瞻,郑重说道:“老师教诲,学生记住了。”

    “但你为皇上代笔课业一事,还是应当受罚。”

    祁令瞻唤进来一名内侍,点了点搁在案边的戒尺,说:“罚他三十下。”

    内侍拾起戒尺走向沈怀书,沈怀书跪在地上,呈开双手,乖乖领罚。因有祁令瞻盯着,内侍不敢放水,抽在他掌心的每一下都留下清晰的红痕,十下有余时,沈怀书的掌心已经肿了起来。

    正此时,阿盏从外面闯进来,见此情形着急地喊道:“太傅先生,你饶了沈七哥哥吧,人都要打坏了!”

    祁令瞻叫她出去。

    晨课时相处久了,又常见他在太后表姐面前和若春风的模样,如今阿盏已不再怕他,见自己求情无用,忙将表姐搬出来。

    “我给表姐画的小像还没上色,等着沈七哥哥教我,你把他的手打肿了,我便画不成画,表姐恐要失望的!”

    她这话术拙劣可笑,只是东拉西扯时,两只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灵动可爱,叫他想起了照微幼时的模样。

    此时沈怀书的手已经红紫斑驳,肿成一片,祁令瞻终于开了恩:“停下吧。”

    阿盏忙解下帕子,从冰盆里拾了一块冰包起来,递给沈怀书敷手心。沈怀书向祁令瞻再拜后,与阿盏一同走出了紫宸殿。

    阿盏安慰他一番,问他为何受了罚,沈怀书没有瞒她,便将自己为皇上代笔后露馅一事告诉她,只是隐去了背后的原因。

    “那你挨戒尺可真不冤。”阿盏听完后,没好气地数落他,踮起脚来戳他的脑门儿。

    她说:“你只许教我,为什么要去理那只呆头鹅,你帮他写课业,这不是在骗太傅么?”

    沈怀书目光柔和地笑了笑,向她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阿盏叹气,既心疼他,也心疼自己:“你说好要教我学筹算的,眼下挨了打,还怎么在纸上写字?”

    沈怀书想了想说:“那我这几日先念书给你听,等我手好写了,再教你筹算,好不好?”

    “那好吧。”阿盏走着走着,在原地转了个圈儿,“这回该讲苏秦挂六国相印的故事了!”

    话音刚落,迎面见武炎帝李遂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王化吉。

    “阿盏妹妹,可算找到你了,我又得了好玩的宝贝!”

    走得近了,沈怀书跪地行礼,阿盏只随意一福。

    李遂朝沈怀书冷冷一瞥,质问阿盏:“你怎的和他在一块儿?这等爱告密的谄媚小人,快离他远一些,当心他害你!”

    沈怀书沉默不言,阿盏却听不得这话,她扯过沈怀书的腕子,将他刚挨过打的手给李遂看,那红紫斑驳的掌心将李遂吓了一跳。

    “若真是他故意告密,太傅为何连他一起罚?本就是你连累了人家,如今还要错怪好人!”

    李遂闻言十分惊讶,“太傅竟然下手这么狠,真不是你故意告密?”

    沈怀书态度谦恭道:“臣不敢背叛陛下。”

    “好吧好吧。”李遂有些尴尬地扬了扬手,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懒得再理他。

    他牵起阿盏的手,兴奋地说道:“王翁这回找来了几个会变戏法的小神仙,不仅会寻常的三仙归洞和彩巾变鱼,还会表演砍头不死,我特意留着他们,叫你也去开开眼界!”

    阿盏并不是很感兴趣,奈何拗不过李遂,只好被他牵着走了。走到朱廊拐角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沈怀书正从地上站起来,擡目与她目光相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趁着李遂带阿盏看戏法的空档,王化吉溜到福宁宫后的偏殿里,江逾白已在此等候着他。

    虽是帮人做事,但他仍执卑者礼,对王化吉道:“都知前几日托付我的事,我已经打听明白了。”

    “怎么样?”

    “趁着太后娘娘午睡,我偷偷去翻了她拟的词头。”

    江逾白按着照微的交代说道:“今年京官的年中考课虽尚未开始,但太后已有意要贬谪数人,姚鹤守的老门生郑必和名字旁边写了贬真州,度支司使周慎要贬往通州,还有朝中几位不满她无帘听政、参过她僭越礼制的御史,也要统统贬出永京,最远的要流放到崖州去。”

    王化吉闻言啧啧,“太后想把反对她的人一网打尽,未免太心急了些,难道不怕引起公愤吗?”

    “尚且不止,”江逾白说,“今上的姑姑山阳大长公主,定国公、硕国公等,这些因为清查人丁税而与她起过争执、不服她秉政的皇亲国戚,此番也要一起打压,说是要规定袭爵只在五服以内,且俸禄例赏都要逐年递减。”

    王化吉感慨,“这些也是得罪了她的人,如此斤斤计较,怎配掌国器。”

    江逾白说:“词头上还写了颁旨的时间,定在今年秋天,从行宫避暑回来后。”

    “何时去出发去行宫避暑?”

    “听太后与锦春她们商量,准备六月底动身。”

    王化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江逾白看他一眼,“都知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王化吉突然想起一事,喊住了他,脸上堆出一个神秘的笑,“我手里有个人,请你引荐给太后,这可不止是给我帮忙,将来若是得了宠,你也有好处。”

    江逾白心头升起一丝不太妙的预感,“什么人?”

    西宫里,照微正与祁令瞻临窗对弈,因输了太多盘,额间已被祁令瞻用朱笔画出了一个“王”字,瞧着有几分滑稽。但她仍兴致勃勃不肯求饶,偏要赢过一盘再收手。

    到时候,她要给祁令瞻点个媒婆痣。

    祁令瞻看透了她的心思,含笑道:“你的棋艺是我教的,你的这些套路,早在十年前我就用过了。”

    照微朝窗外一指,“哥哥,你瞧那是谁?”

    “声东击西也没用。”

    孰料这回照微真没骗他。江逾白让身后的小太监在廊下站定,走进来朝照微行礼,犹豫地看了祁令瞻一眼。

    祁令瞻最烦他这副扭捏的做派,仿佛与照微之间有什么旁人不可插足的秘密,每每见了就恨得牙根痒,当着照微的面,偏又要假装宽容大度,云淡风轻。

    听见他落子的声音都重了,照微忍笑看向江逾白:“没事,说罢。”

    她相信江逾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江逾白指了指外面那小太监,支吾道:“王都知向太后娘娘献了……一个男宠。”

    祁令瞻手中的棋子“当啷”一声砸在棋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