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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无人渡我 > 第19章 春深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车辆疾驰而过,打断了虞乔的回忆。

    她慢慢从那家钢笔店收回视线。

    那支钢笔,后来周宴深用的时候不小心被别人摔到地上,断了小半截笔夹,他却仍然很珍视。

    只是没想到他现在还用着。

    想到上午又看见那支钢笔,虞乔心里便有些堵堵的。

    难以言说的一种复杂心情。

    三份云吞打包完成,虞乔开着车回到医院,把其中一份加了香菜和葱的递给容夏。

    容夏疑惑:“姐你怎么买了三份,另一份是给谁的。”

    她微顿:“给医生,谢谢人家上午帮我解围。”

    “是那个周医生吗?”

    “嗯。”

    容夏的神情忽然变得微妙,小心翼翼地说:“姐,我看这位医生很眼熟啊,是不是之前我们在香港……”

    她边说边观察虞乔的脸色,说到一半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姐我错了,我多嘴。”

    虞乔看她一眼,笑笑,面色平静:“没什么不好说的,他是我前男友。”

    容夏瞬间瞪大了眼睛,掌心下的嘴张得能装下一个鸡蛋。

    虞乔已经转身离开。

    她来到五楼周宴深的办公室,擡手轻叩两下门。

    等了一会儿,门内没有动静。

    虞乔还想再敲一下,被人从背后轻轻拍了下肩膀:“虞小姐,你找周医生吗?”

    “温医生,”她回头,“对,我找一下周,医生。”

    “师兄他不在办公室。”温意说,“他去普外会诊了,可能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虞乔笑着颔首:“那我等等他吧。”

    温意视线顺着落到她手里拎着的打包盒上,有点儿疑惑:“你是来给师兄送晚饭的吗?”

    “对。”虞乔脸上闪过微妙的不自然,又补了一句,“下午的时候周医生帮了我一个小忙,所以想感谢他一下。”

    这理由天衣无缝,医院里患者和家属给医生送些吃的是常有的事。温意不疑有他,只是她面上犹豫了下,还是提醒:“虞小姐,你心意到了就可以了。我师兄他有洁癖,不一定会吃别人送来的东西。”

    虞乔笑,点点头:“我知道。”

    温意帮她打开门:“那进去等吧。”

    虞乔道了谢,把两份云吞放到茶几上,而后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等。

    这是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布置很简单。一套办公桌椅,一对沙发与茶几,墙壁是白色的,处处透着医院的整洁之感。

    初夏时节,医院里已经开了冷气,冰冰凉凉的体感。

    她伸手去摸了摸外卖盒子的外壁,还是温热的。想着万一待会儿凉了该怎么办。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处传来声音,虞乔循声,正好与开门进来的周宴深四目相对。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

    周宴深一只手解着下颌的扣子,一只手还扶在门把上,看见她,顿了一下,关上门。

    “有事?”他淡淡问,边解扣子边向里间的更衣室走。

    片刻后,他脱下外套,换上一件白色衬衫,袖口处的纽扣银光泠泠。

    “你吃饭了吗?”虞乔问,在周宴深听来却是没头没尾的一句。

    他进来时便注意到了茶几上的两份打包盒,姜黄色袋子,外印着眼熟的文记云吞的字样。

    “没什么别的意思。”虞乔解释,“就是感谢你中午时出手相助。”

    周宴深没说什么,去柜中取出一个玻璃杯,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两杯水,纸杯放到她面前。

    他坐到她对面,伸手。

    虞乔懵了一下。

    他淡淡皱眉:“不是给我的吗?”

    “啊,是是是。”她应着,连忙把自己面前其中一份递过去给他。

    洁白修长的手指打开打包带,赏心悦目。

    虞乔端起纸杯抿一口,是温水。

    忙碌一下午,她真的有些渴了,不知不觉喝完一整杯。

    虞乔放下杯子,对面的男人刚把云吞的汤倒进分离的碗中,瞭了下眼皮,伸手把她那空纸杯拿过来,起身又去倒了一杯。

    她垂睫,摸摸鼻子。

    二人吃饭都很安静。汤底鲜美的香气渐渐盖过了室内的消毒水气息。

    虞乔吃饭很秀气,要先把云吞吹凉,才开始咬,第一口先咬云吞的面褶,直到把不好吃的皮都吃完,才开始一口一口的吃馅,故意要把最好吃的部分留到最后慢慢享受。

    周宴深用勺子徐徐搅着汤,平静的目光一寸寸微擡,移到对面的人身上。

    她吃饭认真,低着头,头发柔顺地挂着耳后,偶有几缕碎发掉在颊边,衬得脸颊弧度精致又美好,如瓷如玉。

    可她才不是什么精美的瓷器或者温润的玉雕。

    她是活生生的人,会笑会闹会翻脸,能靠在他怀里软软撒娇,也能昂着下巴对他冷言冷语地讽刺。

    这才是虞乔。

    其实她半点都没变。

    周宴深垂眸,碗中的云吞干干净净,没有香菜也没有葱,这是他们二人共同的习惯。

    回忆无处不在。

    吃完饭,虞乔给Alin打了个电话,向她汇报这几天的情况,说到黎耀时,刻意隐瞒了几分,没把那些事全说出来让她生气。

    “手术在明天晚上是吧?”Alin说,“我尽量赶回去。”

    虞乔轻轻掩上病房的门,走到长廊转角:“对,你不用着急,有我在这看着。”

    Alin叹了口气:“谢谢你,我知道肯定你刚才说得那么轻松,这几天麻烦你了,回去请你吃饭。”

    “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虞乔笑,“你可不像跟我客气的人。”

    Alin也笑了,语调总算轻松片刻:“这不是象征性客气一下吗。”

    “那你可不能象征性,饭我还是要吃的。”

    “小问题。”Alin说着想起来一件事,“你最近跟蔺医生见过面吗?”

    “见过。”虞乔想了想,“前段时间他来看我话剧了,结束之后我们去吃了个饭。”

    Alin沉吟。

    “怎么了?”

    “以后吃饭还是挑隐蔽点的地方。”Alin说,“你们被狗仔拍到了。”

    虞乔霎时觉得脑袋泛疼。

    进娱乐圈以来,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点,无论去哪儿,干点什么,都会被狗仔跟着偷拍,然后经过各种剪辑拼接做出各种各样的解读。

    不过她的私生活干净,几年来一直泡在剧组,私下除了跟蔺从文吃饭的时候可以被拍拍,其他也没什么了。

    “别担心。”Alin说,“我已经联系公司公关部拦截照片了,不会传出去的。”

    “多谢。”虞乔真诚道,她不怕什么,主要是怕会打扰到蔺从文的生活。

    “不过有一件事你需要跟我解释清楚。”

    “什么?”

    “叮”的一声,微信显示Alin传来一张图片。

    虞乔点开,正巧此时窗户被风吹开,一阵夜风从她领口刮过,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Alin发来的是一张狗仔偷拍图,昏黄路灯下,一男一女相拥,男人身材优越,模糊的远照也看得出肩宽腿长,背后背景是花圃,映着深蓝色的酒吧灯光,像电影画面中男女主深情相拥的一帧,极有氛围感。

    “虞乔。”Alin声音变得有点儿严肃,“我刚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还以为你是看上了圈内哪个男明星,后来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所以这是谁。”

    虞乔揉揉额头:“Alin,你说过不会——”

    “我知道我说过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Alin打断她,“但是我必须要知道基本情况,否则我没办法给你做公关预案。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但我必须保证我的工作不会出错。”

    虞乔沉默,低头,手指慢慢抚上照片中的人物。

    原来那天,竟然是这样的情形。

    她酒后想来不记事,脑海中片段零散,什么也拼凑不出来。

    “那天我喝醉了。”她轻声说,“以后应该不会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他就是你说过的那个人吗?”

    “嗯。”

    Alin忽然愣了一下,不知道再说什么。

    Alin第一次见虞乔,是在H市的影视基地。彼时她刚与邵书白分道扬镳,又值职业素养被诟病的时候,至暗低谷,为了再找到好的苗子,她一连在影视基地转悠了好几天。

    第七天的时候,她看见了虞乔。

    是在盛夏的傍晚,大半的剧组都结束了白天的拍摄开始放饭,她正准备打道回府去吃饭的时候,余光忽然瞟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极漂亮,还穿着戏服,应当是在一部古装小网剧里跑龙套,衣服质感粗制滥造,扮相潦草,却硬生生被她的长相烘托出了一种精致之感。

    影视基地永远是不缺美人的,更何况是灰头土脸的美人。

    Alin之所以会被她吸引目光,不单是因为她的长相,更是因为那边的好几个群演正在跟剧组的人拉拉扯扯,但是她却沉默地站在一旁。

    在旁边听了一会儿,Alin听懂了,原来是这剧组不正规又穷,拖欠群演工资已经很久了,还蛮横无理。

    那姑娘在一旁等了好久,看着一堆人扯来扯去,也没要回工资,最后剧组开着车扬长而去,尾气激起一地的灰尘。

    Alin看着她无声无息地站在暮色下,浑身孤寂,秾酽的黄昏没能换来她半分开心。

    那便是虞乔。

    Alin觉得她真可怜,大约是这一两分钟的同病相怜感,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虞乔。

    虞乔慢慢地往前走着,天色一点点下移,月上梢头,她的背影清瘦孑孓。

    那天是七月初七情人节,影视基地的门口有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已经天黑了,怀里的花还没卖出去,着急得都要哭了。

    Alin在心里嘲笑,来这卖什么花,这儿的人心里只有名利,背上背的全是生活,谁会买那些不切实际的玩意。

    这个念头刚转完,走在她前面的虞乔忽然停步,而后顿了顿,朝那卖花的小姑娘走过去。

    她看见虞乔翻出身上所有的钱,买下了几支粉色玫瑰。

    如云入雾的颜色,漂亮极了,可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吃。

    Alin想,原来是个傻的,工资要不来,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有心情买花。

    却见虞乔轻轻抚摸着花瓣,极珍视的样子,眸中蓄满的,不知道是什么。

    Alin还没看清,虞乔忽然转身,直直朝她看过来,擡脚走过来。

    被人发现了,Alin也不显慌乱,气定神闲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虞乔在她面前站定,开口第一句:“为什么跟着我?”

    她的嗓音也漂亮,如化水的月光轻柔地流过夜间百花园,温柔而勾人。

    Alin笑了笑,心里打定主意:“我想请你吃饭,想来你也没钱吃饭了吧。”

    “这样吧,”她故意说,“你送我一支粉玫瑰,我请你吃一顿饭。”

    这顿买卖怎么看都是划算的,她怀里的玫瑰又不止一支。

    可她没想到虞乔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后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她就这样珍视这捧玫瑰。

    Alin目瞪口呆,被气笑了。

    后来很久之后,又逢一年七月初七,她问过虞乔这件事,虞乔坐在车里,抱着买来的一大捧粉色玫瑰,轻松地笑着,说:“因为喜欢啊。”

    Alin瞥她一眼:“看不出你是这么少女心的人。玫瑰自己买有什么意思,要别人送才有意思。”

    虞乔的笑淡了下来,慢慢摸着花,轻声说:“以前有人送过我好大一捧,现在我只能自己买了。”

    现在,送她那束花的人出现了。

    Alin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她说。

    挂掉电话,虞乔看向窗外,树丫上挂着一轮颜色轻薄的上弦月,往下是车水马龙的霓虹夜色。

    廊边有两排铁质椅子,她过去倚着扶手坐下,头往后仰着靠在洁白墙面上,放空地望着那轮上弦月。

    昨晚几乎是一夜没睡,今天跑上跑下折腾了一天,医院处处都是嘈杂的,虞乔难得寻到这一块僻静地儿。

    看着看着,她眼皮渐沉,胳膊撑在扶手上支着脸,慢慢歪头。

    呼吸逐渐变得绵长,以至于她连转角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周宴深停在几步之外,一擡手,示意旁边的温意噤声。

    温意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那坐在椅子上歪着头浅寐的美丽女子。

    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美人,连在这样简陋的椅子上坐着,都让人觉得是一副名画。

    周宴深开口,低声:“温意,劳烦你一件事,可以吗?”

    温意屏息,放轻声音:“师兄您说,您帮过我那么多,跟我客气什么。”

    他眼睛一刻都不曾从浅睡的人身上离开:“劳烦你,帮我去办公室拿一张毛毯。”

    温意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虞乔,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仍然波澜不惊:“好,师兄你等我一会儿。”

    她刚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上午时看到的那些照片。她顿了一下,回头,神色复杂,脑中忆起了何时看过那些照片。

    一时竟分不清,她师兄是追星,还是,这二人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

    温意脚程快,回来的时候,周宴深正站在窗前,方才半开着的窗户,此刻已经关实了。

    他听见声音回头,从她手里接过毛毯,道谢,面上情绪分毫不显。

    温意知情识趣,送了毛毯便先一步离开。

    深灰色的毛毯,在他手中被展开。周宴深微微俯身,动作很轻地给她盖上。

    距离拉近,她绵长的呼吸挟着热气轻轻拂过他的鼻尖,几分洁净,几分花香。

    周宴深的视线落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她睡着的时候闭着眼,妩媚之意减弱,反倒多了些温软乖巧。

    手轻轻松开,毛毯落在虞乔锁骨之下。

    她穿着圆领的浅色宽松薄针织,锁骨比夜幕里的上弦月还要柔白三分。

    周宴深安静地注视着,指腹虚空抚过她的脸颊,片刻后,起身垂眸,掩住所有的情绪。

    就在他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角。

    很轻的力道,但足以绊住他的脚步。

    向下的余光里,瞥见她细白的手指,一点一点,逐渐往上,攥住他的衣角。

    虞乔胳膊撑得有点僵,慢慢放下,长发顺着脸颊垂落,胸前的深灰色毛毯因为她直起腰的动作而滑到腿上。

    “周宴深。”她刚睡醒的声音带点儿困倦的鼻音,念他的名字。

    见他不回头,虞乔又轻轻拽两下他的衣服,换了个喊法:“周医生。”

    他终于回头,眸光平静。

    虞乔活动活动发酸的手腕,轻轻眨了下眼睛,因为困顿的眸光湿润,像含了春日湖水一样的潋滟。她仰头看着他,轻声问:“这条毯子也是因为周医生的医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