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谢给她安排的新工作就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因为腿上有伤,招待对方团队的饭局,她很容易就逃过了被灌酒的命运,游刃有余地在饭局后安排对方在酒店休息,还被夸年纪轻轻做事得体。
这样一来,柳葭开始还会为了美观而想办法遮掩腿上那包扎过的伤口,见到有了这个好处,干脆就大大方方把绷带露出来给人看。
她周末又去医院里换药,因为伤口愈合情况良好,便拆掉捂了好几天的绷带。
“今天我有活动,是去敬老院当义工,你把我送到那边就可以回去休息了。”这一周下来,一切都是风平浪静,柳葭觉得那天高空坠物的事情应该不是冲着她来的,而莫潇这样跟了她一周也未免太辛苦,“谢谢你这么多天来的照顾。”
莫潇微微一笑:“没什么。”他把她送到敬老院门口,忽然又问:“你经常参加这种活动?真是看不出来,我还以为现在女孩子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约会逛街。”
“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想出国读书需要攒简历,后来习惯了,就经常报名去当义工。个中原因其实跟‘无私’也没什么关系。”
她拉开车门下了车,就见莫潇也拔了车钥匙跟下来,他疾步跟上来,活动了一下肩部关节:“今天天气不错,我也一起来动动筋骨。”
——
柳葭按照老人的口述写好家书,塞进信封里封口,转头往院子里看,只见莫潇扛着一堆毛毯被单去院子里晒。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每一回都几乎淹没在各种颜色和款式的毯子被套之中,除了脸上的墨镜遮住了一半面目表情,有点像黑社会之外,倒是没有流露出过半点不耐烦的神情。
“柳葭,这是你朋友?”副会长刘芸往外面探了探身子,称赞道,“看上去体魄挺好,力大无穷啊。”
柳葭笑了笑,回答:“只是同事而已,刚巧我搭他的顺风车,结果到了这里他突然也想来做义工。”刘芸是协会的副会长,分管志愿者分配和名单统计,是个旅游爱好者,她也是最近参加了两次暴走活动才跟她熟悉起来的。
“既然人家有兴趣,你也可以动员一下,让他也加入我们。”
柳葭把手上的信封都封好了,又贴上邮票,全部都放进塑料筐里,等下要让敬老院的员工将它们都投递掉:“刘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呦,说得这么严重,”刘芸吃惊地笑,“你说。”
“我前几天做了骨髓配型的血液检查,如果有人来联系,你能不能尽快帮我安排?”
“你想要捐骨髓?那可要思考成熟啊,这种事最怕的就是一会儿一个想法,病人可经不住这样折腾的。”
“我已经考虑好了,如果配型能够成功,我一定会捐献的,只不过我不想跟病人家属见面,所以请你千万要帮我保密。”
刘芸见状,便猜到了几分:“就是说你知道自己很可能会跟对方骨髓相合了?是认识的人吗?这样都不愿意让对方知道,你是想当无名英雄啊。”
“就是不太方便见面。”柳葭收拾好手上的东西,就去院子里帮忙,只见莫潇把外面的事都给做完了,正坐在阴凉的台阶上擦汗。
她拿了一瓶矿泉水,走过去递到他的眼前。莫潇擡头看了看她,伸手接过在手中,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完半瓶水。他把瓶子捏在手中,道:“我就稍微休息一会儿,等下还要帮黄师傅卸车。”
黄师傅在敬老院里负责开采购车,他也上了年纪,卸货比较吃力,一般都会有志愿者帮忙。志愿者协会里的大多是学生或白领,平时锻炼量也不足,这种体力活都不太擅长。莫潇今天刚来帮忙,什么体力活都扔给他了。
柳葭朝他鞠了一躬:“莫先生,你今天辛苦了。”
莫潇取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叠好放进前襟口袋里,他把剩下半瓶水浇在脸上,然后揉了揉脸颊,平时不茍言笑的脸上露出了些笑意来:“走,给黄师傅帮忙去。”
柳葭在卸货上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只能在他们忙的时候递一下东西,准备矿泉水和毛巾。莫潇擡手撑在货车车厢边缘,用力一攀,身手矫健地翻了上去,抱住最外面的一筐蔬菜,递给站在车下的志愿者,然后由对方放在手推车上运到里面去。
他这个活其实最累,因为东西都是从最外面搬起,越到后面,货箱就越靠车头,他反而越加辛苦。黄师傅本来还想帮忙搭把手,见他一个人就能把事情做完,便笑着说:“你这小伙子真不错,肯吃苦。”
莫潇其实也并不轻松,最后一箱子货搬下来的时候,衬衫后心都湿透了。他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没关系,我年纪轻,就是能做体力活。”
——
干完活,敬老院的主任便出面留他们一起吃餐便饭。食堂餐就是大锅饭,菜普普通通,在色香味上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柳葭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莫潇在那里风卷残云,很快便把盘子里的饭菜都吃完了。他擦擦嘴角,忽然问:“你的眼神好像在说,以为我根本吃不下这里的饭菜。”
她还真的是这么想的,莫潇跟着容亦砚,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一般人都会有点小爱好,他既没买豪车也没买别墅,也不是没有钱买,她便以为他对食物相当挑剔。柳葭笑了笑:“我都感觉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你似的。”
莫潇笑道:“你知道我在认识容先生之前干过什么吗?”
他把衬衫的袖子卷高,露出手臂上一块颜色跟边上都不一样的皮肤:“这里原来是个纹身,后来我跟了容先生以后就激光去掉了。那个时候我家里很穷,我父亲又得了很重的病,简直是雪上加霜。家里就快没钱吃饭了,当然不会有钱给他看病。而我早就停学了,想早点出去混,供养家里。”
“然后……容总帮了你一把?”
莫潇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按下打火机点燃了,神情变得十分放松:“对,我那时候还没成年,又没有人肯雇我,就只能去当小混混。”
柳葭忙伸手抽掉他手里的烟,直接掐灭了,笑着说:“这里都是老人,可不吸你的二手烟。”
莫潇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上扬,却还做出有点害怕的样子来:“你教训得对。我是习惯动作,都忘记这点了。”他抚摸着烟盒,缓缓道:“当是我真的很需要钱,捞钱最快的办法就只有一个,去卖自己的器官。容先生当时也在场,他还问我,如果卖了一个肾还是不够怎么办。我回答他说,那就卖另外一个肾,我还有一个心脏和肝,一对眼角膜,只要能卖我都不在乎。”
柳葭有点诧异,她以为莫潇是到了公司才被因机缘巧合被容亦砚重用,结果却不是这样的。
“我当时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容先生,他当时也没说什么,不过后来立刻把我父亲接到一家私立医院,安排了一位专家给他治病。他还送我去军校读书,让我去学各种技能,我知道这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这是等价交换,不管之后我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足以报答容先生这份恩情。”莫潇顿了顿,问道,“结果,你猜容先生怎么说?”
柳葭好奇地问:“容总怎么说?”
“他说,‘如果你真的想要报答我,就为我做一件事,顺利地毕业,不要惹是生非’。”莫潇道,“容先生是我的恩人,他的太太儿女都是我的恩人,我会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
柳葭不由道:“容总也非常有眼光,偏偏选中你。”
古语有云“升米恩斗米仇”,人的心态总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可是莫潇如今已经是容亦砚身边的左右手,却似乎没有因此而骄奢,实在是非常难得。
“容先生也这么说过,”莫潇微微一笑,“他说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我那时候绝对不是在做戏,是真的愿意为家人牺牲。他说,学问不好可以去学,做事的手段差劲可以去练,但是骨子里的气度却是永远学不会的。外面都一直有传闻说容先生做事手段太狠辣,也许吧,但只要他一句话,我可以不问原因去做任何事。”
柳葭叹了口气,虽然他们高层的斗争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却也不由为容谢叹息,他的叔叔哪里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分明是几乎找不出破绽的、无懈可击的壁垒。在他正式继承容家的产业之前,恐怕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
她交托给刘芸的事情也很快有了结果,第二天一早,她便接到了刘芸的电话,她在那头的声音也有些兴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准备先听哪个?”
柳葭有所预感,便笑道:“先说好的那个消息。”
“好消息就是,你的数据目前有六项相合。不太好的消息就是你还要再去检查一次,如果能确定完全相合,就可以捐献了。”刘芸又道,“但是你也别太抱希望,因为完全相合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柳葭忽然转移了话题,旁敲侧击地问:“你上次跟我说,捐献骨髓最忌讳一会儿一个想法,难道配型成功后反悔的人很多吗?”
“当然很多。你想,就算配型成功的概率很低,只有百万分之一,那么在理论上一百万个人中也会有一个人的骨髓是可以配型的。可是实际,每年能够做成功的手术只有十几例,去除那些经济上有困难的,绝大部分都是志愿者反悔了。”
“我们协会里,也有人反悔过?”
“当然有啦,我知道今年就有这么一个人。”刘芸顿了顿,立刻意识到这句话不该说出口,便咳嗽了两声,“总之,捐献或者不捐献都是个人自由的,没有人能够强迫别人这么做。我们先不说这个,你接下来的假期打算怎么过,我们论坛组织了一次野外生存和乡间游,要不要一起来?”
柳葭只能暗道可惜,明明刘芸差一点就要说漏嘴,可是到了最关键时刻她竟然反应过来,还把话题给带偏了。不过她邀请了自己参加活动,在活动里,她还可以继续试着套话,倒也不急在一时,便爽快地答应了:“好啊,我当然会去。”
“行啊,就算你一个,我先去买票,可千万不要跳票啊。”
柳葭笑道:“当然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