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男人彻底离开了视线,萧祸九才望向方才声音发出的方向,眸色微沉。
“冯管家,他这是怎么了?”
“萧少爷,我也不知情。”冯覃安从那片掩映的树丛子里走出来,说话时低着头,遮盖眼底那点快要藏不住的愧疚。
然而萧祸九一心系在那人不知为何变得有点陌生的性格上,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自然没有看到冯覃安的异常。
“他可不该是这样的人。”萧祸九自语似的喃喃,继而目光聚焦,“冯管家,唐先生今天可见过什么人吗?”
冯覃安想了想:“并没见过任何外人,萧少爷。”
“哦?这就奇怪了。”萧祸九正说着,蓦地脑海里灵光一闪,之前在过于紧张的氛围里被自己无视掉的那个名字浮上了心头,“冯管家可知道唐先生的私人医生马致文家住何处,改天我得上门好好拜访他一下才是。”
提到这个,冯覃安一梗:“之前马医生在第七区有自己的房产,不过就在几日前,按唐先生吩咐,已经在本家庄园里为马医生划了一栋住处。”
闻言的萧祸九毫不意外,唯一与往常不同的大概就是唇角笑容里多染上的那几分冷意:“住得这么近啊,那我到时候可方便了不少呢。……唐先生最近情绪变化,这其中他恐怕是劳苦功高。改日拜访时候,我可真得谢上他一谢。”
听着萧祸九言语里的冷意,再联想到之前他听说的孙成德的下场,冯覃安微微皱眉:“萧少爷,马医生与那个……那些纨绔子不同,还请您手下留情。”
“哈哈,冯管家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刽子手么?”萧祸九笑着走上前来,轻轻掸了掸冯老管家肩上看不见的微尘,然后站直了身狭着墨色的瞳子冲老管家微笑:“即便我真的是刽子手,我也只会杀那些恶贯满盈的罪人。……因为,这已经是我这恶鬼,与那些罪人,唯一的一点区别了。”
说完这话,萧祸九笑得声音愈发张扬恣肆了几分,他转过身去,大步迈离了冯覃安的视线。
那背影的边缘轮廓渐渐被和熙的阳光淹没。在这阳光里,冯覃安没觉到半点温暖。
相反地,只剩下令人寒栗的冷意和卷席而来的绝望。
年轻人离开前最后一句话好像仍旧在耳边一遍遍地回响——
“恶鬼啊……恶鬼这种东西,它不配得到这世界上任何一种情深。不管这情深原本是要许给谁的。”
***
唐奕衡到了大堂的时候,坐在那儿等着的已经不只是六长老王干一个人了。
“大长老是与六长老同来的?”
唐奕衡走进来,坐到沙发上,不露情绪的问道。
钱楚文恭谨地低了头:“我有旁事来寻唐先生,恰逢王干长老,所以没有再次通报,在这里一起等您了。”
唐奕衡没做声,点了点头,看向王干。
不用唐奕衡再开口,王干已经自觉地说明来意:“唐先生,昨晚五长老孙伟安又去了我那里,执意调动六部查察此次孙成德被杀一事。我和他相执不下,他还调动了他们五部的警卫力量围了我六部的刑察总部;我是万般解释退让,都没法让他退走。最后还是二长老恰巧到访,这才解了我六部的围。——故而我今天这才冒昧来叨扰唐先生,希望您给我个公道啊!”
听了王干的话,唐奕衡没急着表态,他沉吟了片刻,转向一旁沉默低头的钱楚文:“大长老,你怎么看?”
钱楚文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乍地听到唐奕衡点自己的名字,不由悚然一惊,慌忙擡头:“唐先生?”
唐奕衡不言不笑,看着他。
钱楚文理了理思路,回忆了一下他们之前的谈话,不由皱了眉……唐先生,这可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啊。
五部六部这几年来素来不合,在整个唐家本家和九部内都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凡是这两个部之间的事情,本家和其他七部都没有人想要掺和到这摊浑水里。
可既然唐先生提出来了,六长老又就坐在旁边眼神切切地看着自己,那他……
想到这儿,钱楚文开了口:“这件事情,确实是孙长老情理有失。王干长老在这件事上算是尽心尽力,只是这件事恐怕牵涉甚多,王干长老谨慎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唐奕衡不动声色地听着钱楚文在那儿和稀泥。
钱楚文见在唐奕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便继续道:“不过,孙长老痛失爱子,情绪急切一点也是能够理解的,王干长老多忍让他一些,也是为了唐家九部内部不生嫌隙,免得让外人瞧了笑话。”
“钱长老。”唐奕衡蓦地开口,打断了钱楚文原本准备继续的话音。
钱楚文后背一挺:“唐先生,您吩咐。”
“唐家本家第一任家主,当年任命唐家一部监控调度其余八部,到钱长老这一任之前,几任大长老都可以说是铁面无私、刚直不阿。故而一部与其余八部之间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唐奕衡不紧不慢地说着话,然后将深蓝色的瞳子定定地盯在钱楚文的脸上,看着老人微微抽动的面部肌肉,继续道:“到了您这一任,却是一反往常,与其余八部往来密切,交流甚多。外人都知道,唐家大长老长袖善舞,即便是我父亲,也曾夸赞过您协调九部关系的能力。”
说到这儿,唐奕衡将目光在王干长老身上也扫了一眼:“可您真以为,父亲当年是在夸赞你么?”
这话轻飘飘落下来时,钱楚文后背上已经尽是冷汗了。因为这时候他才发现,即便没有当年萧宸的那件事,恐怕这两任家主,也是有要清算他一部的图谋已久了。
“唐先生……”
钱楚文慢慢地躬身下去:“我——”
唐奕衡摆了摆手:“你不必向我再解释什么。我今天之所以将这话当着王干的面挑开,也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他看向王干,话却是对着钱楚文说的,“五长老与六长老,从当年那条运输线的相争开始,关系就一直不善——你们以为瞒本家瞒得很好么?”
王干悚然一惊,和大长老钱楚文对视了一眼——便如唐奕衡所说,他们一直以为当年那几条运输线的事情瞒得严实,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被本家所知——而且看唐先生的反应,知晓这件事显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这件事,便是我给你和你的一部的最后一个机会。五长老与六长老的事情,孙成德被杀的事情,只要你处置得当,查察严明;这几年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能给我逐一清理,我便给你一部继续为首的机会。如若不然……”
话音戛然而止,唐奕衡目光看向大堂的正门。
几秒之后,大堂的正门被人敲响,萧祸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大哥。”
唐奕衡始终冷如坚冰的神情,在这一瞬间蓦然融化,一点暖洋的笑意染上他的唇角,“而且,这一次我为你一部配一个监管的人。他的话,就是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