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醒了,Shaw。”
克鲁斯站在床边,看着病床上合着双目的年轻人。
“……”萧祸九慢慢睁开了眼,“我以为是唐先生,没想到是您。”
“为什么去挡那一枪?”
萧祸九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克鲁斯会这么直接不经过任何过渡就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几秒之后他才垂下眼帘:“我在唐家的地位没有稳固……他不能死。”
“是吗。”
对于这个漏洞百出的说辞,克鲁斯却没有任何反驳,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去,在萧祸九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温暖而粗粝的掌心,像是直接拍在他的心上,带来一阵震颤。对至亲的人的欺骗所带来的愧疚感,让萧祸九的脸色愈发一白。
所幸原本就不见什么血色,他的表情变化看上去也不甚明显。
“Shaw,你知道吧,从一开始,我就不希望是你回来执行这个任务。”
“……”萧祸九的指尖在被子下面轻微地颤,等他确定自己开口时不会带上什么不该有的情绪,他才慢慢启唇:“我与唐家是不共戴天的大仇,我只有亲自来报,才能安心。而且,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我知道你把王干扳倒了。”克鲁斯点头,“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你的杰出和优秀,Shaw。换做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没有谁能够像你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地进入唐家内层,理清九部之间的关系与利害。负责九部刑察的王干一倒,唐家必然会有一段接档的空白期,这段时间我们能够更快地安插和稳固自己的势力。所有事情,一直到今天,你都做得很好。”
“那您为什么要让Julia他们来到第七区?”萧祸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转眸望向克鲁斯。
克鲁斯没有接他的话音,“可是,Shaw,你真的‘安心’吗?”
“……叔叔,您什么意思?”
“我之所以不希望你来执行,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安心。”克鲁斯收回手,转开视线往窗边走去,“我更知道,你竭尽所能让自己看起来冷酷无情,不为外物所动。但实际上,骨子里你的那些心软,一点都没变,Shaun。”
“……”萧祸九目光一滞。
“那个男人对你,至少表面上,应该很好吧?好到你觉着他仍旧是当初那个把你捧在手心里维着护着的哥哥,好到你都快把你的父母之仇忘了?”
“我没有!”萧祸九目光骤冷,“他们的仇——我没忘记过!”
“是吗。”克鲁斯没理会他的怒气,也没转身,声调依旧平静无波,“可你若是没忘,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那一枪楔进了你的心脏、如果你今天因为抢救不及而死亡——那你告诉我,你的父母之仇、你的灭门之恨——谁给你报?谁给他们报?!”
萧祸九的嘴唇抖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须臾之后他用力地合上眼。
“你没想吧?”克鲁斯这次转过身来了,他看着那个像是只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沙里的鸵鸟一样的他的男孩儿,眼底万般复杂的情绪纠葛交汇,卷起尘暴似的怒气,“你挡在他面前的时候,你可曾有半点念头半分犹豫?!”
……没有。
萧祸九在心底咬着牙齿,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漫,……他没有过一点犹豫。
克鲁斯说得对。
他不安心,他一点都不安心。
唐家是那个人的唐家,王干是那个人的部下,他谋算的是那个人的权和命——而那个人那么不知悔改、不顾死活地爱着他!
他怎么安心得下!?
他甚至会想——不如就此收手吧?
不去伤那颗爱他的心,不去伤那个爱他的人。
纵使后半生噩梦缠身,纵使悔恨浸满了他余下的年华。
“Shaun。”
萧祸九连身体都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的时候,一只手蓦地按在他的肩头,用力地将他的颤栗全部压了下去。他睁开眼睛,克鲁斯沉静地望着他,然后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你今天若是死了,唐家的家主会给你风光大葬,你的葬礼上会有无数的人神情庄重悲痛,他们会用最隆重的规格去装点你的棺椁,用最盛大的仪式为你送行……”
“可是,Shaun,你的父母,他们连全尸都没被那些人留下。”
说完之后,克鲁斯再未开口,在怔滞的萧祸九的肩上拍了拍,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
唐奕衡走进病房的时候,萧祸九是醒着的。失血过多的年轻人的脸上露着病态的苍白,精致而漂亮的五官间却没有一丝表情,连目光都是淡漠地望着窗外。
窗外天空暗沉。
“……”
唐奕衡心里蓦地一紧。明明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可躺在那儿的那人此时好像遥不可及,又好像一个随时会消散的幻影。
“小宸。”他情不自禁地喊出声。
病床上那人闻言转过脸来,然后那张漂亮的脸上,笑意被一点一点拉起来。那人仿佛从未经历过那些沧桑与生死的洗礼,也没有过半点争吵和隔阂的距离,笑得像是幼时那个天真恣肆的孩子——
“哥哥,你来啦。”
唯独那双墨黑的眸子里,成了一片冰封起来的禁地。